第167節
早想到這點,我就不這么折騰了啊!陳星在心中怒吼道。 項述:“繼續說。” “以司馬瑋為例,”陳星說,“司馬瑋一死,三魂歸天地,七魄在世間消散,很合理,對不對?” 項述說:“不錯,但為何他,乃至其余魃王還能被復活?現在住在他們體內的魂魄又是誰的?” 陳星最開始也不太明白究竟,但漸漸地,隨著與魃們打交道越來越多,慢慢地開始有了輪廓,說:“這是我的推測,不一定準確,你且聽聽。” “死者生前越強,他的魂魄力量就越強,若在死前具有強大的執念,”陳星說,“三魂從身體釋出后,就會不由自主地開始對抗天地脈的吸扯。這也是傳說中的‘心愿未了’。” 項述:“嗯。” 陳星說:“這種效力因人而異,但就形成了一個現象,哪怕rou身死了,三魂還能在人世存在一段時間。其中的天魂,是最先離開的。地魂與人魂,也許還會繼續徘徊,接著地魂被緩慢吸走,留下人魂,最終全部去凈化輪回。這也正是‘孤魂野鬼’存在的原因。” 項述也明白了,這么說來,民間常有鬼魂一說,這些野鬼卻常常忘了自己是誰,只記得一些生前的零落記憶,以及強烈的愛與恨,這就是失去了作為“我”本源意識的天魂的效果。 “回到司馬瑋身上,”陳星說,“我猜他在死時,有非常強烈的不甘,所以三魂消失的過程非常漫長,外加葬在隆中山這種洞天福地,有地脈的保護,天脈的力量就會減弱一些。” 天地脈之力此消彼長,地脈強大之處,天脈便薄弱些,這個解釋也是說得通的。 “所以司馬瑋的魂魄,歷經百余年而未完全消散。”項述說。 “對!”陳星說,“接下來,王子夜的手下使用怨氣,補充了他所缺的魂魄,將他喚醒。魔神血為他重塑了什么,目前尚不清楚,也許是天魂,也許是人魂?反正在他醒來的剎那——” 項述聽懂了,接口道:“在他醒來時,司馬瑋的魂魄,就變成生前他自己的一部分,外加襄陽城死去的數十萬人,離散的魂魄再次被聚起的集合。” “對了。”陳星欣然道,“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是誰,現在的司馬瑋,確切地說也不再是司馬瑋了。又因為心燈凈化了魔神血,取代魔神血駐留在他的魂魄中,所以司馬瑋現在站在了咱們的這邊。” “由多呢?”項述又問。 “由多早在死去時,就被安了狼神的心臟。”陳星也不太懂王子夜的這個cao作,但想來應是某種試驗。而由多剛死不久,便開始了這個漫長的轉化,所以較之司馬瑋,生前的記憶也顯得更清晰,依舊記得家人,對自我的認知,仍是“由多”這個身份。 “至于其他人,”陳星說,“如果在人活著時,便讓其喝下魔神血,那么有很大機會,在死后仍然保有三魂。魔神血帶有劇毒,影響他們的三魂,同時也侵蝕他們的身體。就像曾經的拓跋焱一般。” 魔神血入體,摧毀人生機的同時,亦控制住了人的魂魄,其人從生到死,完成了直接轉化,并未有魂魄散逸的過程。但最終身體死亡的剎那,三魂也被魔神所完全控制。 一如最終的車羅風。 “人若未死,”陳星說,“像陸影與馮千鎰,我可以直接用心燈去灼燒,凈化魔神血。” “死后就沒有辦法了。”項述說。 “也不一定。”陳星想了想,當時如果周甄還想活下來,自己說不定有機會?然而魔神血已完全浸入他的軀殼,凈化魔血,也即徹底焚燒他的身軀,這個實在不好說。 遠方,高句麗界碑已出現。 “說不定很快,等到出海之后,一切就都將有答案。” 項述遠望地平線上,喃喃道。 與上一次來時截然不同,陳星意外發現,平壤還是非常繁華的,東瀛、大晉、新羅等國海運在此匯聚,令高句麗都城成為東北方首屈一指的財富聚集地。 平壤王宮雖不及建康規模,金檐青瓦卻也顯得十分氣派,初冬時節鋪著一層薄薄的雪,閃爍朝陽輝光。 高丘夫在位數年,儒學之風昌盛,太學儒生成群,更有不少周遭小國前來治學的年輕人。 上次來時,陳星是被司馬瑋抓來的,這回有項述在,通傳后小獸林王急忙率領百官,親自來迎,金椽宮內官員、皇族盡出,爭先一睹大單于述律空風采。 “大單于!我本以為你還需好幾天才能到。”高丘夫帶著身邊一雙兒女,來到項述身前,笑道。 “辭任了。”項述說,“現在是護法武神。” 平壤早已收到敕勒川的文書,項述辭任第二天,石沫坤便放出信隼,知會各國。但對高丘夫而言,項述依舊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力,以國君之禮待之也合情合理。 “你是……”小獸林王看了眼陳星,忽然愣住。 “是不是有似曾相識感?”陳星笑道,“大家都這么說,看來我長得很面熟。” “哈哈哈——”小獸林王說,“是的,是的!請!” 項述說:“陳星是大驅魔師,雖命途輾轉,卻終得同心,已有青廬之約。” “好!好!”高丘夫忙道,“這可得好好喝一杯了!恭喜你,述律空!” 高丘夫不過與項述年歲相仿,卻已有一兒一女。眾人寒暄后,高句麗設宴款待二人。陳星上次在鴻廬中匆匆一見,對他的單眼皮與笑意印象深刻,見兩個小孩鬧得不可開交,又過來纏陳星項述,比起自家肖山,實在是能鬧了不止一個段數,心道這國王當得也不容易。 高丘夫哄著兩個孩子,讓他們自己去玩,解釋道:“他們是我過繼的孩兒。” “哦——”陳星點頭。 是時又有一名清秀斯文的儒生禮貌上前,高丘夫說:“這是我國丞相,金煥。” 金煥笑道:“見過兩位大人。”說著便為高丘夫親手斟酒,看那模樣,眉目間氣質竟與陳星有幾分相似。項述點過頭,與高丘夫喝了幾杯酒,寒暄數句,陳星卻有點心不在焉,偷看金煥。 金煥雖為一國丞相,與高丘夫卻并無君臣之別,該斟酒的時候斟酒,對高丘夫與項述聊的話題沒多大興趣,卻對陳星的來處十分好奇,問了幾句建康的事,顯然很關心漢人國情與未來的動向。 項述便與高丘夫停了敘舊,聽兩人一問一答。金煥問及,無非是農田灌溉、百工發展與商路開拓之事。陳星對治國所知不算多,卻從謝安處稍有聽聞,便揀著回答了一些,心想果然是丞相。 “能否再請貴國陛下批一道文書,讓平壤學子去建康讀書?”金煥問。 高丘夫忙道:“鄙國會預備下重金與禮物,奉于大晉皇帝。” 陳星:“呃……我和他不熟,不過應該可以問問,你們有什么生發妙方嗎?我想我們陛下也許更喜歡這個。” 金煥笑道:“這幾日就安排人去準備,我平生之愿,就是去建康,親眼看看晉人是如何治理國家的。” 高丘夫朝金煥道:“少喝一點,你去建康,平壤怎么辦?” 金煥不太能喝酒,喝多了便有點激動,聞言把酒杯遞給高丘夫,高丘夫就著他的杯,把殘酒喝了。項述見高丘夫沒有妃嬪,與金煥這等關系,顯然不是尋常,卻也沒有說破,只道:“這次前來拜訪,想找你借一條船。” 高丘夫說:“既已辭任,就在平壤先住著?改天金煥還想朝陳星先生請教,這么急著走做什么?” 金煥又說:“隆冬時節,海中也不好去,等待開春吧。” “不行。”項述當即拒絕了高丘夫,說:“必須走,有急事,生死攸關,如果你不想平壤被苻堅帶著一群活死人推平的話,最好快點準備。” 陳星心想還好有項述在,否則只有自己是絕對不敢這么威脅高句麗國王的。 金煥大約也知道長安發生的情況,不禁問:“已經這么嚴峻了嗎?” 陳星轉述王子夜與魃的情況,又將自己要出海找一只妖怪的詳情解釋一番。金煥看了眼高丘夫,高丘夫便點頭,讓金煥前去安排。 “我將王舟借你。”高丘夫說,“可是你們在外海找一只妖怪,這得多久?” 項述答道:“這就不關你的事了,把船準備了就行。高丘夫,你都成親了,怎么也不說聲?” 高丘夫本想留項述與陳星,畢竟一個是天下第一勇士,一個是漢人名士世家之后,有這兩人在,想必高句麗可以國力強盛,招兵買馬,讓項述率領幾十萬大軍,前去稱霸中原了。畢竟稱王的人都有一個統一神州的春秋大夢,此時不暢想一番,更待何時? 但項述這么一說,高丘夫思路頓時被岔開,反而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啊,是啊,”高丘夫說,“這個……我與金煥,小時候就認識了。其間分離好幾次,金煥極有學問,十年前就被家人帶往東瀛,兩地相望,后來高句麗與東瀛又開戰幾次……嗯……也算大起大落,幸虧老天待我不薄罷。” 陳星驚訝地問:“你們相愛已經十年了嗎?” “是,是,”高丘夫難得地露出少許靦腆,說,“十一歲那年相識,十年了。他是個很善良、又很有學問、愿意為高句麗付出一生的人。能有他在我身邊,真是我這一生最好的事啊,我曾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還好沒有。” 陳星點頭,知道高丘夫輕描淡寫的一句“大起大落”,便囊括了他與金煥相見、相知與相許的許多驚心動魄的過往,內里不知牽扯了多少高句麗與東瀛的兩國之爭。 正如項述簡簡單單一句“命途輾轉卻終得同心”一般。 “你要么出去走走?”項述忽然朝陳星說。 陳星莫名其妙,怎么說著說著,突然讓他出去?你讓我退下?還有沒有天理了?又有什么想瞞著我? 他懷疑地看著項述,項述使了個眼色,陳星更是疑惑,我又不想出去,讓我做什么?但想到在高丘夫面前,還是給項述個面子,便假裝欣然道:“好。” 陳星走后,項述似在猶豫,高丘夫也看出來了,便問:“怎么?述律空,你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 項述考慮良久,終于道:“高丘夫,此事……當真難以啟齒,你我雖未有安答之名,卻情同兄弟,嗯……” 高丘夫童年時,曾被送到敕勒川充當質子,雖只度過了短暫的一年,卻與項述十分談得來,兩人更跟隨老哲別習練射箭。項述繼任大單于后,高句麗發生政變,亦是敕勒川借兵為他平了動亂。高丘夫雖不像車羅風有與項述一同長大的感情,卻有著生死之交的故誼。 “快說,”高丘夫道,“怎么了?” 項述道:“你們……你與金煥……平時……不會受傷?” 高丘夫:“受傷?” 項述拿起案上的餅,卷成條,朝酒壺的開口里放,一臉冷漠地示意他,意思是壺口太小,塞不進去。 高丘夫哈哈大笑,明白過來,說:“述律空,正好近日里平壤來了一名東瀛的異人!正在城中開館獻藝,我這就著人吩咐他單獨開一場,金煥也正想聽聽。” 項述:“???” 高丘夫說:“這名異人,傳說身懷重器,專門傳授魚水歡好之術。” 項述馬上道:“算了。” 高丘夫說:“去看看罷,畢竟王舟也得等,金煥須得安排好食水,沒有三五天不能成行。” 項述皺眉道:“只給你一天時間,盡快辦!” 陳星在王宮里亂逛,十分無聊,但很快項述就出來了并朝他招手,侍者過來請兩人前去寢殿內休息,又備了嶄新的高句麗服。金椽宮內,住房格局甚小,較之建康與長安大開大闔的宮殿,房間鋪了地榻,一面山水屏風擋著,用紙門相隔,顯得小巧而典雅。 “你們聊什么?”陳星好奇道。 項述展手,等陳星給他寬衣解帶,說:“出兵。” 出兵有必要避著我嗎?陳星心想,但也不再追問,片刻后,又有人來請二位去洗澡。王宮后居然還有個天然溫泉,兩人浸泡在溫泉里,陳星一路的疲乏盡數煙消云散。 “高句麗也很好啊!”陳星說,“真想在這里住下來了。” 項述說:“每到一個地方,你就想安家,能不能別這么喜新厭舊?” 陳星笑道:“因為跟你在一起,景色就都變得好看起來了。如果我沒有記錯,你還答應過我,要帶我去很多地方吧?” 項述不接話了,臉上難得地一紅,轉過身,示意陳星給自己擦肩膀。陳星便拿了毛巾,在他背上搓了幾下,心中溫情忽起,從背后抱住他,說:“要么咱們再試試看吧。” 項述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側頭看了眼陳星:“不怕疼了?” 陳星緊張道:“可以忍……一下。” 他看見高丘夫英氣有風度,金煥則儒雅俊秀,兩人實在般配而默契,令人心生艷羨。殊不知在別人眼里,自己與項述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下次罷。”項述按捺住沖動,把陳星抱到身前替他洗頭,兩人摸來摸去,都有點情難自禁,卻又不知接下來該做什么。到得暮色中鐘聲響起,項述才想起來,說:“看戲去?” “有戲看嗎?”陳星意外道,但想來高丘夫一國之君,自然會盛情款待。 “走罷。”項述換上了修身武服,陳星則一身青袍,兩人對著鏡子端詳。 陳星忽然輕輕地說:“咱倆也挺般配呢。” “般配?”項述忽覺意外,不知陳星為何突然提起這個,轉念一想,說,“都是法寶成精,自然般配,除了我,你也找不到誰了。” 陳星笑了起來,確切地說,項述已經不是定海珠了,自己應該也不算法寶成精,不過是開玩笑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