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陳星聽到這話就不樂意了,說他可以,說他族人不行,便道:“我們可不是這樣的。” 項述于是不多爭辯,揚眉作詢問示意,晚飯好了? 陳星便舀給他吃,忽然想到這村落中的住民們,漢、胡甚至高句麗人,全部生活在了一起。于他們的身上,就像陳星與項述自己,是否也即神州數千來的某種宿命暗示?哪怕彼此有著不共戴天的血仇,終有一天,這一切都將過去,就像被戰火所燒過的、滿目廢墟的大地,但在這廢墟之上,新的生命煥發,恢復那生機勃勃的力量。 也許有朝一日,胡人與漢人,在這片大地上一代又一代地繁衍,彼此互相通婚,生下后代,千百年后,神州中的住民,通過血統的融合,已無分彼此。 入夜,兩人留了火堆余燼,在房內睡下。地鋪很小,要兩人都蓋上,就得抱得很近,身體摩挲了一會兒,陳星與項述全身又變得灼熱起來。 “我……我忍不住了,”項述低聲,急促地說,“給我,陳星……我一定會與你成親。除了你,這輩子我不會再與任何人在一起,我也不會讓你離開我,永遠不會,給……給我。” 陳星感覺到項述一手在撫摸自己,側頭親了下他,阻住了他的話,并緊張地點了點頭,一時緊張萬分,轉過身去,那感覺陌生又令人興奮,充滿期待。 但項述比陳星更緊張,貼在一起時,陳星感覺到他的心跳好快,都快從胸膛中跳出來了。 “好……好。”陳星小聲道。 不片刻,只聽陳星慘叫一聲。 “啊——!好痛啊!” 項述有點不知所措:“怎么?痛?” “痛死啦!!!”陳星幾乎是狂叫道,項述馬上道:“先……別動!要扭著了!行,行,我這就出來!” 陳星:“……” 項述:“……” “太痛……太痛了。”陳星都快飆眼淚了,項述只好停下了他的動作。 “還沒進去,”項述郁悶道,“這么痛?” 陳星竭力點頭,滿臉通紅,又實在很痛,說:“這不行的吧!” 項述見陳星叫得猶如被什么神兵捅了一般,放棄了這個念頭,改口道:“好,以后再說吧。” “不不,”陳星又說,“我緩過來了,繼續吧,我……忍忍就好了。” “算了。”項述不敢再試了,生怕硬來的話把陳星弄疼,心里雖然很想,卻終究心疼他,讓他轉了個身,依舊把他摟在懷中,身體相貼,為他拉好襯褲。 陳星對方才那一下依舊心有余悸,簡直比上次被箭射中還疼,畢竟在他的人生中,受過最重的傷、吃到最大的苦頭就是襄陽城里那支帶著麻藥的流箭了,沒想到居然這么痛!這到底有什么好的!為什么成親都要做這個?!青廬交拜后的一百天里,是要讓人受酷刑嗎? “你好像忽雷山,”陳星喘息道,“太大啦,還硬邦邦的!” “什么?!”項述難以置信道,“忽雷山是誰?!你……以前還……” 陳星說:“阿克勒王族里的那匹馬,你沒見過嗎?” 項述:“……” 忽雷山是擅養馬的阿克勒族中的眾馬之王,威風凜凜,比所有的馬匹都高大,馬性極其彪烈,來去如風,從來不讓任何人騎,想讓它配次種,還得看它的心情。陳星有次無意看到它的神器時,整個人就當場震驚了。 項述:“……………………” 陳星正要描述剛才一剎那給自己的感受時,項述卻露出了有點挫敗的表情,說:“睡吧。” “要么再……”陳星總覺得很對不起項述,說,“我還是咬牙堅持一下吧,配……配種這個過程,一般要多久?” 項述:“你當我是馬?睡!別廢話了!” 陳星:“你生氣了嗎?” “沒有,”項述答道,“以后再說罷,真的沒有。” 雖然嘴上說沒有,陳星卻總覺得項述還是有點在意。翌日起來,陳星在井邊洗漱時,見項述一頭毛躁,明顯昨夜也沒睡好。 “這地方叫什么名字?”陳星環顧四周,只見冬季綠水青山,到得白天時,又是另一種人間仙境的模樣。 “瓦倫奴。”項述洗過臉,精神少許,答道。 “瓦倫奴!”陳星突然想起來了,這不就是上一次項述追查王子夜下落,與他第一次交鋒的地方么? “不錯。”項述答道,“曾經這個村子里所有的住民都化為魃,被我一把火燒了。” 項述上一次來到此地時,適逢王子夜正在村內轉化活尸,之后項述火燒了所有的魃,追著王子夜的蹤跡南下。其時幽州地僻遠人煙稀,早先在鮮卑治轄下,苻堅打下慕容氏的大燕之后,晉帝司馬曜采取了不少動作,令幽州數郡縣自立,意欲反秦復晉,又以海船載來不少晉軍,協助幽州抗秦。 苻堅雖鞭長莫及,卻因反抗聲浪不大,又因此處位于敕勒古盟、高句麗、秦、漢四方勢力交界,十分敏感,不宜率軍強取,便接納了王猛的建議,暫且擱置,令其成為一個四不管的區域,等待滅晉后再騰出手進行處理。 其時晉軍以小股規模四處活動,發現村落被毀后,便開始圍攻項述,項述突出重圍之后,沿幽州古道南下,進入山東地界,于泗水處力量盡失被俘…… “泗水!”陳星說,“新垣平斬黑蛟的地方!” “嗯。”項述騎在馬上,離開村落,回頭望了一眼,說,“跟我來。” 項述沒有急著去高句麗,而是繞過瓦倫奴部,在遼河南岸一路東行。 “去哪兒?”陳星忍不住問。 項述說:“離開敕勒川時,我想過一個問題,當初王子夜,為什么要來瓦倫奴部?” 陳星說:“也許他需要魃?” 那時,化身克耶拉的王子夜,已將老大單于述律溫以魔神血復活,卻被項述天葬。 后來他去了哪兒?被項述這么一提醒,陳星忽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了。 “我師兄王猛死后不久,”陳星疑惑道,“王子夜便來到了苻堅身邊,所以,他去長安做官了?” “嗯。”項述說,“但過了一段時間,他再度出現在了北方。” 述律溫死后的數年中,項述始終解不開這一心結,派出斥候,追尋克耶拉的下落。得到線索后,便只身前來,終于被他找到了目標。 “你不覺得奇怪么?”項述冷漠注視著附近的山野,說,“他為何要千里迢迢跑到這種地方來?就為了轉化一千個活人成為魃?” “再多也不嫌少,也許他閑得無聊,四處活動呢?”陳星猜測道,“或者在復活司馬家的王爺?這里會不會有一個司馬越或司馬什么的墓?” “那么他就會讓手下來。”項述說,“你看此地,是地脈的交匯點么?” “不,”陳星也覺得有點奇怪,說,“這里與地脈毫無關系。” 項述:“要打敗你的敵人,就得了解你的敵人。這些日子里,我始終在想,王子夜究竟是什么?他在這世上活了多久?為什么成為蚩尤的部下?” 這些都是陳星沒想過的,但斷斷續續,通過與王子夜的交手,以及項述所言,他們對王子夜也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他活了很久,且心有不甘,就像顧青所言,他曾經也是個凡人,被斬成了碎塊,埋在地下,千百年來不斷受苦。 生前,他還喜歡過一個女孩。 “這里會是他的故鄉么?”陳星忽然道,“項述,你好聰明,你想得真多!” 項述帶著陳星縱馬繞過山頭,遼河畔的山坡上,出現了一座奇特的、方士們曾經建造的房屋——那是座廢棄的觀。 觀后,又有兩棵參天大樹,樹葉卻已在寒冬中落盡,樹下各有一石碑。 這座觀不同于神州大地上任何一國的建筑模樣,仿佛已存在此地很久很久了。 “我第一次發現他時,”項述說,“他就在這里。” 陳星想起滄浪宇中,毫無征兆地碰上王子夜,他今天應該不會再出現了吧? “他在做什么?”陳星問。 “似乎在祭祀。”項述說,“你對古事比我熟悉,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 陳星答道:“三國是袁術治下。” 項述:“更早。” 陳星想了想,又道:“漢幽州郡?戰國時的幽州,周時也叫這名字。” 項述:“再早時呢?” 早到牧野之戰前,歷史模糊不清的時代,上古山海之紀,陳星想起一個極少有人知道的名字,那是他從山海經上看到的。 “有易國。”陳星說。 項述來到樹下,以手擦拭樹下石碑,右邊碑文上出現了兩個大篆字,項述看了眼陳星,陳星認出來了,說:“姜瑤。” “這邊呢?”項述擦拭左邊碑文。 “王亥。”陳星喃喃道,驟然察覺,項述也許解開了某個問題的關鍵之處。 “這是他愛人的墳墓。”陳星說,“要挖開看看么?” 挖墳掘墓此舉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但為了克制王子夜,陳星愿意犧牲自己的氣運,畢竟挖掘姜瑤的墓是為了制止王子夜四處挖墳掘墓。 “掘墓沒有意義。”項述否定了陳星的提議,怔怔看了他一會兒。 陳星:“?” 項述轉頭,皺眉道:“走罷,我只是不明白,他既然已經有能力復活死者,為何不將他的愛人也一起復生?” 不知為何,陳星看著項述,總覺得他似乎還有什么事瞞著自己。他能感覺到項述愛他,很愛很愛,但有時他的眼神,偶爾會讓陳星想起,當初他們還沒互通心意,項述卻已知道歲星存在的時候。 就像下一刻他們隨時都會分別,這種對未來的不確定,令項述的眼神里帶著一股執著,就像努力地想去打破宿命的忿然。 當項述強調“我永遠不會讓你離開我”的時候,陳星尤其能察覺到。如果對未來充滿希望,是不會特地說這句話的,這么說,反而像自己還是逃不過死掉的命運。可眼前這一切,不是已經好了?他們真正地在一起了,未來變得一片光明,哪怕殺不掉蚩尤,如今也有了與其對抗的基礎。 他在想什么呢?陳星很奇怪,卻沒有問,反復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他多慮了,不能全憑直覺來判斷。 陳星與項述下得山來,陳星想了想,又說:“不是這樣的,他若將姜瑤復活,醒來的她,也不再是王子夜愛的那個人了。” 事實上項述一直沒搞清楚,到底王子夜復活的這群魃都是些什么東西,說他們是自己罷,看上去不像。說不是罷,又一個個都頂著曾經的名字四處活動。就像司馬瑋,為何他在復活時,會說出“我也不知道我是誰”來? 第119章 借舟┃命途輾轉卻終得同心 陳星平生所學, 正是對這些玄之又玄的現象的闡述, 于是上馬, 離開遼河時,路上朝項述又解釋了一次。 “魂魄的構成,是很復雜的。”陳星一臉認真地朝項述說, “要了解魂魄,你就得知道三魂七魄,各意味著什么。” 陳星談到自己所學, 高談闊論的文人氣質盡顯, 項述便點頭道:“洗耳恭聽。” “人生就三魂七魄,天、地、人三魂為陽, 七魄為陰依附于身體存在,各有不同的作用。以前你大多已經知道, 人死時,魂歸天脈, 魄在人間消散。”陳星說,“鬼魂就是失去了七魄。” “這我知道,”項述說, “其中地魂也喚‘幽魂’, 承載了人的一生記憶。” 陳星說:“對,天魂代表了‘我’,即你意識到自己的這個感知,就像以前說過的‘本心’。地魂承載了一生的認知。人死后,這三魂都會被天地脈的強大力量吸走……” “人魂有什么用?”項述打斷道。 “人魂……”陳星說, “是對人的感情,也可以說是愛與恨的情緒吧。” 項述明白了,點了點頭。陳星忽然也明白了——為什么項述失去了記憶,卻依舊還記得對自己的愛。只因人這一輩子,一旦動情,那熾烈情感就是銘刻在心里的,三魂七魄中的人魂,所誕生的愛情不因時間、身體,甚至記憶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