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就隨便填了個學校, 沒想到竟然考上了。” 王主任一聽,哎喲一聲連忙恭維:“還是咱們佩秋有出息, 以前老徐在的時候, 那可是咱們十里八鄉最出名的老師!” “佩秋你現在這么有出息, 老徐在地下也安心了。” 王主任說漏了一點, 老徐生前不止是十里八鄉最出名的老師,他還是附近最有名最優秀的高中校長,再往以前的年代倒退, 老徐家的祖上更是在國外留過學的海歸, 眼界胸懷和知識面遠遠超越一般人。 他們家雖然被斗倒了,但口口相傳長輩親口教授,底子比其他人好了不止一點兒。哪怕許困沒有怎么讀書, 他現在的知識水平,也比現在絕大多數知青要扎實得多。 徐佩秋眼光閃爍,客氣地笑了笑,她把王主任迎進門來:“麻煩王主任您親自跑一趟了,我給您倒碗水喝吧。” “好咧好咧。”王主任也不客氣,她看著徐佩秋心情復雜。 以前徐家是地主后代,許困做事兇狠流氓,在他們鄉鎮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現在怎么就突然大放異彩崛起了呢?成分變了不說,連徐佩秋都接著他弟弟去了軍隊后,考上了大學。可真是羨煞旁人。 這兩姐弟,是真的要走出他們這窮困潦倒的小鄉鎮,去往大城市拼搏了。 前途無量! 不知道以前那些欺負過他們姐弟倆的人現在是什么感受。 王主任喝了水,留下來和徐佩秋聊天,徐佩秋并沒有和她談下去的興致,王主任也看出來了,不再用熱臉帖她的冷屁股,尋了個借口自覺離開。她暗自懊惱,早知道以前就對這姐弟倆稍微多關心些了。 徐佩秋朝空中攤手,白白的掌心向上,紋路很少。許困沒有反應,徐佩秋不由得挑了挑眉稍:“你還要拿著我的錄取通知書多久?” 許困一愣,趕緊把通知書遞給她,他坐到徐佩秋對面,忍不住傾了傾身子問她:“你真的考上大學了?” 徐佩秋反手敲了他一下:“你都能被選進特別行動小組,我為什么就不能考上大學?許困,你看不起人是吧?” 當然不是,許困趕緊反駁:“我只是太震驚了,我沒想到你竟然真的可以把你的個人感情撇在一邊專心學習,你能耐著性子苦讀詩書。以前爸爸教你學習,你最不耐煩的。” 所以你知曉的東西還沒我多。 后半句話許困可不敢說出來,說出來又免不了徐佩秋的一頓揍。 徐佩秋眼睛彎起來如月牙,眸光瀲滟,她想起了顧哲聞。她垂著眸:“周懷慶算什么,她只是我窮困潦倒的過去中的一個路人罷了。” 現在她有光明的未來,還有即將完整的新家,以及一位深愛著她的未婚夫。 徐佩秋沒打算現在告訴許困她和顧哲聞的關系,她低頭看著錄取通知書,錄取通知書上寫著:學生須于78年三月三日前到學校報道,且須帶上戶口遷徙證明和糧油關系轉憑證,以及商品供應關系。 離開三月三不久了,徐佩秋合上錄取通知書:“你這次回來能呆多久?” “十來天,我特意纏著領導讓他給我放了春節假。” 徐佩秋忍不住又想和他拌嘴,她涼涼地看著他:“別說春節了,現在元宵節都過了,你現在回來過年?” 許困心虛地閃爍著眼神,不過在部隊里他經受了嚴格的訓練和教育,他機智地轉移話題:“那你什么時候去辦這些材料,我陪你去。要是那些人還敢對你甩臉色,我就讓他們知道知道我拳頭的厲害。” “這個想法不錯。”徐佩秋想起上次顧哲聞陪她去交摘帽子成分材料的時候,也是半文半武的威脅了對方一陣才把事情辦下來。 這許困怕不是被顧哲聞教壞了? 許困見徐佩秋又盯著自己看,瞇著眼睛,像冬天躲在灶臺上貪暖的貓兒,雖姿態慵懶,雙眼卻犀利如刀,好像看破了他的那點小心思。許困及時起身:“姐,我餓了。” “行了,知道了。”徐佩秋收起錄取通知書往回走:“吃吃吃就知道吃。” 許困啞然,好半晌才反駁了一句:“我還在長身體。” 徐佩秋睨了他一眼,都快一米八的個子,還長身體?隔了大半年沒見,許困成熟穩重不少,只是在她習慣性的言語刺激下,時常會顯出調皮的小男孩性子,不知不覺間對著她炸毛。 她滿足于他的信任和依賴,徐佩秋找出鮮生姜榨出了汁水,加熱熬成糊狀,待涼后涂抹于許困的凍瘡處。她抓著他的手,細致的幫他涂抹,凍瘡很癢,許困平時都忍得,如今他的忍耐力似乎下降了不少。 他縮了縮手,徐佩秋冷笑一聲,以為是他裂開的傷口受到了姜水的刺激:“還知道痛?” 許困的手骨相很美,和徐佩秋保養得不錯的手差不了多少,只是因為許困從小干活多,再加上去了軍隊瘋狂的訓練,他這雙骨相極美的手指已經長滿了厚厚的繭子,有的老繭微微透黃,看得徐佩秋眼熱。 她嘴上罵著,到底還是放輕了動作。 許困高興地任由她抹著冷掉的糊狀姜糊,心不在焉的回答:“天氣暖和了就不會了。” 徐佩秋突然覺得自己被他氣得胸口疼,她沒好氣的把剩下的姜糊收起來:“要是你夏天回家,我是不是還要幫你準備好治療曬傷的藥?” 許困被她噎得沒辦法回答。 好在徐佩秋也只是習慣使然,習慣了時不時刺激他幾句,也沒真記著仇往心里去。她倏地轉移了話題:“我進了大學以后,除非特殊情況,否則我不會再回來這里了。” 徐佩秋的眼睛漆黑,在那瞬間涌出一股極強大的自信,明亮且耀眼,眼底是抹不開的決心和志氣,這一刻的她,像極了那些有著豐厚底蘊家族支撐的千金小姐。 許困從來不知道她還有這樣的一面,這樣的奪目,這樣的讓人覺得激動和震撼。 她唇畔微微勾起:“等到了首都,我就托人買套房子,以后我們就在那里安家。” 目光掃及許困,她的眼神慢慢緩和柔軟下來:“在那邊,沒有人認識我們,也不會有人再欺負你,對著你指指點點。你盡管做你的事情,其他的,你不用擔心。” 許困突然想,若是母親生他的時候沒有難產而死,那她現在應該也是如佩秋姐這樣慈祥又和善的看著他吧。 眼神溫暖柔和,讓他情不自禁的紅了眼眶。 機智如徐佩秋怎會看不出來他此刻的想法,許困被她毫不留情的拍了一章:“我在身后累死累活的幫你鋪平道路,你竟然還嫌我老。” “……”這是誤會,真的,許困痛哭流涕。 半年不見,徐佩秋的手勁又大了,打人怎么就這么疼?他趕緊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怕是已經紅了。 徐佩秋把他額頭拍紅后,心中涌起一股久違的愧疚感,所以她兢兢戰戰的做了頓大餐獎勵許困,惹得許困都快懷疑她是不是還有什么大招等著自己。 先給糖,再給棒,徐佩秋一定在哪兒學會了這個套路。 離上學的日子近了,徐佩秋抓緊時間帶著許困到處亂跑準備學校需要的東西,路上遇見人主動和他們打招呼,兩姐弟表情不卑不亢,雖沒有過分冷淡,卻也透著一股疏離。 大家都心知肚明,以前對人家姐弟倆的態度那么差,現在還指望人家態度多熱情?尤其是去年夏天看電影時嚷嚷著要批丨斗徐佩秋的人,更是恨不得把舌頭割下來給徐佩秋賠罪。 從那一刻起,她們和徐家就沒有了冰釋前嫌的可能。 人家哪里稀罕你家的男人,人家現在又是軍學院的大學生,又是好出身,還有個當兵的弟弟,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只配嫁給大老粗和莊稼漢的人了。 提親的人漸漸變得少了,興許是知道自己和徐佩秋的差距,想清楚了。 只有許困自己知道,每個從徐佩秋身旁經過的男人,都會被他陰惻惻的扭頭無聲威脅,模樣兇狠,不輸當年。徐佩秋知道許困的小動作,但沒阻止,她想,如果她把這事兒跟顧哲聞說,顧哲聞一定會很感謝這位熱心的小舅子。 十里八鄉出了個考上了首都大學的大學生,還是軍醫學校,上頭極為重視,沒過幾天就把徐佩秋需要的材料全部辦好了。教育局的人特意來到家里祝賀她:“佩秋啊,以后千萬別忘記了咱們鄉啊,有時間記得多回來看看,我們一定給你最好的招待。” “謝謝。”徐佩秋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 她笑著送走了人,東西已經收拾好,明天就可以動身出發,去她男人和弟弟都在的首都,在那里拼搏奮斗,實現人生的飛躍。 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需要做。徐佩秋拉著許困找到老靈婆,老靈婆這半年被徐佩秋養得很好,精神飽滿,身上也長了點兒rou,看起來沒有之前那么骨瘦嶙峋了。 見到徐佩秋來,她這次難得的沒有趕人:“這次來找我這個老太婆又有什么事。” 徐佩秋笑瞇瞇地拉著許困坐下:“婆,最后一次見您了,您幫我弟弟算一算唄。” 許困的人生軌跡已經和上一世不一樣了,她欣慰的同時,又有了新的擔憂。這一世許困不經商了,那他還會死么…… 老靈婆睨了她一眼:“算了,我吃了你這閨女那么多東西,欠你的。” “生辰八字給我。” 許困朝她問好后,把生辰八字報給了她。 老靈婆算了很久,最后她搖搖頭:“你這位弟弟八字旺得喲,比我這灶里的火還要厲害。” 徐佩秋心一沉,八字強氣運大,是一件好事,一生順風順水,容易功成名就,富貴榮華。 但同時也有不好的一面。 八字強的人,須得同樣強大的家庭才能撫養他,否則容易夭折。如果許困的八字如老靈婆所說的那樣,他得有一個當大官的家庭,或者認大官大將軍作干爹,干爺爺。 老靈婆知道她在擔心什么,笑瞇瞇地繼續說:“目前看來,他的前途是很光明的。但切忌不能沖動,若是沖動了,便會經歷一個劫,撐過去達官顯貴,沖不過去歸于虛無。” 徐佩秋立馬瞪他:“聽見了嗎?下次再讓我聽見你惹事,我非得用黃金棍追著你打。” “聽見了。”許困弱弱道。 老靈婆還有話說,徐佩秋便支開了許困,讓他去山上采些野東西回來。許困走后,老靈婆的臉色凝重起來:“閨女,你那位良人,怕是卦象有變。” “什么意思?”徐佩秋的手陡然一緊,輕輕顫了顫。 老靈婆緩緩道來:“他的卦我已經看不明白了,有一個煞懸在他頭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發作,你注意著些吧。” 作者有話要說: 迪迪:不,我一點都不熱心 顧鐵蛋:不,你很熱心 第31章 三十一顆糖 徐佩秋好半晌沒反應過來, 她回神后, 趕忙抓住老靈婆:“婆,您能再說清楚一點嗎?” 她艱難地咽了口口水:“您的意思是不是他……” 老靈婆搖搖頭,緩慢地嘆了口氣:“說不清楚。” 許困采完野家伙回來送給老靈婆以后,他發現徐佩秋整個人心不在焉的。許困蹙起眉頭, 難道自己走后,那位阿婆還對徐佩秋說了其他什么他不好的事情?他的目光帶著擔憂:“你沒事吧?” 徐佩秋搖搖頭, 她強打起精神:“沒事。” 既然已經提前知道顧哲聞未來帶煞,那她便幫著他注意一些罷了。 那個男人用他的溫柔和包容, 容忍著她所有的缺點, 用最柔軟最細膩的心把她從深淵里拉出來, 他已經是徐佩秋不可失去的存在。如今知道他有難, 她說什么也把人緊緊拽在手里,除了她, 誰都不可以把他搶走! 遠在首都的某人突然打了個噴嚏, 隨后他溫和一笑:“一定是她在想我了。” 毛勝斌睨了他一眼, 看不起他的嗤笑一聲。你好歹也是個少校, 敢不敢當著自己的兵笑得再傻一些? 許困誤會了徐佩秋的意思,他拉住徐佩秋,鄭重地保證道:“以后我絕對不會像以前那樣沖動, 我會事事謹慎, 你放心吧。” 他不保證還好,他保證后,徐佩秋頓時想起來家里還有個人需要她cao心。腦仁突然很疼, 她擺擺手:“希望你說到做到。” 怎么家里的男人一個比一個麻煩。 明明她才是家里的小公主。 天還沒亮,兩姐弟收拾好行李走了,走了段山路,搭上了去火車站的大巴車。徐家窮困潦倒,家里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徐佩秋只帶了一兩套看得過去的衣服,除此以外便是她辛辛苦苦賺到的幾千塊錢,以及老靈婆給她的徐家傳家寶。 這都是貴重物品,她全放在貼身背著的包里。綠皮火車上人龍混雜,環境臟亂差,孩子的哭叫聲大人的訓斥聲,以及大嗓爺們婆娘聊天吵架的聲音,比菜市場還熱鬧。 去首都要兩三天,徐佩秋花大價錢買了兩張臥票,她睡在第二層,許困睡在下層。許困見她隨時隨地都背著那個包,若有所思的看了會兒,也上了心。在火車上姐弟倆哪兒也沒去,不是在床上睡覺就是在吃東西,表情冷冰冰的,被徐佩秋的美貌所吸引想搭話的人都被那股冷氣生生逼退。 更別提還有個看起來格外兇狠的許困,簡直和那些地痞流氓一模一樣。 兩人平安到達終點站,毛勝斌早早的守在火車站里,見到徐佩秋,他熱情地招手:“這里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