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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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林思裕不是一直想借此案拖東宮下水嗎?他甘心就這么結案?” “我聽徐中丞說,之前外面有傳言,將太子和妖言案扯在一起,圣上聽聞之后,很不高興。”付彥之說到這里,湊近蘇阮耳語,“妖言都只提禪讓,這傳言卻點明是禪讓給太子,圣上大概覺著這是在強調儲君,心中生出些別的懷疑來,特意叫御史臺暗訪。” 蘇阮有點糊涂:“可太子就是儲君啊!”這有什么強調不強調的? “太子不臨朝不聽政,也不見外臣,便只是個擺設。”付彥之繼續耳語,“禪位二字,已讓圣上如鯁在喉,有心人竟在京師點明禪位給太子,就等于是告訴臣民,太子就是那個唯一能順理成章繼位的儲君。如此圣上雖也忌憚太子,但想也知道,太子這時候避嫌還來不及,哪敢冒此大不韙?” 蘇阮有點懂了,但疑惑一點兒沒少,“難道圣上懷疑是擁立太子之人做的?”誰會那么傻,給太子找麻煩?這明顯是林思裕、楊剛做的! 付彥之卻搖頭:“圣上能猜到是誰,所以更加惱火。” 蘇阮仔細思索了一會兒,終于徹底懂了——太子如今深居東宮,謹小慎微,等閑都不出來,對圣上來說,毫無威脅性可言,圣上心中滿意,自然不想動太子。 于是林思裕就著急了,他處心積慮地構陷太子,先是讓邊將同東宮扯上關系,事情沒成,又出了個妖言案,他一定覺得是天賜良機,迫不及待地將禪讓與太子聯系起來,卻忘了最不愿別人提醒有儲君存在的,就是圣上。 而且,圣上向來最厭惡那些術士,也最忌諱所謂預言,林思裕為拖太子下水,硬是把這次的妖言給續上了結果,圣上怎能不惱火? “御史臺查明白了嗎?”蘇阮想通以后,微笑問道。 “嗯,已經奏明圣上。” “那圣上想如何處置?” “還不知道,但一定會盡快了結此案,處死術士。” 蘇阮點點頭:“也好。那宋子高應該能無事吧?” “至多就是丟官,他本來也要回家奔喪的。” 蘇阮嘆口氣,轉念一想:“哎?那圣上叫你去,到底是為何事?” “讓我別躲懶了。還有上次,圣上不是叫阿兄問我,我到底為什么當官的嗎?” “你怎么答的?” “為國效力,經世濟民。圣上說,既如此,就別在家里裝病躲懶了。” “也罷,為人臣子的,還能如何?” 楊剛已經弄出京城,昨日欣兒滿月,圣上也沒少給賞賜,今日又親自召見,臺階鋪到腳下還不上去,就是不識抬舉了。 付彥之那點兒灰心之意,也早已散去,蘇阮說得對,他不回御史臺,最高興的就是林思裕那些jian臣,但此刻,他還是為了宋景亮的去世有些難過。 “我去叔祖父那兒一趟,他應該也已得到消息。” 付嗣忠與宋景亮是好友,也上了年紀,聽說好友去世,心中定不好受,付彥之確實應該過去安慰。 付彥之這一去,至傍晚方回,奇的是,他明明是去安慰長輩的,回來時竟一掃先前的沉痛傷懷,多了幾分斗志。 “叔祖父說,人生在世,譬如朝露,都是短短幾十年,何況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宋公這一生,不但未曾虛度,還將名垂青史,便是后世也要稱一聲‘賢相’,實乃我輩楷模。他無須我們悲悼,此刻更該做的,是盡己所能撥去烏云、重見天日。” “叔祖父真是老而彌堅。” 付彥之笑著點頭:“是啊,他老人家,也是我輩楷模。” 他振奮起精神,第二日便照常回御史臺。 另一邊妖言案也在兩日后結案,術士判凌遲、原汴州刺史賜自盡,家中男丁皆判流刑,另有幾名與他往來密切、熟識術士的名士也一同獲罪,至于宋敞,則只判了免官,其余宋家人無罪獲釋。 就在此案結案當日,禮部侍郎王進因蓄意散播妖言被免官流放瓊州——王進父親早亡,長于舅家,其舅父正是吏部尚書何明宇,圣上因此追究何明宇失察之責,令其致仕歸鄉。 王進是林思裕心腹,何明宇也因年老懦弱,對他言聽計從,這兩人一起被免,林思裕來不及多想,就得趕緊思索舉薦誰來繼任。 可他舉薦的人,圣上一個都沒用。主管科舉考試的禮部侍郎,圣上選了陳光畢舉薦的蘇耀學;至于吏部尚書,圣上欽點了御史大夫喬希明接任,并再次讓婁云慶攝御史大夫。 林思裕恨陳光畢、婁云慶恨得牙癢癢,可這事兒還沒完,喬希明身上還兼著京兆尹呢,他剛往這位子動了動腦筋,圣上就新任命了一位戶部侍郎兼京兆尹——婁云慶舉薦的,占的楊剛的坑。 遠在汴州暫代刺史之職的楊剛,關起門來把林思裕祖宗八代罵了個遍,才叫人把那足智多謀的年輕門客找了來。 “還真叫你說中了,蘇家這一次大獲全勝。”楊剛將京中政局變動簡略一說,最后冷笑,“我早說過,這事兒一旦叫圣上知道,圣上必然大怒,他就不信,說圣上怒也是沖著太子……如今怎么樣?” “主君有何打算?林相自己都……跌了跤,恐怕想不起您來。” “先等一等吧,等圣上這股氣撒過了,再看。” 陳光畢斗不過林思裕——他舉薦蘇耀學,誰都知道是圣上的意思;婁云慶剛站穩腳,圣上現在傾向于他,不過是對林思裕不滿,以林思裕的本事,未必不能哄著圣上回轉。 何況在京中散播流言這事,楊剛也有份,他可不想這時候冒頭,讓圣上記起來。 智旻 半月之后,蘇阮收到消息,跟付彥之笑道:“我真沒想到他膽子這么小,竟然嚇得不敢回來了!” “有王進前車之鑒,他當然會憂懼。”付彥之也笑。 “算了,像你說的,本就是一步閑棋,不必太放在心上。宋子高怎么樣?回到老家了?” 付彥之也剛收到宋敞寄來的信,“寫信的時候還沒到,說是只有四五日路程了。他一向是個豁達樂觀之人,心胸比我開闊得多,這一路行去,郁憤已散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我還有個好消息。”蘇阮笑瞇瞇的,“方才圣上、娘娘把阿姐同我叫進宮去,商議衡陽郡王和玉娘的婚期了。” “是嗎?定了嗎?” “嗯,定了臘月初十。” “還有三個多月,挺好,定了好。” 早些把這門婚事辦了,東宮安心,朝野上下也能少些浮動。 妖言案后,朝中看待蘇家的眼光改變不少,楊剛外放、婁云慶得以參與到妖言案,皆是因蘇阮蘇貴妃之功,之后何明宇、王進被處置,林思裕受冷落,也都與蘇家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這門顯赫外戚,顯然站在了林思裕對立面,這是朝中正直之臣都愿意看到的。因此東宮同代國夫人府的聯姻,就變得眾望所歸起來。 林思裕也不敢在此時露出異色,他正是事事都順著圣上,以重新獲得圣上歡心的時候,不但如此,他還特意吩咐有司,將婚禮往盛大了cao辦,越奢華越好。 還是太子覺得太過,自己跑去同圣上說兒子只是郡王,如此cao辦未免逾制,也有損新人的福分。 圣上倒不以為意,為了哄蘇貴妃高興,還干脆下令以皇太孫婚禮的標準去辦。 蘇鈴知道以后,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到婚禮那日,玉娘頭戴鳳冠、身穿揄翟,告別父母時,她彷佛已看到女兒登上了后位。 玉娘也爭氣,嫁入東宮只半年,就懷上身孕,宮內宮外,一時都因此喜氣盈盈,氣氛格外祥和。 沒多久,西北又傳來捷報,隴右節度使同河西節度使合力攻占吐蕃重鎮,圣上龍顏大悅,頒下重賞。邊功得立,自覺文武雙全的至尊,更加志得意滿,怠政心思再起,便不愿見婁云慶等人,林思裕舒展手腳,重新占了上風。 蘇阮這時已見怪不怪,反正他們本來也沒指望,能這么輕易就扳倒林思裕,倒是楊剛,這一年在汴州安分得不能再安分,她都要覺得這步閑棋成廢棋了。 直到年底,隴右、河西二節度使入朝受賞,河西節度使告了河東節度使史朝恩一狀,楊剛那邊才終于有了動靜。 “河西節度使帳下有一支騎兵,甚是驍勇善戰,史朝恩看著眼紅,一直想弄到自己手下。夏日大捷后,他跟林思裕要了調令,說借那支騎兵一用,借到現在都沒還不說,那支騎兵的正副統領還都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戰陣中。” “……他怎么總是這一招?想搶人,就把人首領殺了,扣住部將。” 付彥之苦笑:“群龍無首,便容易控制了,軍中尤其如此。” “但河西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啊!他怎么這么有恃無恐?” “大約是因為有林思裕撐腰吧。” “那圣上怎么說?” “圣上命史朝恩也進京朝見,還是想從中調和。這一年多,史朝恩在河東還算安分,兩任觀察使都沒抓到他什么把柄。” 蘇阮哼一聲:“可見不是個等閑之輩。” 夫妻倆這番談話結束不過一個時辰,華維鈞就給蘇阮送來一封密信,她拆開看完,對付彥之笑道:“你們觀察使沒抓到史朝恩的把柄,楊剛卻抓到了。” 付彥之驚訝:“什么把柄?” “史朝恩與范陽節度副使結了兒女親家,兩人密謀策劃一場大敗,令范陽節度使丟官,然后他自己兼任范陽節度使。”蘇阮笑著將信箋遞給付彥之,“那位副使的兒子去汴州辦事,在楊剛那里吃酒,也許是沒防備楊剛,酒醉時說漏了嘴,還說林思裕也同意這個計劃。” 付彥之接過信一目十行看完:“他們還截獲了往來信件?” “也不能說是截獲,畢竟有些信就是從楊剛那里走的——將相還假裝避嫌呢。”蘇阮將另一個信封遞過去。 “真是無法無天!林思裕向來忌恨有才之士,上次范陽節度使來京,圣上有引其入朝之心,恐怕那時林思裕就記了一筆了。”付彥之氣憤地拍了一記桌案。 蘇阮道:“是啊,若非如此,他不至于連這等事都支持史朝恩。你看接下來要怎么辦?” “我先把信拿去鑒定,然后呈于圣上,正好史朝恩也要進京,到時一同拿下審問便是。” 楊剛沒想把這消息賣給蘇家——這不是小事,林思裕若因此倒臺,他楊剛也討不著好,所以楊剛的計劃,是以此要求林思裕想法調他回朝,所以他把兩方來信都扣在了手中。 蘇阮安插的人已頗得楊剛信任,他見楊剛不肯冒險,就把來自林思裕和史朝恩雙方的信從楊剛那兒掉了包,夾在密信里直接送到了蘇阮手上。 “這么大的事,要不要報給婁相?” 付彥之皺眉思索片刻,搖頭:“婁相未必肯輕舉妄動,不如我……” 蘇阮抬手把信封又拿了回來,“還是我去吧。” 付彥之一愣,蘇阮笑問:“你去的話,圣上若問你,信哪里來的,你怎么說?” “……”付彥之一時不能答,只得反問,“你怎么說?” “我實話實說,楊剛害你,我就派人盯著他,這信是偷來的,是真是假,圣上一查便知。” 對啊,她可以耍無賴,自己卻不行。但付彥之還是不放心,“我和你一起去。” “不。這等有雞鳴狗盜之嫌的事,還是我一個人去為好。” 蘇阮說著收起信封,換了衣裳就登車進宮,求見圣上。 圣上正同蘇貴妃觀賞樂舞,看見蘇阮來了,都很驚奇,“你這時候竟肯出門?不忙著相夫抱女了?”圣上笑問。 蘇阮一臉緊張:“圣上,妾有機密大事稟告。” 圣上只當她玩笑:“有甚機密,坐下再說。” 蘇阮堅持:“請圣上屏退閑雜人等。” 圣上倒好奇了,叫樂舞暫停,和蘇貴妃帶著蘇阮進去內殿,只留程思義侍奉。 蘇阮二話不說奉上信件,語速飛快地將來龍去脈講完,到最后聲音都有些顫,“圣上,我有點沒看明白,林相不會是要伙同史朝恩謀反吧?” 圣上沒回答,正專注看信,但臉色已越來越惱怒。 蘇貴妃扶住蘇阮的手,同她一起安靜等了一會兒,圣上終于開始發號施令,“叫婁云慶、陳光畢即刻去甘露殿議事。” 然后又冷著臉看向蘇阮:“付彥之沒看過這兩封信嗎?” 蘇阮搖頭:“沒有,我跟他說了經過,他說這信得驗過才知真假,但我心慌……” 圣上抬手制止她說下去:“你留下陪著三娘。”接著步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