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歸晚冷哼了聲。當初是他對著外祖母的面發誓,日后再不提此事,可方才呢?就算自己有孕,眼下也與他無半分關系了吧,君子豈會以此要挾。想到他剛剛那陰鷙的眼神,歸晚突然覺得,她好似把他看得太簡單了。 “這算什么?想威脅我嗎?”她不屑道,甩開了他的手,扭頭便走。 薛青旂慌了,他悔恨口不擇言,趕忙跟了上去要解釋,然卻被林嬤嬤插在了中間攔住了。林嬤嬤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她怎都沒想到往昔的謙謙君子,竟也能說出這種話來。 青旂是真的急了,繞不開林嬤嬤,只聞他大呼一聲,“歸晚,你別走!” 一聲落地,還沒待歸晚出巷子口,只見三個蒙面黑影從天而降,把她攔了住—— 三人步步緊逼,歸晚驚得頭皮發麻,心跳都靜止了一般緩緩后退。 林嬤嬤也顧不得薛青旂了,轉身便要去救表小姐,卻被身后人搶險了一步。薛青旂兩步沖了上去,就在對方撲上來的那刻,他一把將歸晚拉到了身后。 動作如此之快,對方好似有點吃驚,頓了住。然不過剎那間,三人再次撲了過來,以三圍一,與之交鋒。 看著面前周旋其中的薛青旂,歸晚略驚,她竟不知道他也是帶身手的。 可帶了又如何,書生畢竟是書生,且對方人多,不過幾式青旂便招架不住了。他轉頭對歸晚喊了聲“快跑!”便奮力去抵那三人。 歸晚哪跑得掉!眼見三人分成兩勢,二人困住薛青旂,一人兩步便飛到了歸晚身后,伸臂便去抓人,卻被手疾眼快的林嬤嬤攔住—— 歸晚跑了幾步,忽而聽到身后的呼聲,頓時轉頭,只見林嬤嬤已被那人捉住,擒拿在地。 她嚇得愣住了。 林嬤嬤頭被磕破,血跡染了額角,歸晚心猛地一滯,眉頭一蹙便要返回去。 她不能把林嬤嬤一人留下—— 可就在她邁出的那瞬間,一直胳膊攔腰將她拉了回去,她后背重重地撞在了一面堅硬的胸膛上。她蹙眉仰頭,視線對上頭頂人的那刻,如同無盡黑暗中尋到了那顆最亮的啟明星,她雙眸頓時被點亮了,連心都跟著蕩漾起來。 “將軍!” 她激動地喚道。江珝看著她,幽沉的嗓音嗯了一聲,還沒待第二句話吐出,擒住林嬤嬤的人瞬移般突襲而來。江珝抱緊歸晚,抬腿便是一腳,不偏不倚,正中那人命門。 那人悶哼一聲跪地。想來對方也是個高手,不過須臾便再次站起,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朝著江珝直奔而來。 江珝推開歸晚,徒手招架。 江珝身手自不必說,對方雖持劍卻占不到任何優勢,幾式下來反被逼至墻角。那人目光流竄,慌亂中一眼搭見了角落里的小姑娘,一個虛招繞開江珝直直朝歸晚刺去。 這速度之快,歸晚來怕都來不及生,當即呆住了。 就在劍尖便要刺入她的那刻,她驚叫地閉上了雙眼。 接著,劍尖并沒有如期而至,隨著一聲低嘶,身周的一切都靜止了。她張開眼,面前,那把劍直直插入了它主人的胸膛里,而握劍的,正是江珝。 歸晚嚇得腳都軟了。接下來便問一聲令喝,禹佐帶著侍衛追了上來。 “將軍,你沒事吧。”禹佐跟上來,急迫問。 江珝搖頭,一張俊朗的波瀾不驚,整個人清冷得好似什么都沒發生一般,若非他身上還帶濺著血點,沒人相信他剛剛殺了個人。 他松開劍柄 ,那人噗通一聲摔倒在地,他面無表情地瞥著地上的人,拿出只手帕擦了擦手。旋即對著墻角的歸晚勾了勾唇,便朝她走去。 然就在他邁開的那一剎,他稍頓,眉頭微不可查的蹙了蹙。歸晚當即想起什么,驀地朝他奔了過來,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仰頭問道:“你可還好?” 被她這么一撲,江珝有點怔,察覺到她扣在自己腰間的小手在不停地試探,他明白她問的是自己的傷。看著懷里人,心莫名暖了一瞬,他拍了拍她的小手,一掃方才的清冷,難得笑了笑,柔聲道:“我沒事,你呢?” 歸晚趕緊搖頭,示意自己無礙。 此刻,兩個去追刺客的侍衛趕了回來,報道:“稟將軍,人跑了。”方才就在禹佐出現的那刻,與薛青旂周旋的兩人當即逃竄,侍衛緊跟其后,卻還是跟丟了。 “衙署調集兵力,全城搜索,定要把這兩個人捉到!”禹佐大喝一聲。 “不必了。”江珝擺手,他目光不離遠處的薛青旂,鼻尖淡淡哼了聲,寒聲道,“我知道是誰。”說罷,讓人帶著林嬤嬤去就醫,他牽著妻子離開了…… 方才還喧鬧的巷子頓時靜了下來,薛青旂孤孤單單地站在原地,望著歸晚離開的方向目光久久不錯。 一直到離開,她都未曾看他一眼,她對自己果真一點情義都沒有了嗎?想到方才她撲江珝的那一幕,他心被冰封了般,只需輕輕一擊,便會支離破碎。 他們成親不到一月,她居然對江珝這般信任?那自己呢?這么些年的情義又算什么?薛青旂突然發現,她真的變了…… 他無可奈何地嘆了聲,轉出了巷子時,高墻之上,黑影也跟著閃過。 “出來!” 第29章 冰釋 “出來!” 隨著青旂一聲低喝, 兩個身影現身, 正是方才與他周旋之人。 “鐘校尉,我好似不止一次警告過你,不許動余歸晚, 為何還要尾隨她!”薛青旂怒目喝聲。若非今日他發現得早, 只怕歸晚早便被他們捉去了,即便自己出現,也未曾阻止他們的計劃。 二人摘下蒙面方巾,身量稍長, 蓄一抹小胡者上前,對著青旂揖了一揖,恭敬道:“這是右相的命令, 下官不敢違抗。” “我父親?”青旂反問。 鐘校尉點頭,并勸道:“公子您知道,余懷章對右相是個威脅,為控制他, 我們只能去捉他的家人以做籌碼。” “我知道, 可我不是已經把余驍堯扣下了嗎!” 鐘校尉是右相護衛,只對他一人效忠, 可面前人畢竟是薛冕的兒子,且這事也沒必要瞞他。“恐余驍堯分量不夠,相爺已經探到消息,余懷章就在江珝手中,所以他想用余歸晚, 也就是江珝的夫人做條件,交換余懷章。” “天方夜譚!”薛青旂簡直無話可說了。“父親太天真的,江珝豈會將余歸晚放在心上,在他眼中孰輕孰重不是一目了然!他會拿余懷章換夫人,你信嗎?” 這…… 今日之前鐘校尉許也不信,但是今日所見,他有些動搖了。 “公子,您不是不知道此事的嚴重性,無論任何方式,相爺都不能錯過,他必須賭上一賭。” “我真想知道父親到底做了何事,竟怕到如此,乃至無所不用其極。” “公子,您還是不知道得好。” “可以。”薛青旂冷漠點頭,“你可以不說,但是我告訴你,從今兒開始你不許再打余歸晚的主意,你聽到沒有!” 青旂極力安奈,才不至于吼出來,對方也感受到了他的憤怒,可依舊沒答應。軍令如山,對于武將出身的鐘校尉,他是不會違背薛相的。不過他想了想,還是勸道:“方才一幕,下官知道公子所期,相爺本意也非傷害余家小姐,若是能暗中將她帶回,這豈不是也成全了公子。” 一語驚醒,薛青旂愣住了,望著二人久久沒能緩過神來,直至二人匆忙告辭,出了視線,他心里突然起了團火—— 既然他能不為人知地扣下余驍堯,如何不能留下余歸晚…… …… 江珝囑咐歸晚這事不要讓府上人知曉,便送她回府,自此,他再沒出去過,不言不語守了妻子一個下午。 如何說“守”,因為他不許她離開自己視線范圍一步,就連上個廁所,她都得打個“報告”,以致她下午都沒敢喝幾口水。 不必如此吧,歸晚心里有點毛。就算外面危險,可這是沂國公府啊,還有人敢來沂國公府造次?再說,他怨自己還來不及呢,何嘗對自己這般上心。 二人用晚飯時,她偷偷瞄了他幾眼,怎就覺得他冷颼颼地…… 晚飯后,歸晚在江珝的“批準”下去看了林嬤嬤,林嬤嬤除了額角擦傷并無大礙,只是今兒受了驚嚇,驚悸過度,心跳不紊亂寧。歸晚安撫她幾句,便讓她休息了。 回來時已是入夜,江珝去凈室沐浴,歸晚放心不下他也跟去了。她小心翼翼地幫他褪下外衫時,便瞧見腰間透了血跡,雖不算大,但也證明他傷口多多少少還是裂開了。 上衣盡數褪下,歸晚擰了帕子,小心翼翼地給他擦背。 江珝一動不動,卻沉聲問了句:“你為何與嬤嬤走那條街。” 歸晚聞言,手頓住。下晌回來的時候,她聽蓯蓉說了,是她久不見表小姐歸來,擔心其安危便謊稱在霓裳坊走散,告知門外候著的侍衛,侍衛一面搜尋,一面去衙署通知了江珝。 霓裳坊再大也不至于走丟,江珝定然猜到她是背著侍衛溜出來的。她知道便是怕也躲不過去,就等著他問呢,這會兒,他總算開口了。 可還沒待歸晚組織好自己的語言,他又言語了,問道: “因為他嗎?” “誰?”她納罕問。 江珝偏首,余光里瞥了她一眼,目光清冷,帶著絲意味深長的審度。 歸晚突然反應過來了。難不成他說的是薛青旂? 天地良心!他不會是以為自己偷偷摸摸出去,是去幽會薛青旂去了吧。 “不是!”歸晚否認,一個轉身站在了他面前,和他對視。 小姑娘氣呼呼地,墨玉似的眼眸滿是委屈,鼻翼微翕,連鼻尖上水瑩瑩的汗珠都帶了怨氣似的。她小手緊攥巾帕端在胸前,水珠從她指縫間滲出,沿著皓腕,劃過玉臂,在尖尖的小胳膊肘處搖搖欲墜。 瞧著她那咄咄的氣勢,江珝低沉的情緒一掃,反倒莫名想笑。 而他也真的笑了,奪過她手里的巾帕,慵然道:“不是便不是,惱什么。”說著,便低身在浴桶中浸濕了帕子,想要繼續擦身子。 “誰說我惱了!”歸晚咕噥了句,又將他手里的帕子奪了回來,站在他面前,為擦起胸口來。 “我不是惱,我只是怕你誤會。我們沒有關系了,從你賜婚詔書下到侯府那刻,我便決心和他劃清界限了。今兒是我先被人跟蹤,被他偶然發現,才將我帶進那條巷子的。你也不想想,就算我要幽會,何必跑到你眼皮子底下去……” 話未完,他突然按住了她覆在自己胸口的小手,低頭問:“所以你走這條路,是為了來找我。” “對啊,你是我夫君,除了你我還能找誰。”歸晚盈盈笑道。 方才還怒氣頗盛,轉瞬間她便嫣然巧笑,滿眼星光璀璨,連唇邊的兩只小梨渦都盛了蜜似的,甜到醉人。 江珝心忽而漏了一拍。目光無處可躲,偏就對上了被氤氳水汽浸潤的紅唇,嬌滴滴地,似夏日里浸在井水之中的櫻桃,蜜汁四溢,清涼解渴。 他越是不想去想,心里越是燥熱,喉結滾動,他快耐不住自己的沖動,想要去擷取那只櫻桃解渴了…… “算了,我自己來吧。”江珝垂目,退了一步。 歸晚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了他,顰眉打量著面前人。然視線沿著他小腹落下,忽見他腿間那壯觀一幕,登時怔住了,如同朱砂散開她臉一直紅到了頸脖,匆匆應了聲“嗯”,便逃似地跑回去了。 江珝回來后,二人窘得一言不發,連藥都上得好不尷尬。 好不容易結束了,歸晚一個翻身背對著他朝里睡去。江珝坐在床邊望了她良久,也躺下了。 二人靜默,卻也都知彼此沒睡,他偏頭看著她鋪滿枕上的青絲,輕聲問道:“你今日怕了嗎?” 歸晚猶豫一瞬,點了點頭。“怕了。”尤其劍尖朝她刺來的時候,天曉得她有多害怕,連腳都軟了。她是死過一次,可再次面對死亡時,她還是怕。 身側,隨著小姑娘幽幽的聲音,她嬌弱的肩膀下意識縮了縮,縮得讓人心疼。江珝腦海中再次閃現今日他出現她面前時,她那雙期待的眼睛,于是沒再控制,一個翻身,將她攔腰摟緊了懷里—— 歸晚驚得連呼吸都屏住了,二人相貼,她感覺得到他撲在自己后頸的氣息,溫熱而曖昧。 “將軍……”她握住腰間他的手,怯怯喚了聲。 “你放心,日后定不會再有此事發生,無論何時,我會護好你的,不怕了。” 歸晚從未聽過他這般溫柔地講過話,那個“怕”字的氣息,混著他的味道,蘇得歸晚整顆心都軟了。一種登頂的喜悅和釋然漫盡,這么久的努力,終于成功了。她舒出了口氣,當即轉過身來,對上他深沉的雙眸,恬然笑道:“將軍,你保證?” “我保證。”江珝柔聲應道,隨即淡淡一笑。這一笑,便是說它傾城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