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蘇氏話語咄咄,然未待眾人,便聞正堂外,一聲幽沉的瑯玉之聲傳來: “我們房里的事,大嫂管得是過多了吧。” 第23章 好哄 江珝撩開衫裾, 不疾不徐地邁入正堂。他背對朝陽, 逆光下頎長挺拔的身影宛若鑲了金邊,熠熠奪目。“煞神”,眼下他唯有“神”了…… 歸晚第一次覺得這場景如此好看, 愣住了, 直到這位“神”冷清清地目光投來,她才緩過來,隨即,心亂不已。 如何不心亂, 要知道除了自己和蘇慕君,他可是知道真相的唯一人。 老太太見孫子來了,端然道:“今兒怎這么早回來了?” “一早訪友沒去府衙, 這會兒回來換官服,偶聽嬤嬤提了幾句東院的事,便過來瞧瞧。” 老太太點頭。“內宅里的事,由我們這婦人把握便好, 你不必cao心。” 江珝淡笑。“祖母和嬸母把內宅打理的井井有條, 孫兒自然放心,只是聽聞您孫媳也在, 怕她初嫁,總有不妥的地方。”說罷,又瞟了歸晚一眼。 老太太明白這個孫兒不會無故而至,便把胡泰的事道了來。江珝聞言全程冷漠無甚表情,唯是偶爾望向伏地的胡泰。 “……這畜生非說是吃了不干凈的糕點才鬧出這事。糕點是睦西院的無疑, 至于這藥是哪來的,便誰也說不清了。這不,慕君道這糕點是昨個給你媳婦,讓她帶給你的……”老太太嘆聲。 “她昨個是給我帶糕點了。”江珝淡然道。歸晚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抬頭望向他,四目相投,他平靜得不能再平靜了。他接著道:“是玫瑰酥和胭脂涼糕。昨晚孫兒沒用晚飯,得虧她送來了糕點,我多食了幾塊,余下的都給官正吃了。” 說罷,他看了眼官正,官正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歸晚可算舒了口氣,朝他笑了笑。看來自己是小人之心了,她方才還以為他會講出實情來,要知道一邊是懷有宿怨的新婦,一邊可是曾有舊情的青梅,孰勝孰敗,一目了然。她下意識看看蘇慕君,只見她盯著江珝的臉都綠了,也是滿臉的不可思議。 江珝作證,這事也算結了,既然和歸晚無關,那必定是睦西院的問題。云氏嘖舌連連,宋氏神情不屑。睦西院,兩個寡婦加上滿院婆子丫鬟,連個男人都沒有,存這東西,是何心思?說出去還不讓吐沫星子淹死。不要說外人,便是家里也要講究一番。 梅氏也意識到問題嚴重,極力鎮靜道:“請母親放心,這事回去我定然會查個清楚。” “大嫂。”宋氏撥著腕間的金鑲翡翠鐲子,冷喚了聲。“人都在呢,何必回去查,眼下不是更好。” 這話也就是宋氏敢說。平日礙著江珝的面子,大伙對梅氏隱忍縱容,然此刻抓住了把柄,可不得泄泄火。二夫人是個團和的人,這會兒卻也低頭不語只當沒聽到了。 梅氏尷尬,窘得僵住了一般,只得望向老夫人。然老太太一個字,讓她心徹底涼了—— “查!”江老夫人拐杖一震,喝聲道,目光凌然掃視兒孫。 這藥必然是給某人吃的,不管是不是江珝,此行之惡劣公府絕不能容! 聞言,梅氏臉色都變了,蒼白慘淡。見她容色陡變,胡張氏心下了然。她隨夫人二十幾年,揣度主子度日,太了解主子的脾氣了,梅氏一定與此事有關。 胡張氏心哀,怎都沒想到會栽在自家主子手里。可她也明白梅氏并非有意,一切都是陰差陽錯罷了,要怨只怨她貪小便宜。且她更懂,若是梅氏倒了,自己必然受牽連,兒子便更無挽救的希望了,因為不管是不是被下藥,他畢竟鑄下大錯,沒有梅氏,誰能保他。 胡張氏心里糾結,五官扭擰。她左掂右量,心一橫,猛地伏地,頭磕得砰砰響,哭嚎道:“是我,都是我,是我鬼迷心竅,干了這無恥的事。” 這話一出,大伙怔了,宋氏喝道:“這罪也是你個奴才能頂的!” “不是奴婢頂罪,這真是我做的。我兒快二十了,連個媳婦都沒說,我知道他惦念月橘,可那丫頭嘴上說非我兒不嫁,幾次三番地勾搭我兒為她做事,卻對婚事推三阻四。眼看我兒為她都快魔怔了,哪個為娘的不心疼,于是便擇了這么個法子。可沒成想,菊月姑娘是真心不想嫁給我泰兒……” “娘,你可害死我了!”胡泰嗷地吼了一嗓子,嚇了胡張氏一跳,她抱著兒子道歉,卻被胡泰扭著肩膀甩了出去。 “那這藥,你是從何而來的。”云氏追問。 “上次大夫人頭疼,我出去買藥,找江湖郎中配的。” “可還有?” “沒了,都用了。”胡張氏搖頭,說罷,猛地撲在梅氏腳下,嚎道:“大夫人,我對不起您,但我兒是無辜的,他不知情,都是我設計好了的。您生我的氣可以,萬不要生他的氣啊。” 話一出,梅氏如何不懂,她盯著腳下人,佯怨道:“你在我身邊二十幾年,謹小慎微,怎也會做出這般糊涂事來,害人害己啊!你求我有甚用,去求老夫人才是!” 胡張氏聞言,趕緊拉著兒子伏在了老夫人面前, 老太太冷漠地瞪著二人,瞧不出鎮定下是何情緒,然半晌,她凌然道了句:“胡張氏施以家法,趕出府去。胡泰……送官!” 胡張氏當即傻眼。大魏律法,“□□者、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若是罪責成立,那可是絞刑啊!便是酌情也定要流放,流放之路險境重重,還不是死路一條!胡張氏不甘嚎啕。 梅氏也急得不知所措,勸道:“母親,事已至此,若是送官,那傳出去月橘如何為人,不若家法懲治便罷了。” 江老夫人聞言,盯著梅氏,忽而冷哼,道:“主子管不了,連個下人我也管不了嗎!” 一句話,梅氏驚住。老太太這分明是打狗給主人看!她定是知道這件事胡張氏是在頂罪。梅氏再不敢多說,任幾個力壯的婆子把胡張氏母子拉了下去。 哀嚎盈院,直到二人被拉出前院,仍依稀可聞…… 這事暫且消停了,江老夫人言累,遣兒孫散了。這戲看得大伙好不盡興,總算瞧見梅氏吃了一次下馬威了。 眾人離去,江珝和歸晚也該回了。經過蘇慕君時,歸晚駐了一步,蘇慕君瞪著她,低聲陰測道:“那糕點他到底吃沒吃,弟妹比誰都清楚。”歸晚盯著她,勾唇冷笑,貼在她耳邊鄙夷道:“這糕點是為誰吃的,大嫂心里更清楚。”昨晚自己一走,蘇慕君便出現了,若江珝果真中了藥,發生何事的可就不一定是自己和他了。 蘇慕君呆住,比起被戳穿的恨意,她更窘,羞得臉色通紅。 她越是如此,歸晚越是肯定自己的猜測,于是冷哼一聲,轉頭追上江珝,陪在他身側去了…… 二人回到檀湲院,一入正房,歸晚便跟了上來,恬聲道:“將軍可是要換官服,我幫你?” 江珝回身冷看了她一眼,拒絕的話剛道唇邊,卻被她眉眼間的盈盈笑意攔住了,他頓了頓,淡然頜首。 歸晚樂不得地應聲,這還是他第一次許她幫他更衣呢。 她麻利地接過小婢遞上的官服,為他穿上。大魏官服圓領右衽,系帶在他右肩頸處,歸晚拈著系帶靈巧地繞了起來。江珝下頜微揚,棱角分明的臉透著股不經意的冷傲。他目不斜視地注視前方,余光里那雙小手就在眼底晃動,嫩白瑩縝,像一對上好的脂玉,系帶拉緊時小手指不經意碰到他下顎,冰涼滑膩,連觸感都與玉無差,竟讓他心莫名一顫。 江珝努力想要忽略這種感覺,于是清冷地問了句:“你與那糕點,到底有無關系?” 話一出,歸晚的手僵住,就僵在他下頜處。她仰頭盯著他淡漠的臉,心里莫名有點酸:“將軍這是不信我了?” 相信?沒理由,昨晚吃的什么他自己能不清楚嗎。不相信?也不至于,不然他不會幫她。許是因為這些日子他總忍不住朝她靠近,所以想給自己尋個理由罷了。道是她的殷勤,她的算計,自己才會如此,而并非動情。 比如這件事,可能也是她的手段之一。 他垂目瞄了一眼她。小姑娘秀眉緊蹙,滿眼都是掩不住的怒意,可嘟起的紅唇卻平添了一抹嬌憨。她沒反駁,而是使勁地拉緊了他頸脖處的系帶,恨不能勒住他似的,惱道:“有關系!” 江珝低頭。 歸晚手沒停,繼續去了腰間,為他扎那條螭紋玲瓏玉帶,只不過動作里帶了怨氣。“當然有關系,便是有人故意在那里下了藥,想要我帶回來給你,若非我察出異常把那糕點扔了,今兒受審的可就是我了,我還能給你穿衣,你早把我踢出門外,順了人家的心了!” 小姑娘講話還真不客氣,這幾天他發現她膽子越來越大了,在外面溫良嫻淑的,對自己可是什么都敢說。不過她的這種不避諱,倒也沒讓人多反感,嬌嗔軟怒,聽起來跟撒嬌似的。 他心里如是想,面上卻壓著,謔語道:“照你這么說,還是有人要害你了。” 小姑娘正抱著他的腰,把手里的綬帶環了個圈,哼了哼,不忿道:“這府里又不止你一個人討厭我。”她頭正低著他胸前,氣息幽幽,呼到他胸口,長了腿似的瞬間竄了進去,他心莫名一緊,漏了一拍。 “我何嘗說過我討厭你了。”他聲音輕了幾分。 她扣上了玉帶,再次仰視她,滿眼都是不相信。可隨即她笑了,璀璨若星,一只小手指勾住他的玉帶,朝他湊近,眼看著下巴都快抵到他胸口了,紅潤的櫻唇乖巧道:“那你是不是原諒我了?不怨我了?” 又停了一拍,江珝故作鎮定地退了一步,若無其事地垂目理了理腰帶上的佩玉,低聲道:“我又何嘗怨你了。” 喲,還沒怨呢!洞房第一天就把自己甩下,連續幾天不和自己說話,他怨氣可大著呢。歸晚怎突然發現,這七尺將軍,竟也有小孩子賴皮的時候。 不過小孩子好,小孩子最好哄了。 她又上前一步,把最后的魚符掛在了他的腰間。望著魚符,她頭再次輕輕抵向胸口,他并未抵觸,歸晚撫著那魚符錦袋輕嘆了一聲,蘭氣幽幽。“不怨就好,往后的路那么長,我可不想夫妻成陌路……”她喃喃著,像風中囈語,蕩入了他心。 江珝心越跳越快,竟有種沙場上戰鼓擂響時的澎湃,不,比那還要讓人熱血沸騰,也更纏綿…… 她若不是余懷章的女兒該多好…… 他幾次伸手想去安撫,終了還是收了回來,唯是垂目望著她,道了句:“只要你踏實本分,一切都會好的。” 歸晚仰頭,眼前人神色淡若水,矜貴清冷得依舊不容親近,可就在他轉身的那一霎,她似乎看見他清傲的唇角挑了挑。他是對她笑了嗎? 眼見他挺拔的背影漸漸消失,她淡淡笑了。 對,小孩子好哄…… 第24章 借書 “說!你到底是何居心!” 睦西院東廂房里, 方進門梅氏便指著蘇慕君喝聲。 “胡嬤嬤今兒是為你抵的罪你知不知道!若不是你, 他母子二人如何淪落于此!如此下作的事你也做得出來,你說!你是不是對江珝還沒死心!” 蘇慕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辯解道:“母親, 我錯了。可對二弟, 我是真的沒有他心,我敢發誓,我對著夫君的亡靈發誓,我真的沒有!” 梅氏哼了一聲, 冷漠至極。 蘇慕君趕緊解釋道:“我說的是真的,我怎么可能撇下夫君去惦記那不該惦記的,若是如此, 還用得著留在公府嗎?別人可以不信我,母親您不能不信啊。” 蘇慕君熱淚盈眶,神情真摯楚楚。梅氏心軟了幾分,兒媳說得沒錯, 蘇家高門, 當初欲接她回去時,她一口拒絕, 定要為江璟守寡。然最讓梅氏觸動的還不只這個。 次年蘇氏重病,梅氏去瞧她時偶然發現一只著兒子衣衫的長枕,在追問下蘇氏不得已承認,她是太思念夫君,以致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添補空虛, 每日都抱著長枕入眠。這話說得梅氏好不心酸,于是便越發的信任她,二人有如母女。 “我也想信,可給江珝下藥的是你,夜半去他房間的也是你,你要我如何信?”梅氏無力道。 “我是為了我們啊!”蘇氏急切道。 梅氏驚愣。“我們?怎就算為我們了?” 蘇氏接道:“母親,我是急啊,咱大房在府上的地位您不是不清楚。如今有江珝在,他們還容得下我們,若是沒有江珝,大房連個男丁都沒有,往后的日子如何過?江珝是還年輕,可他常年征戰沙場,若是出個意外,那我們……” 蘇氏重嘆了聲。 “我知道母親不待見二弟,可我們靠著他這是事實。大房必須有后,只有他傳宗接代,大房才能有個依靠。可左盼右盼,他終于成婚了,卻是賜婚,咱誰不知道他抵觸這樁婚事,更不愿親近新娘。我不怕跟您說,我早便打聽了,他們二人從成婚到現在,雖同房卻一直未行夫妻之禮,這事姑娘奈何的了,還不是男人的事。所以他不同房那只能想辦法讓他同房……” “那你就給他們下藥?”梅氏冷笑,“你這個嫂嫂當的還真夠格呢,手竟比我這當嫡母的伸的還長!” “母親!我知道您怨我,可我也沒得選了,好歹您還為江家養育了大少爺,可我呢?我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領來的孩子。靠他,我靠不住的……” “你夜半去大書房便是為了這件事?” 蘇氏殷切點頭。 梅氏沉默了,良久,問了句:“蘇慕君,你到底為何留在公府?” 蘇慕君微驚,隨即目光鎮定,篤然道:“我既嫁進來,那便是公府的人,不能二嫁,就算二嫁又能嫁給何人。許當初是一時沖動,可也是對夫君的愛慕使然。” 她兀自無奈冷笑,凄苦得若雨打蘭花,又道:“若說悔嗎?也有過,去年歸寧,瞧著meimei夫妻恩愛,我羨慕,可若身邊不是江璟,這恩愛我寧可不要。況且,這種思念已經成為一種習慣,我不想改變,也離不開這種思念的生活了……” 蘇慕君眼淚無聲而落,簌簌然,讓人揪心地疼。梅氏長嘆了一聲,道:“罷了,此事便算個教訓,你且記著吧,若是再犯,我可保不住你了!” 梅氏無力地擺了擺手,示意她下去了…… 蘇慕君歉疚地拜了又拜,默默退下了。然方一轉出門,貼身婢女冬青迎了上來,殷切問:“少夫人,您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