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節
眾護衛見她并無怪罪之色,如釋重負,使勁點頭,“是!” 馬兒慢吞吞,一行人小聲商議,估摸著時辰,推測彭長興進營了,才打馬加快速度。 不料,剛繞過一個緩坡時,后方突然傳來馬蹄聲。 “誰?” 姜玉姝等人下意識扭頭眺望。 “似乎是……佟大人?”一護衛不甚確定。 護衛頭領仔細辨認,“對,就是他!” 從西蒼到庸州,姜玉姝從不跟軍人搶道,再度勒馬,避至路邊,“讓他們先過去。” 少頃,佟京率領一支隊伍,風塵仆仆,幾乎都胡須拉碴,疲憊回營。 “吁!”佟京遠遠便認出知縣,勒馬,神態一改平常的輕佻嬉笑狀,大嗓門問:“姜大人,你來這兒做什么?” “我——”姜玉姝有太多疑問,一時語塞。 佟京皺眉打量臉色蒼白的女人,欲言又止,暗忖:她知道郭弘磊出事了? 姜玉姝目不轉睛,直視對方,“佟大人,你們營里……還好?” 嘖,她知道了!佟京吸吸鼻子,搓搓下巴,礙于軍令,含糊答:“老樣子,軍營嘛,肯定比縣衙忙多了。” 他看出我知道了。姜玉姝心知肚明,嗓音發啞,“諸位英雄好漢戍守邊疆,真是辛苦了,如果沒有你們,早年逃難的圖寧百姓不敢回家鄉。” 佟京不禁一笑,“保衛邊疆,是我等的職責!”語畢,他瞥向不遠處的營所,重復問:“你到這兒來,有何貴干?” 姜玉姝沉默不語,緊盯對方神色,右手揮了揮,示意護衛后退。 佟京見狀,眉頭緊皺,也一揮手,示意部下后退。 轉眼,兩騎面對面,相距丈余。 “先告訴你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佟京嗓門洪亮,率先表明態度。 姜玉姝頷首,“我明白,我不會讓佟大人為難的。”頓了頓,她輕聲問:“有好消息嗎?” “啊?”佟京愣了愣。 “有沒有好消息?” 佟京皺了皺眉,沒吭聲。 姜玉姝會意地點頭,心往下沉,屏住呼吸,又問:“有壞消息嗎?” 佟京看著馬背上彎腰俯向自己的女人,看著她眼里焦急的光,看著她裝作冷靜,搖了搖頭。 “好!”姜玉姝如蒙大赦,坐直了拍拍心口,喃喃說:“沒有壞消息,就是好消息。” 唉,假如郭弘磊回不來了,世上又多一個寡婦,忒作孽。思及此,佟京流露憐憫之色,卻不便安慰,干巴巴道:“不要胡思亂想。噯,你……專程來打聽消息的?” 姜玉姝握緊韁繩,眼神空茫,眺望遠山,緩緩答:“不,我是來拜訪宋將軍的,想談一談訓練民兵的事兒。不過,既然您剛才說軍營最近忙,我就不打擾將軍了,民兵一事不急,可以改天再談。” “哦,民兵啊,確實不急!一時半刻練不出好兵來,等過陣子,將軍現在恐怕沒空管這件事。” 直至此刻,姜玉姝的沖動勁兒才逐漸平復,深吸口氣,艱難擠出一絲微笑,“既如此,那我回衙門了,下次再來拜訪宋將軍。”說完,她主動讓路,抬手道:“佟大人,多謝了。請。” 佟京張了張嘴,最終撂下一句:“行,你回城。先不必胡思亂想。”他雙腿一夾馬腹,策馬奔向營所,其部下尾隨,馬蹄聲轟然遠去。 姜玉姝久久地目送,直到將士們消失在拐彎后。 她倍感無能為力,長嘆息,掉轉馬頭,面無表情,木然說:“走了,回城。” “夫人?” “這……” 護衛頭領羅晨無奈嘆息,催促道:“走。現在即使求見宋將軍,估計也得不到準信,還是別妨礙他們忙活了。” 于是,一行人心急火燎出城,止步于營所附近,與佟京聊了兩句,便沉默回城了。 傍晚·后衙 “夫人回來啦!” 小丫鬟立即忙碌起來,端水的端水,沏茶的沏茶。 翠梅一聽,挺著孕肚小跑,迫不及待湊近,耳語問:“夫人,怎么樣?他們回營了沒?” 姜玉姝神色冷靜,耳語答:“放心,暫時沒有壞消息,耐心等著,有了消息我會告訴你的。” “什、什么意思?”翠梅心急如火,“沒有壞消息?” 姜玉姝點點頭,“目前仍在尋找。翠兒,這件事得保密,哪怕傳開了、外人議論時問起來,咱們也別胡亂猜測,要沉住氣,明白嗎?” 翠梅強忍淚意,“奴婢明白。” “對了,新來的教諭,安排他住下了嗎?”姜玉姝白著臉,彎腰洗漱,強打起精神,開始處理公務。 “住下了,他住在黃縣丞隔壁。” “新同僚到任,按禮該設宴為他接風洗塵才是。” “吃喝玩樂,聞主簿一向最熱心,他已經吩咐手下張羅了,今晚就設接風宴。”翠梅也是經歷過風浪的人,雖然擔憂焦急,卻并未倒下,仍能理智應對一切。 姜玉姝有些恍惚,毫無往常的神采,靈魂仿佛出竅了,軀殼木然行動。她洗了把臉,接過熱茶,“那我晚上見一見關教諭,免得他誤以為知縣架子大。” “好,奴婢待會兒叫人提醒聞主簿一聲。”翠梅勸道:“那是安神茶。瞧您,臉色蒼白,喝了茶歇會兒?養養精神,晚上赴宴。” 姜玉姝喝了一杯茶,端詳眼睛紅腫的心腹,靠近拍拍她胳膊,寬慰道:“你更需要休息,回屋去,不用守著我。少胡思亂想,無論發生什么意外,別忘了,孩子還沒出生。” “嗯,奴婢明白。”翠梅捂住嘴,壓抑痛哭。 與此同時·圖寧衛 得力干將和兩千多個士兵,下落不明十天,指揮使焦頭爛額。 宋繼昆連續幾天沒睡好,釅茶一杯接一杯下肚,眼睛布滿血絲,盯著地圖,絞盡腦汁思考。 “唉,她沒哭,被我一勸,就回衙門去了。”佟京盤腿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吃雜糧餅,含糊不清,唏噓說:“那臉白得沒一點兒血色,像個鬼,看著怪可憐的。” “如果遇事就哭哭啼啼,能當知縣嗎?”宋繼昆越是焦愁,就越板著臉,誰也猜不透他的想法,“興許,弘磊和左震他們晚些就回來了。” “唉,弟兄們幾乎把亂石溝周圍的草皮掀翻了,至今沒發現失蹤人員的蹤影,麻煩啊。”佟京舉起雜糧餅,凝重道:“郭弘磊他們出發時,沒帶干糧,十天了,靠什么東西充饑?看來,不得不作一些壞的打算了。” 宋繼昆搖搖頭,嚴肅道:“還不到那個地步。去,叫齊人來,再仔細商量商量……總要想出辦法來,解決問題。” “是!” 夜間·庸州城 裴文灃慣常早出晚歸,回到家時,夜幕已降臨。 “夫君回來了?” “快,洗洗手,吃飯了。”紀映月笑靨如花。她懷孕八個多月了,仍閑不下來,堅持安排每天的早餐和晚餐,若非丈夫阻止,她還會派人把午飯送去衙門,生怕丈夫吃得不好。 “早說了,你自己先吃,不用等我。”丫鬟殷勤伺候,裴文灃一邊洗手,一邊告知:“我已經陪岳父吃過了。” 紀映月笑了笑,這才拿起筷子,柔聲問:“父親該不會又尋了好酒請你品嘗?” 裴文灃慢條斯理擦手,“既是品嘗美酒,也是為了商議公務。” “哎唷,公務公務,沒完沒了的,連吃頓飯也放不下。”紀映月忍不住勸道:“你們應該勞逸結合呀。” 裴文灃莞爾,“知道。”他把帕子撂進銅盆,溫和告知:“后天早上,我要去一趟圖寧。” “圖寧?”紀映月笑臉一僵,一聽見“圖寧”就想起姜玉姝,繼而無法自控,再度憶起丈夫和他表妹之間的往事。她本不愿顯得善妒,極想表現得賢惠大度,但這個坎兒,對女人而言,實在不容易過去。 裴文灃余光一掃,補充道:“岳父也去。他老人家提議的,我只是陪同罷了。” “哦?哦!”紀映月悄悄松口氣,迅速揚起笑臉,“我知道了,待會兒就叫丫鬟給你收拾行李。” 第246章 謠言四起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 雖然指揮使下令保密, 但眾口難堵,漸漸的, “圖寧衛吃敗仗”這個消息迅速傳開了, 百姓或擔憂猜測,或以訛傳訛, 傳得沸沸揚揚, 致使人心惶惶。 清晨·縣衙 每天,官吏們習慣到議事廳坐一會兒,有事談事,無事閑聊幾句, 應卯一般。然后, 官吏各自忙活,護衛和衙役們便跑腿的跑腿,候命的候命。 姜玉姝在書房內, 與若干主要下屬商議接待知府一事,其護衛慣常在屋外候命, 吹吹風喝喝茶, 曬曬太陽, 談天說地。但最近,誰也沒心思談笑, 常聞嘆氣唉聲。 日上三竿時,一名護衛去解手,片刻后飛奔返回,拽了拽同伴胳膊, 招呼道:“晨哥、鄒貴,走!” “干什么?”鄒貴靠著廊柱發呆,無精打采。 “去聽了就知道了,快!” 于是,三人輕手輕腳,行至附近花園,潛在假山后,豎起耳朵聽: 園中,幾個雜役正在修剪花枝、打掃枯枝敗葉,議論紛紜,閑聊道:“嘖,這話可不是我瞎編的!如今外面到處在傳,都說圖寧衛吃敗仗了,傷亡慘重,死了一萬多人。” “一萬多?不是?我聽說是犧牲了兩千多。” “不止不止,我有個親戚的朋友是當兵的,消息靈通,據他說,至少死了五千多,作孽喲。咱們剛安穩沒多久,莫非又要逃難了嗎?” “你們都錯了!我明明聽說,那幾千人是失蹤了。” “什么‘失蹤’,其實是叛逃!聽說,北犰一個大部落的首領,重金相誘,誘使圖寧衛的人,叛將表面上是出戰,實際上是叛變。他們逃到草原深處,改當北犰人嘍。” “叛變?” 一名雜役吃驚問:“不、不可能?聽說,姜知縣的丈夫也失蹤了,堂堂校尉,前途大好,怎么可能叛逃去北犰?” “就是,我認為不可能。” “北犰至今沒開化,蠻橫野人,郭校尉有權有勢,不吃香喝辣,跑去茹毛飲血?他瘋了嗎?” 透露叛逃消息的人撇撇嘴,聊得興起,一邊剪花枝,一邊繪聲繪色道:“你們忘啦?當年,靖陽侯府世子怎么死的?貪墨,貪婪,因貪財而死。親兄弟嘛,骨子里流著一樣的血,說不定,郭校尉也十分貪財,看見北犰首領賞賜金銀珠寶,他動心了唄,所以叛逃。”他鄙夷說: “呵呵,‘失蹤’分明是遮羞布,事實上,姓郭的貪財叛國了。” 假山后 鄒貴等人火冒三丈,臉色鐵青,再也聽不下去半個字,不約而同,疾沖出假山,憤怒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