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無關風與月
卻說竹枝死命地胡亂吹響竹哨,曲不成調,不過是想引慕容子旭回過頭看著她,吹了許久,緊捏哨身的手指的指尖已因用力過猛而發青,然竹枝是顧不得的。慕容子旭終是回過頭,將竹枝的手輕輕放下,拿過她手中的竹哨,竟自放在自己嘴邊吹了起來。一曲《憶帝京》蕩氣回腸,攝人心魂,摧肝破膽直直要將聽者的眼淚全索了去。彈至“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時,半空中群鳥飛過,發出陣陣凄涼的叫聲,似乎與曲子遙相呼應。待慕容子旭奏完一曲,竹枝的情緒也緩和了些,兩人孤零零地立在荷塘邊,不語。 及至日中,強烈的日光將白晝照得愈來愈青白,仿佛這世間再沒有黑暗一般,朗朗晴空干凈無云。站得久了,竹枝早已麻木了雙腳,之前的酸痛亦感覺不到了,外加頭頂的毒日,只覺眼前的慕容子旭漸漸模糊不清,視線就快變成一條線。繼而,竹枝終于再無力支撐,即將倒地。慕容子旭一把攬過竹枝的腰,看著她的面容,輕聲喚著“竹枝”,而竹枝聽得他的呼喊隱約像是來自千里之外,哪里回應得了,闔眼昏了過去。慕容子旭迅速將竹枝橫抱起來,快步往家里去,一面奔跑一面看看竹枝的面色,慘白如紙,嘴唇干裂地生出許多白皮。慕容子旭便暫停于竹林,俯身垂首貼近竹枝的臉龐,一時腦海里全是上次欲吻她以便輸送元氣救她的場景。慢慢靠近,在與竹枝的嘴唇一尺之遠處頓住了,慕容子旭閉上眼,意欲讓自己拋除雜念,然越是壓抑越是壓抑不住,與竹枝相處的片段浮光掠影般在腦海中閃過。 竹枝從昏厥中一點一點清醒過來,只覺全身涼爽非常,當她睜眼時發現自己躺在竹林間,一心只想著慕容子旭哪里去了。立馬坐起身,只見慕容子旭在不遠處背對著自己盤腿坐著,竹枝便站起來走向他的背影。在距離慕容子旭三步遠的地方停住了,竹枝說道:“是你救了我!”慕容子旭仍背對竹枝,不做聲只點點頭。竹枝猜不透他的疏遠,是愛亦或恨?想來自己一個女子卻對他一再主動,全然不顧惜自己的情誼,不禁為自己可悲。竹枝將留戀目光從慕容子旭的背影收回,緩緩地轉過身,邁開腳步,一碎步一碎步地踏著自己破碎的心而去。 二人背向,竹枝含淚的眼慕容子旭看不見,而慕容子旭強撐著虛脫的身子,發青的可怖的臉色竹枝亦看不見。終于慕容子旭再也佯裝不下去,一頭側倒在地,瞬時,整個竹林像被狂風席卷一般,天昏地暗,竹葉發出嗚嗚的哭腔。竹枝已走出了竹林,這風云變化在她身后,并未察覺,然竹枝的留戀割舍不掉,當她回頭一瞥時,竹林的巨變讓她目瞪口呆。唯有一個念頭蹦出腦海:慕容子旭……竹枝拼命地往回趕,穿梭在竹林間,掛破了衣裳、跑掉了步搖簪、散亂了發髻……又如何?竹枝趕到時,竹桃已先到了,正盤腿坐在地上將雙掌放在他的背后。竹枝不敢驚動他們,躡手躡腳地移到一邊,這才看到慕容子旭青黃的面色,好像一根將要枯萎的竹,而竹桃亦是大汗滿頭,濕透了發際,嘴里還念念有詞。 過了約半柱香的時間,竹桃方停止運功,讓尚未醒來的慕容子旭倚著一跟木桶粗的竹子上,朝著竹枝走去。竹枝迎上前,關切地問道:“他怎么樣了?可還好?”竹桃目光冷峻地盯著竹枝,冷冷地說道:“你已經不止一次讓他陷入險境了,即便他從前對你的傷害再深,如今也都全部償還完了吧?”態度忽轉的竹桃讓竹枝不知所措,她所言更是讓竹枝大惑不解,面對突如其來的僵局,竹枝硬著頭皮繼續問道:“竹桃meimei你為何忽然如此這般?我并未對他做什么,他突然這樣難道我不心痛嗎?”竹桃步步逼近竹枝,一字一句地說道:“別喊我meimei,玷污了我對你的感情。你知道差點害死了他嗎?三百年的修行因為你而近乎化為烏有。”竹枝這才發覺竹桃對慕容子旭的愛戀隱藏地如此深,以致她幾乎忘了竹桃百年前曾與慕容子旭有過婚期,繁復不清的情緒雜糅在一起,無暇顧及了。眼淚直直地流淌在竹枝兩頰,怒吼道:“他到底是生是死?既然你對他還有情為何不說?你憑什么故弄玄虛不說個明白?” 被竹枝這樣劈頭蓋臉地一問,反倒是竹桃無言以對了,亦是滿臉淚痕,索性坐在地上蹬著雙腿,仰天嚎啕大哭起來。竹枝見狀,自覺言辭過激,刺痛了竹桃,怎么忍心再傷了她?也坐下身,伸出雙臂將竹桃抱在懷中,輕柔地安慰道:“是jiejie不好,你再罵回我便是了,哭壞了自己的身子可怎么好?是jiejie的錯……”哭過半刻鐘,竹桃方漸漸止住了,哽咽地說道:“怪不得你,是我自己過激了。前世我還有jiejie,此生我只有慕容子旭了,他即是我在世的唯一親人,也是我愛慕的人。縱使他不愛我,但只要他還在,我的心便是安寧的。”聽罷,竹枝一邊為竹桃擦拭臉上的淚痕,一邊說道:“此生,你還是有jiejie的,我不就是嘛!”竹桃撲到竹枝懷中又淌下淚來,說道:“好jiejie,請你別再讓慕容子旭動情了,他定是方才在為你輸送元氣時動了真情,如此元神沖撞了本體,大半條命已經沒了。我的修行遠遠不能讓他復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竹枝看著不遠處昏睡著的慕容子旭,流下兩行清淚,默默點了點頭,說道:“我答應你!” 事后,竹枝幫襯著竹桃將慕容子旭抬回竹屋,安放在床上。罷了,竹枝退后立在床邊,竹桃溫柔地為慕容子旭蓋上羅衾,臉上有柔和的光芒。竹枝的心混合著苦和酸,苦的是自己不知此后該如何對待慕容子旭;酸的是眼前照顧慕容子旭的人不能是自己,卻是自己疼惜的meimei。待竹桃安頓好慕容子旭,竹枝拉著她的手走到大廳,低聲說道:“不久前,慕容子旭將雪生石還了我,明日你去我家再拿了來,說不定兩顆雪生石同時發功能助他恢復。”竹桃緊緊握住竹枝的手,答道:“好jiejie,謝謝你!只不過那顆雪生石是你母親留下的遺物,這樣好嗎?”竹枝含笑道:“無妨,原本就不屬于我!”繼而放下竹桃的手,瞟了眼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慕容子旭,淡淡地說道:“好生照顧他!”說罷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