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沈嘉魚哪里敢回話,牢牢閉著眼睛假裝睡覺。 他已經走到她床邊,唇角挑了挑:“原來還睡著,倒是我瞧錯了。” 沈嘉魚在心里連連點頭,他卻突然掀開被子,伸手把這小傻子抱起來:“昨日穿的臟衣裳怎么還沒換?左右你還睡著,我幫你換了吧。” 他說完就覺察到臂彎里的身子顫了下,沈嘉魚臉色一青,這才不得不睜開眼,毫不留情道:“不用你來換,讓我的侍女來!” 晏歸瀾訝異:“你不是在睡著,怎么知道我說了什么?” 沈嘉魚:“…” 晏歸瀾語調有幾分危險:“你還記得你昨晚上做了何事?” 沈嘉魚每回醉酒都能記住七八成,這回當然也不例外,她想到昨晚上的丟人事,扶著額頭才沒讓自己昏過去:“多謝世子及時拉我回來,不然我們沈家幾輩子的臉皮都要給我扒拉干凈了。” 倒還知道丟人…他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既知道丟人,原來你沒少干過這些事。” 沈嘉魚一邊披衣裳一邊竭力使語調正常:“就算是紈绔,那也是講究排場的,我又不是強盜。”她說完環顧了一圈:“這不是我住的院子。” 晏歸瀾淺淺伸了個懶腰:“這是我住的別院,昨日你鬧騰的太厲害,只能先把你帶到這兒來。” 他身條比例極好做這個動作,也是有別于常人的風雅,沈嘉魚多瞧了幾眼,酸溜溜地想不知道以后哪個世家女子倒霉,攤上這么難搞的夫君,她不著調地琢磨了一時,客氣道謝:“有勞世子了,不過一晚未歸怕姨母惦記,我還是先回去吧。” 話是沒什么問題,但里面少了幾分親近,晏歸瀾蹙了蹙眉:“我已托人給姨母帶過話,說你昨晚借住在楚家,你在此處用過早飯再回去。” 沈嘉魚沒抬頭,直接答應了:“世子說的很是。” 她這樣老實,倒讓他越發覺著別扭,他托起她的下巴,擰眉問道:“你怎么了?” 沈嘉魚一臉奇怪,卻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手:“我沒怎么啊,這話該我問世子你,世子你怎么了?”崔明喻的話不一定是真的,卻無意中給她提了醒,就算晏歸瀾不娶盧湄,也總會娶別的世家女子。 晏歸瀾擰了擰眉,淡淡道:“早膳我命人備了你愛吃的菜。” 沈嘉魚連忙道謝:“多謝世子了。” 兩人吃完一頓沉悶無比的早飯,這才回了各自的地方,晏歸瀾一言不發地進了宮,沈嘉魚回到客院,心里也有些憋悶,正想給自己找點事干,飲玉和琢玉突然興沖沖跑過來:“您可算回來了。” 沈嘉魚按了按額角:“出什么事了?” “喜事啊。”飲玉喜不自勝:“您不是花朝節領舞嗎?宮里傳來口諭,讓您過幾日進宮練舞,聽說這回盧家,李家,崔家的幾個女郎也要去練舞,只可惜她們都不是領舞,練的再怎么好,也只能屈居您后面了。” 沈嘉魚原來最喜歡出風頭的,不過她這些天也長了不少記性,慢慢搖頭:“樹大招風,未必就是好事。” 第42章 晏歸瀾才堪堪出來,就見晏星流往客院走過去,兩人恰巧在橋上相遇,無聲對視了片刻,晏星流才冷淡出聲:“長兄,沈表妹從好友家回來了?” 他在好友家三個字上加了重音,晏歸瀾不置可否地一笑:“是啊,回來了。” 晏星流側過身要走:“聽聞表妹昨日醉的厲害,我這就去探望她。” 晏歸瀾道:“既然知道她醉得厲害,你該避嫌才是,她醉了也自有下人照料,與你何干?” 晏星流轉過頭,神色冷淡中帶了幾分嘲弄:“旁的任何人都有資格跟我說避嫌二字,獨獨長兄沒有。” 晏歸瀾眼神暗沉地看向他,晏星流繼續道:“長兄是宗子,該知道咱們家斷沒有讓宗子取庶族女兒的規矩,家規如山,你既然明知不可能,卻還這樣對她,難道不是毀了她嗎?” 話說回來,他并非嫡長子,若是他真心想娶一個庶族女子,肯定也會受到阻礙,但阻礙會比身為宗子的晏歸瀾小很多,只是也意味著永遠失去繼承家業的資格。 晏歸瀾嗤笑了聲,負手站在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老二,知道你這些年為何屢屢敗在我手上嗎?” 晏星流的臉色難堪,他毫不客氣地道:“就是你太把所謂的宗法規矩看在眼里了,只要你的能耐配得上你的身份,那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晏星流表情冷厲,晏歸瀾漠然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走了。 晏星流似乎還想出聲,不過強自按捺住了。皇上屬意他赴兗州和吐蕃和談,到時候必然阻力重重,希望那時候他還有心思同時兼顧國事和家事。 他沒料到的是,晏歸瀾居然真的想娶她,而不是因為那張臉生出的玩弄之心…難道他還是為了報復父親? 晏星流面沉如水地站在原處,到底沒去沈嘉魚住的客院,只讓人把醒酒養身的藥材送了過去。 …… 雖然當了花誕節領舞,但沈嘉魚心思卻全然不在這上頭,連小鄭氏來問話她都心不在焉的,小鄭氏瞧了一時,終忍不住問道:“你和歸瀾,近來如何了?” 沈嘉魚喝了口甜茶:“姨母這話我沒聽懂,我和他只是尋常表兄妹,能如何啊?” 結親最講究的便是個門當戶對,晏歸瀾不可能降下身份娶庶族女子,再說他的志向也遠遠不止繼承爵位,她更不可能跑去給晏歸瀾當侍妾,她身上也還有要證明母親清白的重任,既然各有各的人生,那就橋歸橋,兩人還是不再來往的好。 她想透了這個道理,也覺得釋然了不少,只盼著晏歸瀾沒事別再來逗她了。 小鄭氏瞧出她這話違心,但外甥女都這樣說了,她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嘆了口氣道:“也是。”她主動轉了話頭:“近來朝中噩耗連連,宮里頗重視這次花朝節,有意重整士氣,明天雖然只是排演練習,但你也得打起精神來領舞,別被人抓住了痛腳。” 沈嘉魚道:“母親當年跳花誕舞,一舞動天下,我就是不能為她爭光,也不能給她丟人吶。” 阿娘和姨母倆人當年入京之后落魄潦倒,不得不借住在沈家,后來阿娘名動長安之后,沈家也跟著沾了不少光,但哪怕如此,阿娘也沒有拒絕違背誓約,執意嫁給了沈至修,誰料到會落到那么一個凄慘的下場。 小鄭氏寬慰地拉住她的手,一笑道:“是這個理。” 第二日早上,沈嘉魚就被婢女拽起來洗漱裝扮,琢玉拿出宮里送來的宮裝舞裙瞧了瞧:“這衣裙可得保管好,不光今日要穿,花誕節那日也要穿,要是有什么閃失宮里責問下來,咱們誰也擔待不起。”這裙子又不能直接穿身上,還得拿到姑蘇園才能換上,如此更添了一重麻煩。 沈嘉魚聽完覺著有理,叫來兩個玉來吩咐了幾句,等準備齊全了,這才坐上馬車去姑蘇園。 姑蘇園是秦王新建成的別院,秦王世子特地邀請眾人前去參觀,反正這回花誕舞也只是排演,皇上便把排演花誕舞的地方定在姑蘇園里。 沈嘉魚沒想到一下車就見到了最近一直避著的晏歸瀾,她怔了下,招呼道:“世子。” 晏歸瀾微微瞇起眼,見她這樣神色也淡了下來,不咸不淡地道:“恭賀表妹成為花朝節領舞,祝表妹一舞過后名動天下。” 沈嘉魚給他這樣弄的心里也有些膈應,撇了撇嘴,露出兩顆小虎牙:“我也恭賀世子定下世子夫人人選,祝世子永浴愛河,和夫人白首偕老。” 晏歸瀾蹙了蹙眉,還沒來得及說話,皇上已經在水榭里喚他了,他深深瞧了眼沈嘉魚,這才擰身往水榭走。 排演的時候快到了,她的宮裝舞裙還沒換上,沈嘉魚也來不及想別的事,抱著裙子直奔換衣裳的偏廳。偏廳建的頗是偏僻,她找錯了幾處才找到地方,里面其他人已經到齊了,正在隔間里緊張地換著衣服,有幾個已經換完去了花廳。李惜緣本來在擺弄流蘇,見著她忙揮了揮手:“你怎么才來?正等著你呢!” 沈嘉魚抱著裝舞裙的木盒子走過去,還沒來得及回話,有人便陰陽怪氣地扔來了句:“沈三娘子是圣上欽點的領舞,自然跟咱們這些伴舞的不一樣,便是來晚些也沒什么,無人會怪罪的。”原來庶族女子做個伴舞便頂天了,沈嘉魚一躍成為最受矚目的領舞,她們心里自然有怨氣。 盧湄打圓場道:“無論是伴舞還是領舞,都是為了宮里的花朝節能辦好,也是為了皇上和太后的顏面,說這些又是何必呢?” 沈嘉魚沖那女子翻了個白眼,她現在也沒有斗嘴的時間,放好宮裝舞裙正要換,李惜緣忽然白了臉,捂著肚子輕輕哎呦了聲。 不光是她,她旁邊一位女郎也白了臉,捂著小腹干嘔不止,嚇得女孩們手忙腳亂地都站起身來,連聲問道:“她們倆怎么了?可是吃壞什么東西了?” “圣上方才賞了一碟月桂酥過來,她們是不是貪吃這個吃壞的?” 沈嘉魚是領舞,倘她們出了什么事兒,受責問還是她這個領舞的,更重要的是她和李惜緣還是死黨,絕不能放任不管,她忙把兩人扶起來,不耐皺眉道:“與其議論她們出了什么事,不如先把她們送到太醫處。” 眾女郎大概是怕擔責,齊齊后退了一步,方才那擠兌沈嘉魚的大著膽子問道:“要是送她們倆去看太醫,等會兒的花誕舞陣就得少兩個人,圣上若是問起咱們該怎么辦?不如你們先忍忍,等排演完了再去看太醫?” 這話何其沒人性!沈嘉魚簡直想抽她,她見這兩人臉色不大好,沒空廢話:“花誕舞自有替舞,除了領舞,就是再少兩個也不礙事。我送兩人去尋太醫,你們先走,等會我追上你們。” 她扶著兩人出了偏廳,屋里的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終于有人出了聲:“咱們就這樣走…不好吧?” “人出事可是領舞的責任,跟咱們有什么關系?再說是她讓咱們先走的,總不能耽擱排演的時間吧?” 既然有人這般說了,女郎們也就不再多言,換好宮裝便出了偏廳,盧湄眼神閃了閃,眼底有一絲輕嘲,提步也跟著出去了。 沈嘉魚覺察到事兒不對,把李惜緣和另一個女郎平安交給負責的侍女便要回去,沒想到另一個女郎突然彎腰干嘔不止,又吐了她一身穢物,她臉色‘刷’就綠了。 無奈現在也不是計較的時候,她連忙返身跑回換衣裳的偏廳,匆匆拿出自己的宮裝舞衣準備換上,前后用了不超過一炷香的功夫。 這一套衣裙疊起來的時候一切正常,穿到一半她卻發覺不對了,衣襟袖子和裙擺處都破了十分明顯的口子,領子也被剪裁的極低,穿上就得露出渾圓的胸口,比樂工舞伎的衣服還不如,明顯是被人調換了。屋里女郎們換下的衣裳也被侍婢取走,她找了一圈都沒找到能傳的? 若是尋常衣裙倒還罷了,但這衣裙是宮里賞下的,她又是花誕舞的領舞,這點要是太后和皇上責怪下來,絕對夠她吃不了兜著走的,而且還在所有王孫公卿面前丟人,調換之人心思何其惡毒! 幸好沈嘉魚也有準備,她知道宮里賞下的裙子金貴,為了怕哪兒破了爛了,特地讓琢玉她們仿了一套,想著今兒反正只是排演,于是帶來的就是仿制的,正式的那身還放在家里,打算花朝節那天再穿。現在花誕舞快要開始,她當務之急就是先拖延一陣,好讓家里人把自己的衣裳送過來。 沈嘉魚瞧了眼地上滿是泥塵穢物的自己衣裳,又瞧了眼身上露出大片肌膚的破爛宮裝,這兩身無論穿哪身出去都是告訴別人宮裝出了岔子,她頓時頭都大了,她現在該怎么出去傳話!天要亡她啊! 她小心趴在窗口瞧了眼,準備叫個落單的婢女遞話給小鄭氏,沒想到才剛守株待兔了會兒,就見晏歸瀾和晏星流兄弟倆并肩路過這里。 老天啊,菩薩啊,三清道尊啊!她從來沒有看晏歸瀾的臉這么順眼過,她腦子飛快轉了轉,在偏廳壓低聲音咳嗽了幾聲,晏歸瀾似乎聽見了什么,只稍稍側頭,但并未停留,和晏星流一邊說話一邊離開了。 沈嘉魚空歡喜了一場,正急切想其他法子的時候,就見他又回轉過來,他推開門進了偏廳,蹙眉問道:“沈嘉魚?” 沈嘉魚心頭一喜,覺著大松了口氣,但她穿成這樣并能見人,只得暗暗跟在他身后:“世子,你,你先別轉身,我有話要跟你說。” 晏歸瀾顯然不打算聽她的話,腳步一頓就要轉過身,沈嘉魚忙從后伸出兩只手臂錮住他的腰,再次重復:“別轉身!” 這場景太過曖昧,晏歸瀾卻無心感受那溫軟身子貼在自己身上的美妙感觸,擰眉道:“你究竟出了什么事?” 沈嘉魚急匆匆道:“我被人算計了,還請世子幫忙傳話給我姨母。” 晏歸瀾問她:“誰算計的你?” 提起這個,她自然沒了好聲氣,拼命給晏歸瀾上眼藥:“還不是你那未來的夫人干的,都說娶妻娶賢,世子你也是命苦啊!”在她之前盧湄才是領舞,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她倒霉了誰能得到最大好處。 盧湄想害她被圣上責罰,淪為京中笑柄,她就讓盧湄沒法安生成親! 晏歸瀾聲音微沉:“我不知你說的是誰,但我未來的世子夫人,只有你一個。” 第43章 沈嘉魚腦子一時沒反應過來,還在喋喋不休地上眼藥:“…男人娶個好媳婦真是太重要了,你看我阿爺,慫人一個,娶了我娘之后…嗯,世子你說什么?!” 晏歸瀾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來,垂下長睫凝著她,一字一字地重復:“我說,我未來的世子夫人,只能是你。” 沈嘉魚覺著自己可能是出現幻覺了,連眼下最要緊的事兒都忘得一干二凈,懵懵地看了他半晌,不可置信地遲疑道:“…世子為什么這樣說?是我眼藥上的太成功?” 還是她說他未婚妻,所以他不高興了,所以賭氣說這樣我不娶她我娶你的話。 晏歸瀾給這小傻子氣的眼皮輕顫了顫,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你現在想的就是這個?” 沈嘉魚心情太過震驚,一時不知怎么說話才好,脫口喃喃:“可是你我身份不同,你出身世家,我出身庶族,家里又有胡人血脈…” “出身不是問題,便是如今皇室還有鮮卑血統…”他慢慢低下頭:“關鍵是,你怎么想?” 他本來不曾注意別的,如今一瞧才發覺她身上不對,她身上的衣衫散亂,手臂大腿都露出好些雪白的肌膚,尤其是胸前,那衣領像是被誰扯破了似的,一大片柔膩肌膚顯現出來,兩彎渾圓雪峰勾人至極,尤其是她這樣低下身的時候,胸前的起伏便更為撩人了。 他瞧得這般賞心悅目的美景,眼底掠過一絲別樣的光彩,但冷不丁想到方才要不是他及時趕過來,她這樣就有可能給被人瞧見,他轉眼神色便暗沉下來,眼底一片泠然。 沈嘉魚已經無暇顧忌身上極力想遮掩的地方被他瞧了去,她嘴巴微張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晏歸瀾是個極為迷人的男人,甚至可以說,他的容貌,家世,權利,地位,還有那霸道孤傲的性格,都是天下女子所追求的極致,這樣的男人沒有哪個女子能拒絕的了,她確實對他有些不一樣的情愫,但要讓她因為這些嫁給他,總覺著哪里不對。 不對,應該說她只要想到要和一個男人同床共枕,白頭偕老,她就覺得頭皮發麻,種種不好的記憶漫上心頭,身上頓時一個激靈。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是很拿得準晏歸瀾說的這話。 她苦著臉半晌,出于對晏歸瀾負責的態度,她糾結道:“世子,我才十六歲,業朝女子就是二十二三成親的也不在少數,你,你這樣問我,我不能回答你,我要是現在答應了你,轉頭又看上別的男人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