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沈秋容椅子還沒坐熱就被攆走,臉上好不尷尬:“姨母,我…”沈嘉魚才沒心思照顧她的心情,帶著她一路出了晏府。 沈秋容主動攬下這般討人嫌的傳話差事,不過就是想多一個跟晏歸瀾相處的機會,一雙眼四下逡巡,忽的瞥見府門外有輛華蓋八寶馬車正要緩緩駛進來,她眼睛一亮,問道:“三娘,那是不是晏大都督的馬車?他回府了?” 那就是晏歸瀾的車架,沈嘉魚心下正不痛快,哪有閑情教育她,甩袖厭煩道:“關你何事?!?/br> 等定安長公主一進門,沈嘉魚就是落了地的鳳凰,比草雞還不如。 沈秋容見她還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沉沉地冷哼了聲,她料定沈嘉魚對晏歸瀾也有心思,有心想讓沈嘉魚再失一回顏面,便從袖中取出一方手帕,其上繡著工整的詩經,微微抬高了聲音:“瞧我這記性,險些忘了,你還記得記得伯父的故交之子魏郎君嗎?就是跟你談婚論嫁的那位,他今日也來了長安準備參加伯父大婚,還托我帶了條帕子送你。” 她話音堪堪出來,那輛華蓋馬車的車簾似乎揚了起來。 第11章 沈嘉魚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是哪個:“你胡說什么?”她說到這里,皺了皺眉才想起來是誰,沈秋容往晏歸瀾的馬車處瞟了眼,便挑這時候把帕子遞了過來:“怎么能是我胡說呢,倘不是他對你有意,如何會托我遞這方帕子過來?這上面繡著的是不是《小雅.南有嘉魚》,正合了你的名諱呢?!?/br> 她是瞧沈嘉魚丟人不嫌事大,狀似貼心地說著風涼話:“三娘我勸你一句,魏郎君哪里配不上你了?你若是再不收斂,仔細魏家也不要你。到時候你自己丟人事小,要是帶累家里,我都替你臊得慌。” 沈嘉魚正緊皺著眉低頭看著那方帕子,便沒顧得上搭理沈秋容的碎嘴。 沈秋容見晏歸瀾的車輿近了,也顧不得再擠兌沈嘉魚,攏了攏身上的斗篷,向著馬車裊娜一禮,柔婉道:“可是大表兄?” 晏歸瀾車輿的簾子已經放下,也不見他搭理沈秋容,只是里面傳出輕淡的一聲吩咐,很快便有個年長的仆婦繞來,向沈秋容彎了彎腰:“沈娘子,我們郎君最喜清靜,不喜被旁人擾了,我來送沈娘子出去吧?!?/br> 這話是相當打臉了,沈秋容才行了一半禮就僵在原地,面皮紅漲不知作何反應,過了半晌才臉色難看地跟著下人出了晏府。 晏歸瀾車輿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再次掀開,坐在車里清貴昳麗的男子往她手里的帕子上斜了一眼,語調冷淡:“南有嘉魚?倒是正和了你的名字?!?/br> 沈嘉魚被他泠然的聲音一喚才終于回過神來,隨手把帕子遞給婢女,不怎么高興地鼓了鼓嘴巴:“世子也很愛湊熱鬧啊?!苯涍^前幾日晏歸瀾出手搭救的事兒,她對他也隨意了許多。 晏歸瀾見她神色坦然,兩瓣薄唇終于稍稍松了松:“既然不想讓別人湊熱鬧,就別拿著這方帕子招搖。” 沈嘉魚拍腿喊冤:“我哪有招搖,還不是我堂姐硬塞給我的!” 晏歸瀾瞥她一眼,紆尊降貴地下了馬車:“帕子是誰人所贈?” 問到這個,沈嘉魚不自在地動了動脖子:“是我父親的一位故交之子,姓魏的。” 兩人說著便往府中走,晏歸瀾瞧出她神色古怪,她大大咧咧見多了,這樣含含糊糊倒是少有,線條漂亮的眼睛微微瞇起,不著痕跡地問她:“故交之子,姓魏?可是名喚魏寄榮的?” 沈嘉魚愣了下:“世子也認識?” 自然認識,他可是特地著人查過一番的,他淡淡道:“官場上打過幾回交道,他和我二弟關系甚篤?!?/br> 魏家不光和沈家是故交,沈嘉魚和魏寄榮自小也相識,魏家前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搭上了晏二郎,魏寄榮也小有升遷,不光如此,魏家還曾向沈家提親…恰好說親的時候也是一年前,正是沈嘉魚調戲他那段時日。 沈嘉魚自不知晏家的彎彎繞繞,但是卻瞧出晏歸瀾似乎不大高興,不過她不想多談此事,眼神閃爍地支吾道:“這么巧啊…” 這般語焉不詳并不能讓晏歸瀾滿意,他極突然地扔下一句晴天霹靂:“你和魏家議過親?” 沈嘉魚毫不猶豫地搖頭,對原因卻十分含糊:“一年前家里長輩說笑過幾句,又沒有真的定下什么,當然不算有婚約?!被榧s這事事關鄭氏,如無必要,她不想說出來。 她說完蹙了蹙眉:“這些跟世子沒什么關系吧?” 晏歸瀾三指捏起她的下巴,稍稍用了些力道,抬起來讓她和自己對視:“你對他倒是護的緊,半分也不肯吐露?!?/br> 沈嘉魚:“…”這都哪兒跟哪兒??! 她正琢磨怎么糊弄過去,晏歸瀾卻定定地瞧了她一時,扔下一句‘罷了’,攏了攏斗篷便轉身走了。 幾個下屬瞧自家郎君俊美如雪月一般的臉上沒有分毫表情,嚇得大氣兒也不敢出,他徑直回了自己所居的雪晨院,躺在滿是桃花露香氣的瓷枕上,心氣這才稍稍平了些。 偏偏魏寄榮正趕在這時候撞上來,早上家里管事來報道:“世子,沈府派人帶了禮物上門,說是魏府請托送來的,指明要交給沈娘子?!?/br> 晏歸瀾楷著嘴角的手頓了下,過一會才道:“既是魏家送來的,就去拿給她?!?/br> …… 沈嘉魚覺著晏歸瀾這氣性來的莫名其妙,讓她很是納悶了一陣,這幾日魏寄榮人雖沒來,東西卻送了不少,她果斷讓人全退了回去,不過也沒心思再琢磨晏歸瀾了。 轉眼就是沈至修和定安長公主的婚期,小鄭氏就是心里再不情愿,也得放姐弟倆歸家一趟,只是連連叮囑姐弟倆等昏禮一畢就緊著回來。 姐弟倆心中的不情愿比她更甚,回沈家的這一路都十分沉默,加上要來沈府參加婚禮的晏歸瀾,三人沉默地好比去參加葬禮。 沈燕樂本來以為晏歸瀾和jiejie的關系已經和緩了,沒想到竟又打回了原樣,心下著實不解。 等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沈府的喪儀早已撤下,按照周禮換上了成親要用的吉禮,兩人表情更是沉悶,晏歸瀾先一步進府全禮,等走回來才發現沈嘉魚落了只珠花在他的馬車上。 侍從忙道:“仆去送還給沈娘子吧?!?/br> 晏歸瀾沒作答,將珠花捻在手里,反身又進了晏府。 姐弟倆正要進府,沈燕樂忽的鬧了肚子,急匆匆跑了進去。 沈嘉魚無奈,只得先讓馬車從僻靜角門先進去了,還未曾等她完全下車,車輿的簾子已經先被撩起一半來。 她怔了下,連忙抬起頭往外看,就見眼前站著個蜜色肌膚的高挑男子,五官俊秀溫潤,只是細長的眼睛精明的讓人有些不舒服,尤其是眼底曖昧流轉,讓沈嘉魚更覺不適,她頗是不悅地蹙了蹙眉道:“魏郎君?你怎么會在此?” 她對長相好看的男女一向比較和善,如今對魏寄榮這般,可見這人多不招她待見了。 “不日就是沈伯父大喜的日子,我自然要代家中向伯父道賀。” 魏寄榮眼底流轉的曖昧無聲張揚開,幾乎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沈嘉魚,半晌才低聲道:“沈meimei,好久不見了,怎么你待我越發生分起來?” 魏寄榮雖然對她有意,但原來在她跟前還算收斂,沈嘉魚還沒被他用這樣的目光打量過,她呵呵兩聲:“還成,魏郎君現在不該在客院待著嗎?” 魏寄榮微微一笑:“若不是到了這里,怎么會有和沈meimei獨處的機會?” 他往沈嘉魚頭上瞧了眼:“你不是最愛桃花?我送你的赤金桃花簪如何不帶上?” 沈嘉魚不悅地翻了個白眼,沈府守備雖說不比晏府,但總歸不會讓魏寄榮平白出現在此處還無人攔著,沈至修怕是默許了。 沈嘉魚忍了又忍,才沒懟人,而是抬腿下了馬車,腳下的青磚稍稍晃動。 魏寄榮趁機握住那肖想已久的皓白手腕,只覺得入手一片溫軟,他心下不覺一蕩,嘴上還是提醒道:“沈meimei小心,仔細別摔了?!?/br> 沈嘉魚臉色微沉:“勞煩魏郎君讓開,我要先去祭拜亡母。” 魏寄榮聲調也跟著沉痛下來,顯得頗是傷懷:“前些日子我在江州陡聞沈夫人過世的消息,心下十分哀慟,更擔心你憂思過度,如今你可還好?身子是否無恙?”他邊說目光邊落在那段白皙晶瑩的脖頸上,就連其上一點紅砂也十分可愛,她的相貌風采,當真是極合他心意了。 這問的倒是情真意切,來送珠花的晏歸瀾在一邊聽著都挑了挑眉,擔心她被人哄了去。 沈嘉魚神色卻分毫未變:“你既然哀慟我阿娘之死,為何我阿娘喪禮的時候不見你,倒是我父親大婚你卻千里迢迢趕過來了?難道你想在喜堂上哭喪?”不過是她阿娘死的時候名聲不體面,姓魏的怕招惹事端罷了。 魏寄榮給這番直白言語問的臉上掛不住,他心底一惱,又見左右無人,捉住她手腕的手稍稍加了幾分力道:“既然沈meimei提到此事,我也有話想說,如今定安長公主就要進門,你的身份自是尷尬,再說meimei的年紀也已到了適合出嫁的檁梅之年,最好的法子便是擇一良人,免得在家受繼母磋磨?!?/br> 他說完又加了句:“我和meimei自幼相識,兩家又是世交,我也不在乎你在外的名聲…你如何總拒我于千里之外?” 和男子這樣親密的距離已經讓沈嘉魚頗感不適,她胳膊上起了一層顫栗,這下再忍不了了,一把抽回手腕,齜牙咧嘴地怪笑一聲:“哪個是你meimei!我是你姑奶奶!”說完便一把拍開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魏寄榮:“……” 后面已經準備出手幫忙的晏歸瀾:“……” 第12章 魏寄榮這么一走神的功夫,沈嘉魚便擰身走了,他顧忌著沈府人多眼雜,終究沒跟過去說話。他望著沈嘉魚離去的背影,慢慢皺起眉,他對她勢在必得,但為了避免夜長夢多,還是想個法子讓兩人定下為好,哪怕用些手段呢。 他思量片刻,擰開腰間的一只玉雕扁口瓶子,其中完好躺著一枚丸藥,他表情這才松了松,露出胸有成竹的笑來。 那邊沈嘉魚已經出了夾道,忽的眼前一暗,晏歸瀾不知從哪里出來了,正似笑非笑地瞧著她:“姑奶奶?”他眼尾微揚,心情顯然不錯。 沈嘉魚怔住,就在晏歸瀾以為她會還一聲‘世子’的時候,她突然痛快地應了聲:“哎!” 晏歸瀾:“…” 沈嘉魚對他揮出了漂亮的一拳,心情大好,連帶著語意都飛揚起來:“世子怎么在這兒?你不是要去見我父親嗎?” 晏歸瀾瞧她小臉上滿是得意,難得的沒再還以顏色,攤開手掌:“你的耳珠落下了。” 沈嘉魚下意識地摸了摸耳朵,隨口道:“何必世子特地送過來,我…” 話才說了一半,他就已經輕巧伸手,幫她把耳珠穿了過去,動作熟稔的仿佛做過千百次,小指甚至有意無意地劃過那圓小白嫩的耳垂。沈嘉魚耳垂最是敏感,這下子反應可就大了,忙不迭地側身躲開,皺眉震驚地看著他。 晏歸瀾沒給她質問的機會,開口便轉了話頭:“你方才見著魏寄榮了?” 沈嘉魚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聞言疑惑道:“世子怎么對他上起心來了?”她問完又喃喃道:“話說回來,魏寄榮不是在江州嗎?怎么居然回來了。” 晏歸瀾笑的輕慢:“我同你說過,他如今在我二弟手下做事,二弟最近也回了京城,聽說他還想將旁支的一位庶女許給魏寄榮,也算是不簡單了?!?/br> 他說完頓了下,瞧著沈嘉魚神色,見她面色如常,這才挪開了眼:“我還有些事,你自己當心?!?/br> 沈嘉魚想到魏家心里便一陣煩躁,臉色不怎么好看地進了沈府,才堪堪邁進門檻,忽的有個俏麗身影蹦跳著跑過來,猝不及防地一把抱住沈嘉魚:“你怎么才來,我央阿娘在這兒等你好久了!” 沈嘉魚抬頭一看,見是個杏眼圓臉的俊秀少女,身穿著杏色襦裙,姿容亭亭俏麗,她表情一松,嘴角不知不覺翹了起來:“阿楚,你也回來了啊,我前幾天還念叨著好久沒見你了呢?!?/br> 楚家也是庶族封的官爵,楚家和沈家的關系又好,她和楚冠芳打小就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 楚冠芳和她勾肩搭背地走了一陣:“我也想來找你呢,但我阿爺阿娘天天拘著我學世家規矩,門都不讓出了,還是今天你阿爺大婚我才被放出來?!?/br> 雖然能同朝為官,但世家和庶族的壁壘分明,婚事更是幾乎不通,庶族若是想攀上世家的親事,自然少不得在兒女身上下功夫,沈嘉魚想了想就明白了。 楚冠芳說完才意識到不對,忙道:“我不是故意說…” 沈至修大婚的事長安城內外都議論紛紛,沈嘉魚倒不介意再多她這一句,再說她現在最關心的是能否還母親清白,聞言搖了搖頭:“反正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楚冠芳見她真不在意才松了口氣,抽空細細打量著她,不過幾月不見,沈嘉魚又抽高了些,恰似一棵名貴的花樹,已經開出七八分的明艷灼目,真不知全開了要好看成什么樣,雖說是打小見習慣的,她還是怔了怔。 她又見她雖然消瘦了點,但是氣色還不錯,終于放下心來:“你沒事就好。”她嘆了口氣:“定安長公主曾嫁與吐蕃王族為正妃,不過五年又輾轉回了京城,名震長安,這么一個厲害的人當你繼母,我都快替你急死了。” 沈嘉魚對定安長公主也有所耳聞:“我和燕樂都這么大了,再不濟我還有祖父和姨母呢,面上客氣就行?!?/br> 別看沈嘉魚在世家名聲不顯,甚至還有不少惡名,但在庶族里人緣還不錯,一路上不少同輩過來打招呼。 楚冠芳表情不怎么樂觀:“到底是繼母呢?!?/br> 兩人好久沒見,也不好一直說這些掃興的事兒,很快兩人就聊開了,楚冠芳先陪著沈嘉魚去拜見了沈至修,然后跟底下侍婢吩咐道:“你們去跟我阿爺阿娘說,我跟三娘有話要說,今天暫時不回去了?!?/br> 兩人著實鬧了好一會才準備歇下,楚冠芳和沈嘉魚的睡相都屬于慘不忍睹那一類的,睡覺的時候你踢我一腳我捶你一下,早上醒來都腰酸背痛的,義憤填膺地互相抱怨一陣才終于能好好穿衣裳了。 楚冠芳趁她換衣裳的時候看了幾眼,羨慕的直流口水,又低頭沮喪道:“幾個月沒見你越發豐盈了,我也沒少吃豬蹄木瓜這些東西,怎么胸口老不見長?” 她對著沈嘉魚的胸口絮叨了幾句,怕她心里還有郁結,硬拉著她出去閑逛:“你最近不好出去閑逛,咱們就在家里逛逛吧,聽說沈伯父新修了個映雪湖,湖邊的寒梅才開,景色可美了。” 沈嘉魚也不想出去忙活沈至修的婚事,想了想就點頭同意了,楚冠芳牽著她的手到了映雪湖,明日就是沈至修和定安長公主的婚期,就算是瞧在長公主的面兒上,長安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道賀了,這幾日家里的客人絡繹不絕,倒是映雪湖因為地處偏院,倒是難得清靜,幾乎只有幾個灑掃的下人。 楚冠芳拉著沈嘉魚在湖邊慢慢散心,忽的戳了戳她的腰:“誒,你看,那是不是魏寄榮?” 沈嘉魚還沒看見人,只聽到魏寄榮三個字,下意識地皺起眉,楚冠芳連連搖頭:“我記著你們倆小時候關系不錯,怎么長大了竟這般不成了?不過也好,魏家這兩年趨炎附勢的名聲可不大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