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沈燕樂搖了搖頭,晏歸瀾就帶著兩人回了自己院落,吩咐人整治一桌菜來。 沒多久菜肴上桌,沈嘉魚想到上回喝的茶湯,臉上浮現了深深抗拒:“世子,您是個好人,但我就是死也不能吃這兒的一口東西了!”吃一口簡直要死,中藥都沒那么難喝! 沈燕樂怕她又得罪了晏歸瀾,趁她不注意,夾了一筷子牛頭煲塞進她嘴里,沈嘉魚臉色先是一變,繼而慢慢嚼了下去,神色還帶了幾分回味感嘆:“真香啊。” 晏歸瀾:“…” 第9章 晏歸瀾今日已經為劫后余生的姐弟倆耽擱了不少事,現在只能出門叫來門客,隨意問道:“國公和二郎何時歸家?信上是否提過?” 門客低聲應道:“國公未曾派人通知,暫時不知。” 晏歸瀾垂了垂眼:“那便等人來了再說吧,沈至修的婚事是否在國公回來之前?” 門客點了點頭,看了眼風流昭昭的自家郎君,欲言又止,直到晏歸瀾看來才道:“您和沈家的娘子郎君…似乎關系甚篤…”沈至修馬上就要迎娶公主,且又有鄭氏的名聲在前,和沈家結親對自家郎君并沒什么好處,且世族和庶族豈止隔了天淵之別,更不論沈嘉魚那風流貌美的樣子,只怕娶回來也是麻煩居多。 他看著晏歸瀾瞧來的眼,聲音越來越低,直接把還想說的話咽回去了。 晏歸瀾懶洋洋道:“嗯,我和沈家郎君一見如故。” 門客:“…” 門客看了眼吃得正開心的沈燕樂,猶豫片刻還是明智地選擇了閉嘴。晏歸瀾折身走了進去,隨意問道:“用膳用的如何了?” 沈嘉魚對這些吃食一向用不慣,今兒倒是難得吃的開心,正要說話,沈燕樂聞言忙放下了手里的餅,點頭致謝道:“多謝表兄,這些吃食很是美味,跟往常我們吃的全不一樣。” 晏歸瀾目光微微一瞥,沈燕樂猛地想起一事,用力拍了拍腦門:“我剛才摹印的字還沒帶過來,我現在去拿。” 沈嘉魚聽的連連點頭,本想跟他一起跑出去的,沒成想在地上跪坐久了,兩腿不聽使喚,晏歸瀾瞧出她的異狀,側眉問道:“怎么?” 沈嘉魚只得冒著被敲詐高額報仇的風險,顫巍巍向他伸出手求援:“世子,能拉我起來不?” 晏歸瀾攏了攏大袖,伸手拉住她皓白細長的手:“原來沒有這般跪坐過?”她手指纖細,入手的肌膚柔軟細膩,原來倒是沒瞧出來,這小紈绔保養的這般好。 沈嘉魚尷尬道:“在家里坐胡床和交椅的時候多,就是出門做客,也少有這般讓人一直跪坐的。”她說著握住晏歸瀾的手就想起身,卻不想兩腿發麻,身子一矮差點倒在他身上,她不自在地踢了踢腿:“腿,腿麻了…” 小姑娘的身子香軟馥郁,且腰肢纖細到不盈一握,抱在懷里也不費力,幾乎在她彎腰要倒在地上的瞬間,他就已經出手攬住她,只是聲調里難免帶了幾分調弄:“投懷送抱?” 兩人差點抱了個滿懷,沈嘉魚腿正麻著,也沒力氣跟他斗嘴:“…世子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晏歸瀾瞧她身形踉蹌,低頭問道:“哪里麻了?” 沈嘉魚揉了揉自己膝蓋:“好像就是這兒。” 也不知晏歸瀾是不是跪坐太多已經麻出經驗了,在她膝蓋處一點,沈嘉魚立刻覺著膝蓋那處又疼又麻,但再站起來的時候好了不少,不由驚喜道:“多謝世子了。” 晏歸瀾撐著她站起身,一只手慢慢收回來,悠然道:“不過短短一年,你竟這樣客氣,忘了當初是怎么稱我的?”他說完手掌禁不住在身后做了個抓握的動作,仿佛還有香軟柔韌的觸感殘留其上。 原來調戲了他之后,她還能和人吹噓幾句‘我調戲過朝里的兇神晏大都督’云云,現在約莫是時移世易,她心境心情也跟著變了不少,現在再聽見這事就只剩下尷尬了。 沈嘉魚抹了把臉,忍不住懟道:“我還真忘了,再說這里只有我和世子,世子又是我親族,不拜托你還有誰?” 晏歸瀾似笑非笑:“只是因為親族?” 沈嘉魚覺著他每句話都帶著深意,她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起身就要往出跑:“我得去找燕樂了。”說完她頓了下,補了句:“世子有所不知,我現在已經金盆洗手從良上岸,都好久沒調戲人了。” 晏歸瀾淡然掃來一眼:“哦?” 沈嘉魚面色誠懇,就差指天發誓了:“真的,現在誰不知道我沈三娘子已經洗手上岸,再不跟人調戲做耍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說完這話晏歸瀾面上又淡了下來,但她心里還惦念著沈燕樂,就沒再注意晏歸瀾神色,一溜煙往外跑出去。 他在她身后不緊不慢地跟著,兩人這一問一答的功夫沈燕樂已經取了東西回來,隔著桃林跟他沖她一招,急匆匆沖她跑來。 她這么一跑,有幾縷卷長的頭發立刻鉆出來,不經意拂到晏歸瀾臉上,他又聞到那馥郁嬌俏的香氣,忽的問了句:“你用的是什么香露?” 沈嘉魚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隨口道:“桃花香露。”連同制作的法子都跟他說了一遍,等到沈燕樂來,姐弟倆才跟他打了個招呼,一起走了。 而號稱對沈家不甚在意的晏歸瀾,也命人配制了香氣如出一轍的桃花露,以供自己日常使用。 …… 小鄭氏前日去沈家扶靈憑吊,難免又跟沈至修打了個照面,知道他不日就要迎娶定安長公主,心里直覺得糟心,一回來就閉門不出,直到晌午又弄了一場小宴,這才覺著心情好些,打起精神帶著外甥女和外甥收拾打點。 此時正好趕上晏垂華向嫡母請安,小鄭氏心里一動,笑道:“聽說你前幾日還在跟幾個仆從玩胡旋舞,現在練的怎么樣了?” 國朝人性情奔放,好舞樂好玩鬧,還有男子專門去胡人酒館學胡旋呢,因此小鄭氏有此一問。 晏垂華低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看了個大概,等我學會了再跳給夫人看吧。” 小鄭氏一笑:“用不著這么麻煩,你嘉魚表妹就會這舞,讓她教給你吧。”這孩子在玩樂上一向精通。 晏垂華正要擺手說不必如此,小鄭氏已經命人請了沈嘉魚來,沖她笑道:“你不是老早之前就學了胡旋舞嗎?正好你三表兄不會,你教教他。” 沈至修指望不上,她想長久護著兩人也難,她自然少不得為兩個孩子打點,若沈嘉魚嫁了晏三郎,以后兄妹倆總算有依靠。 沈嘉魚倒是沒想那么多,在晏家白吃白喝這幾天,幫點忙再應該不過了,讓下人取了手鼓來,沖晏垂華拍了拍鼓:“表兄,要不要試試?” 晏垂華不好意思地點頭笑著應了,小鄭氏見兩人難得的開心,也低眉一笑,不再多看,由著婢子妝點。 沈嘉魚長袖一收一揚,云袖就隨著鼓點旋舞起來,就見那素白的簡單長袖忽高忽低,時而如輕云蔽月,時而如流風回雪,在冬日難得的晴日映日而旋,再加上旋舞之人本就生的極美,更為這長安城隨處可見的胡旋舞添了無數風采,讓晏垂華看的目不暇接。 不光是晏垂華如此,從外院而來的晏歸瀾也立在花枝外,賞著如雪后初晴的一段胡旋。 沈嘉魚跳了一段就下來了,她是完全抱著教人的心態跳的,累的一邊喘氣一邊道:“三,三表哥,你別,別光看我呀,自己也跳來試試唄。” 晏垂華擺了擺手:“我跳的與表妹相去太遠,還是不獻丑了。” 沈嘉魚把位置讓給他:“要不你先學學打鼓,有時候節奏找到了自然留會了。” 晏垂華想了想,走到手鼓之前輕輕敲了幾下。 晏歸瀾見兩人頗有興致,眉眼一淡,不著痕跡地往院里掃了眼。 這位夫人難道對沈嘉魚的婚事有旁的打算? 很快,小鄭氏就聽婢子來報:“夫人,給您準備的酸湯灑了。” 小鄭氏忙站起來看,就見晏垂華身上已經濕了一片,哭喪著臉不住擦著衣服,而晏歸瀾神情倒頗是悠哉,還閑閑訓著三弟:“下回無事不要在院子里做此舉,成何體統。”當然最重要的是無事不要和人對舞。 沈嘉魚看的都起了點同情心,幫晏垂華說了句話:“世子也太嚴格了…” 晏垂華給訓的嚶嚶嚶淚奔而去,小鄭氏看了眼晏歸瀾,又看了看外甥女,心里難免有幾分怪異… 第10章 晏歸瀾教訓完了晏垂華,又斜晲著沈嘉魚,見她穿了身緊窄的胡服,她本就高挑裊娜,穿這樣的衣裳無疑很合適,將少女嬌媚清麗的身形,從容起舞的時候既英氣又窈窕,他回想著方才的美景,心下更漫上了淡淡不快:“表妹…” 沈嘉魚見自己也難逃一訓,眼珠子轉了轉,雞賊地搶先一步轉移話題:“世子你來了啊,姨母正等著你呢。” 晏歸瀾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被她打斷了也沒再計較,又看她一眼才走進去請安。小鄭氏已經回了屋,她先按捺下心中思緒,笑了笑道:“你們父親,二郎還有五娘子快入京了,大概也就是這幾日的功夫,想必你早已經知道了,可想過怎么迎他們?” 晏歸瀾是一貫的散漫淡然:“夫人做主擺宴就是。” 小鄭氏啜了口茶,含笑點了點頭,她忽的聞見晏歸瀾身上傳來一股熟悉的盈盈香氣,她心頭一震,這是嘉魚一直用的浣發香露的味道。 這時候晏垂華已經換好了衣裳,重新過來請安,她心里冒出個念頭來,沖晏垂華招了招手:“三郎,你上回不是得了本明心禪師手抄的《金剛經》的刻本嗎?可抄錄過?要是抄錄完了,不妨給你表妹哪里也送去一本,她要擺在母親靈前供奉呢。” 沈嘉魚沒在意廳里暗涌的微妙心思,聞言連連點頭附和:“明心禪師的《金剛經》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還是三表哥厲害。” 晏歸瀾本來已經平緩下來的心思,因為那句‘還是三表哥厲害’又開始不喜起來,他垂下眼瞼瞧了小鄭氏一眼,面上似有淡淡譏誚。 晏垂華怔了怔才道:“好啊,我前幾天才抄錄完,這就讓人給表妹取來。” 晏歸瀾終于出聲道:“何必麻煩三弟,我那里有月城仙人手書的《金剛經》原本,一會兒給表妹送過來就是。” 晏垂華恍惚中有種被親哥打臉的感覺,小鄭氏心下大大一動,臉上笑意綻放:“那好,麻煩歸瀾了。” 等請安的眾人走了之后,小鄭氏又留下沈嘉魚陪她說了會兒話,然后才溫柔催促道:“快出去取書吧,別讓歸瀾等久了。” 沈嘉魚依言去找晏歸瀾:“世子,那本《金剛經》的手書本當真在你這里?” 對著老三便一口一個表兄,到他這里轉眼就成了世子了,晏歸瀾慢慢看她一眼:“自然,只可惜不是老三抄錄的,你不遺憾?” 沈嘉魚嘖了聲,暗道晏大都督真是不識貨,面上滿是不能茍同:“別人抄錄的,哪里及得上明心禪師原作手書的珍貴?” 晏歸瀾目中這才染上點點笑意:“你倒是機靈會算。” 她風流不羈的名聲在外,按說對男女之事斷不會一竅不通,小鄭氏有意撮合她和老三的事兒,她怎么也該看出來,可真正接觸了才知道,她除了一張嘴花花幾句,根本就和傳聞中的風流紈绔判若兩人,有些地方甚至稱得上異常遲鈍了,真不知這樣矛盾的性情怎會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晏歸瀾思量一瞬,便叫人取了書來,沈嘉魚眼巴巴地瞧過來:“世子借我幾天,我抄錄供奉完了就還給你。” 晏歸瀾見她什么樣都覺著有趣,忍不住就想逗她,佯做思索片刻:“不好。”他看了眼沈嘉魚垮下來小臉:“你萬一昧了我的書怎么辦?” 沈嘉魚不解地抖了抖眉毛:“額…我給世子先付些押金?” 晏歸瀾輕輕一哂,命下人取了紙筆來在涼亭里鋪開:“用不著這般麻煩,側頁寫上我的名字,時時提醒著你。” 沈嘉魚頗是無語地點了點頭,等他把湖筆塞到自己手里,她才反應過來他是讓她來寫,他在一邊指點道:“我小字清斯。” 沈嘉魚握筆的手比尋常女郎有力,寫出來的字也工整精致,他瞧著上面自己的名字,覺著頗是順眼,只是她念叨一句:“這么麻煩,還要寫小字啊,清斯是哪兩個字?” 晏歸瀾不知為何往涼亭外瞟了眼,忽的伸手握住她柔軟滑膩的右手,他長而好看的手掌將她的手完全包裹住,帶著她一筆一筆地寫出了清斯二字,他想了想,又鬼使神差地自己的名字旁邊加了沈嘉魚三字。 沈嘉魚掙了掙沒掙脫,反而讓他更清晰的覺出那柔軟的纖手就被自己握在手掌中,連精巧骨節和圓圓的rou渦都感受分明,他不著痕跡地握緊了,等她寫完了他才回過神來,緩緩松開。 她又是心疼又是不滿,抬手甩了甩手腕:“世子,這可是高僧手抄的經文,上面寫這么多字豈不是糟蹋了。” 晏歸瀾不在意地一笑:“那便算成你我二人一并供給鄭氏夫人的心意吧。” 他說完又往涼亭外看去一眼,一行仆婢拿著灑掃的物件轉身走了,他無聲地挑了挑唇。他雖然不喜有人窺伺自己心意,但讓小鄭氏知道也好,免得她平白把沈嘉魚和老三亂湊一對兒。 仆婢回去果然向小鄭氏回話:“沈娘子和世子在涼亭里待了好久,世子神情頗是…曖昧。” 她細細說了一遍,小鄭氏已經差不多能確定這位眼高于頂的繼子對嘉魚有意了,心下歡喜不勝,這對姐弟倆對她都是好事,倘嘉魚能把他牢牢抓住,不光jiejie的大仇能報,他們后半輩子的靠山也就有了。她本來相中了晏垂華,但現在將他和晏歸瀾一比較,晏垂華便遠不能及了。 還沒等小鄭氏拿出個章程來,沈府那邊卻派人上門來通了條喜訊,過來的正是和沈嘉魚打小不對付的沈秋容,她甫一來晏家就滿眼艷羨,上門來先向著小鄭氏見了個禮,討好恭維了幾句。 小鄭氏淡淡地不怎么搭理,沈秋容這才訕訕住嘴,說了正事:“伯父和定安長公主的婚事已定在下月十五,正是月半的好日子,伯父最近事忙,所以命我來告知姨母一聲。” 她稍一停頓,又轉向姐弟倆:“大伯還吩咐過,到時大郎和三娘也得早些回去幫忙。” 沈家姐弟倆臉色有多難看自不必說,小鄭氏面色也沉了下來:“jiejie才出殯沒多久,他竟這般急著成親?有無把我們鄭氏放在眼里?!” 鄭氏不過是空擔了世家的虛名,其實早已敗落多年,當然這話沈秋容萬不敢說出來,只干干一笑:“這是伯父的主意,不過是派我來通傳一聲,姨母莫要叫我為難了。” 小鄭氏不欲跟她饒舌,沒得自降身份,又細問了幾句,這才淡著神色起身:“我乏了,嘉魚你送堂姐出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