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好容易給鄭氏從正門扶靈出去,晏歸瀾就見沈嘉魚悄悄折返回來,輕聲對他道:“謝謝你。” 晏歸瀾輕輕一笑,眼眸流盼:“只嘴上謝謝?” 不知是不是胡人血脈的原因,沈嘉魚生就比漢人少了幾分拘束,大大方方地道:“以后世子有什么吩咐,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赴湯蹈火倒是不必…”晏歸瀾目光在她粉軟柔嫩的唇瓣上掃了幾圈,從容道:“若我有旁的要求,表妹須得記住今日之諾,不可輕言推辭。” 沈嘉魚沒反應過來,懵懂地拍胸脯,信誓旦旦答應了。 晏歸瀾并不是那等會在意旁人閑話的人,但不知怎么的,沈秋容碎嘴的那幾句卻在他腦海里縈繞不去,他靜默片刻,才忽的問道:“你有婚約…” 沈嘉魚沒聽清:“什么?” 晏歸瀾搖頭:“罷了。”他想知道什么事,自然有法子知道。 …… 姐弟倆實在急著為母親證明清白,等到扶靈出來,查到原來在母親身邊伺候的鐘娘的落腳之處,一刻也等不得,往鐘娘落腳之處飛馳而去。 晏歸瀾在長煙泊與人約好了議事,隔著一重桌案,那人跪坐在地上恭敬道:“世子,國公再過幾日就要趕往京城,屆時他會帶上二郎君和幾個得用家臣,只怕國公的來意并不簡單。” 晏歸瀾漫不經心地道:“父親許是來探望夫人的。” 跪坐地上那人恭謙一笑:“世子這就是說笑了,要是來探望夫人,何時何地不能探望,何必弄出這么大陣仗?國公怕是為了…” 他咬了咬牙,躊躇許久,才把那誅心之言說出來:“奪權。” 晏歸瀾終于聽見了想聽他說的,長袖一振,輕笑了聲:“是么?” 他還要說話,忽的瞥見樓下兩道煙塵卷過,他看了會才蹙起眉:“方才過去那兩人可是沈家姐弟倆?” 跪坐在地上之人不知道話題怎么跳的這么快,不過還是盡職地看了眼,肯定地頷首:“正是沈嘉魚和沈燕樂。” 晏歸瀾不知道那小家伙又想搞什么鬼,眉梢擰了擰才道:“派人去跟著他們。” …… 姐弟倆未曾注意身后有人跟著,一路騎馬來到了京郊的一小座莊子,沈燕樂先下了馬,擔憂問道:“姐,你沒事吧?” 沈嘉魚一騎快馬就容易吐,聞言捂著心口搖了搖頭,緩了會才跳下馬:“我沒事,走吧。” 兩人已打聽到鐘娘落腳的具體地方,毫不猶豫地上前拍門。 來開門的卻是一位年輕娘子,她見著兩人,不覺愣了愣,遲疑道:“你們是…” 沈燕樂上前一步道明來意:“我們和鐘娘是故人,有事特來向她詢問一二,勞煩娘子幫著通報一聲。” 他說著遞了一小錠金子過去,年輕娘子立刻笑的見牙不見眼,欠身道:“我是她兒媳,這就把我婆婆請出來見兩位。” 兩人點了點頭,年輕娘子倒了茶上來,然后就去后屋叫人了。 沈嘉魚小聲問道:“沒來錯吧?” 沈燕樂緩緩搖頭:“來錯肯定沒有,你聽。” 沈嘉魚果然聽到幾聲咳嗽,正是鐘娘的聲音,她點了點頭,一顆心放下來:“幸好找對了。” 后屋傳來幾聲推搡爭執之音,姐弟倆聽的連連皺眉,沈燕樂倒了兩杯茶:“難道鐘娘不愿意說?” 沈嘉魚沒回答,而是端起茶盞嘗了口,皺眉道:“這茶有些不對啊。” 沈燕樂不知想到什么,臉色突然一變,一把拍掉了兩人的茶盞。 這時后屋爭執之聲也停了下來,就聽“咔噠”一聲落鎖,兩人就被關在了屋里,接著那年輕娘子高聲說了一句什么,姐弟倆立刻看到窗外有提刀的身影邁了進來。 第8章 沈燕樂拔出身上配著的短刀,咬牙低聲道:“有人設套要拿下咱們。” 此時已經入夜,農莊卻無一點燈的。不用沈燕樂說,沈嘉魚也已經看出來了,她沒帶襯手的武器,只能把方才砸碎的瓷碗捏了一片在手里,低聲問道:“可是關于鐘娘這些信兒都是咱們自己查的啊。” 沈燕樂聲調沉了下來:“所以他們怕是將計就計。” 沈嘉魚無暇細問,那些刺客已經推開門走了進來,沈燕樂趁其不備,一刀切了過去,那刺客首領躲閃不及,手臂上立時挨了一刀,痛罵了一聲,立刻高聲道:“動手!” 沈嘉魚長這么大打過的架不計其數,但真正到要搏命的地步還是頭一遭,兩人很快就不支起來,不過這些刺客大概也沒想到一對兒嬌生慣養的姐弟居然會習武,一時也沒奈何得了二人。沈嘉魚忽的踉蹌了幾步,被沈燕樂推出了屋門,他聲調急促:“姐,你先跑回去叫人!” 沈嘉魚聽出他體力不支,本想幫忙,卻被他又推了一把,這回他語氣更沉了幾分:“姐,快走!” 沈嘉魚雖然焦心不已,努力往外沖了出去,她剛跑離沒多久,就聽見一陣巨大的響動,還有沈燕樂的吆喝聲,必定是沈燕樂弄出的動靜,想把這些刺客都吸引過去。 她心里更是一沉,現在卻不能回去救人,只能先去京城那邊求援,她按照記憶跑到不遠處兩人停馬的地方,正要翻身上馬去求援,沒想到這里竟然也有埋伏,好幾個刺客突然便從馬棚頂上飛身下來,沈嘉魚差點躲閃不及,被逮個正著。 她現在無論如何都得跑出去,看了眼刺客的幾個長刀,她隨手抄了根趕馬的棍子格擋開,立刻就要拍馬跑出馬棚,沒想到那幾個刺客居然也是悍不畏死,直接矮下身伸手欲攔。 沈嘉魚心里一窒,正在飛馳的馬背忽的從后面伸出一只手來,幫她擋下這些阻攔的人之后,牢牢地困住了她。 沈嘉魚現在正是最緊張的時候,被陡然這么一抱,驚的低哼了一聲,毫不猶豫地回手要給他一拳,手肘卻被人穩穩捏住,背后一個清越如碎玉相撞的聲音傳了過來:“別慌,是我。” 沈嘉魚愣了幾瞬才反應過來,驚愕地轉頭道:“世子?!” 晏歸瀾不知什么時候坐在她背后,兩手繞過她控制了韁繩:“是我。” 沈嘉魚還沒反應過來,晏歸瀾突然打了個唿哨,晏家的護衛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齊齊向這些刺客攻了過去,她不解到了極點:“世子怎么會在此處?!” 要不是他突然瞧見了兩人,命屬下跟著,她怎么死的怕是他都不知道。 晏歸瀾瞥了她一眼,突然伸出一指按在她唇上:“你確定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 沈嘉魚撥開他的手,慌忙道:“對了,我弟還在農莊里,咱們快去救他!” 她說完一指沈燕樂所在的農莊方位,晏歸瀾立刻命人趕了過去,沈嘉魚急道:“咱們也一起過去吧!” 晏歸瀾少有跟她離的這樣近的時候,輕輕嗅聞著她長而密的卷發香氣,聽她說話才一撥馬頭:“走吧。” 如今還是冬日,她被冷風一吹,面頰耳朵就發起紅來,晏歸瀾不著痕跡地瞧過去一眼,下意識地把她護的更緊,他不經意般問道:“冷嗎?” 沈嘉魚愣了下,顯然心思不在這上:“不冷。” 雖然現在她全無旖旎心思,但身上大半重量也靠在晏歸瀾身上,尤其是那身子柔軟中不失力道,讓他不覺蹙了蹙眉,少有的在避開和承受之間游移不定。 幸好他也沒多少猶豫的時間,馬兒很快趕到了莊戶里,這些刺客本就沒多少人,很快就被晏家護衛解決了,幸好沈燕樂只是被劃了幾下,身上沒什么傷,他見著沈嘉魚,又是呲牙又是興奮:“姐,你怎么這么快就調來救兵了!” 這事兒沈嘉魚也有些疑惑,于是轉頭看向晏歸瀾,他淡淡道:“恰巧有事路過,先審問刺客吧。” 沈嘉魚這才想起正事來,急忙轉向那些被拿住的刺客,不料他們如此決然,雙唇重重一咬,腦袋一歪就死了,晏家護衛回報道:“殿下,他們咬破了嘴中早就藏好的毒囊,服下了毒藥,均都斃命了。” 姐弟倆臉色難看,沈嘉魚忽的想起什么,一拍手道:“我記得還有一個年輕婦人也是幫兇,把她也找出來!” 這時晏家護衛手里拎著一個女子尸體,只見她脖頸上一道深深刀痕:“沈娘子說的可是她?她也斃命了。” 這下姐弟倆的臉色徹底黑了,又似同時想到什么似的,慌忙往后院跑過去,晏歸瀾一怔之下才跟過去,卻見一個面色鐵青的老婦人歪倒在床,脖子上還系了一根腰帶樣的東西,看來也已經死透了。 姐弟倆臉色徹底沉郁下來,還沒過多久,沈燕樂忽的眼神一動,拉著沈嘉魚指了指,就見被褥上深深刻了個‘秀’字,似乎在提醒著什么。若這真是鐘娘留下的線索,難道她跟這幫刺客不是一伙的?母親的死真有隱情? 姐弟倆正在苦思,晏歸瀾已經淡淡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燕樂還在猶豫,沈嘉魚經過扶靈那事,卻覺著跟他說之無妨:“世子能先讓人退下嗎?” 晏歸瀾微微頷首,示意屋里眾人退下,沈嘉魚就從頭到尾跟他說了一遍,從鄭氏的死,到他們覺得鄭氏之死蹊蹺,再尋找母親的故舊,然后又遇到了刺殺,事無巨細,每件不落的跟晏歸瀾說了一遍。 他其實對這些事毫無興致,不過沈嘉魚的回答卻讓他心里十分稱意,甚至還幫著分析道:“有能耐使喚這么大一處農莊,只怕出手的人身份不簡單。” 姐弟倆連連點頭,晏歸瀾緩緩繼續:“你們不是說最近開始調查鄭夫人的故舊了嗎?怕是布局的人也知道這點,所以利用鐘娘做餌,聯絡她的家中人,引你們二人上鉤,而這鐘娘應當是不知道此事,所以引來你們之后,刺客才對她痛下了殺手,是怕此事有所外瀉,鐘娘顯然也是意識到這點,所以才寫字提示了你,嗯。” 姐弟倆聽的十分嘆服,不住點頭,兩人見晏歸瀾不說話了,忍不住主動出聲道:“那,那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呢?” 晏歸瀾往鐘娘的被褥上瞥了眼,淡然道:“就順著‘秀’字查吧。” 他說完再沒說話,轉身帶著人上了馬車,身邊門客的表情有些怪異,半晌才忍不住出聲道:“世子…” 晏歸瀾理了理月白色的金絲紋廣袖長衣,淡然反問:“怎么?” 門客猶豫道:“雖沈家的娘子郎君是您表親,你幫襯一些本沒有什么,但您似乎有些…太過掛懷了。”晏歸瀾肯派人來都算是仁至義盡了,沒想到居然還親自帶人來,親自提點姐弟倆,怎么看都不大正常。 晏歸瀾微微瞥了眼過去,門客再不敢說話,忙退了下去。 他靠在車圍上,下意識地伸手按了按額角。其實門客說的也不算錯,當初沈嘉魚來調戲他的時候,他覺著這小家伙膽子不小,也確實有趣,甚至連手下想表明身份都被他攔住了,直到后來出了扯褲子那檔子烏龍事,她嚇得一溜煙跑了。 而后兩人一年多未見,他心里并不覺著有什么,她原就是乏味公差里的有趣點綴,可后來小鄭氏提出要接她來晏府小住幾日的時候,他主動把差事攬了下來,一見到她人,他竟涌出許多念頭來。 原本不怎么在意的,但今日一出事,他毫不猶豫地帶著人趕了過來,他果真對沈嘉魚如此不同尋常? 對他來說,這并不是什么好事。 晏歸瀾正思量間,沈燕樂想去道謝,半道卻被人攔了回來,沈嘉魚估摸著自己去也是被人阻攔的下場,但不道謝又說不過去,只得湊在他的馬車邊上,輕聲道:“世子?” 晏歸瀾轉眼就把‘不是什么好事’拋在腦后,他沒多久便掀開了車簾,唇角一勾:“怎么?” 沈嘉魚沒想到一叫他就掀開了車簾,愣了下,不知所措地撓頭道:“今天多謝世子了。” 晏歸瀾終于來了興致,伸手勾住她的下巴,笑吟吟道:“再問一遍,你只會口頭道謝?” “自不會只嘴上說說。”沈嘉魚下意識地躲開他的手,抱拳誠懇道:“今天要不是世子,我們姐弟二人可不知怎么辦才好?以后世子有什么吩咐只管說一聲,我們定然全力以赴。” 晏歸瀾瞧著她頭頂的發旋:“話倒是說的漂亮,我要的謝禮若是很貴重呢?” 沈嘉魚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級,她又是這樣的性子,拍胸脯放下豪言:“不管世子要什么謝禮,只要你說出口,只要我有!” 晏歸瀾唇角微勾,似有話想說,不過很快按捺住了。兩人一時無話,冬夜里的寒風颯颯刮著,荒郊曠野更是寒涼,沈嘉魚凍的縮手縮腳,他手指觸了觸她的手背:“手這么冷,你沒帶手爐?” 她略帶茫然地點了點頭,晏歸瀾已經稍稍用力,將她的手掌握緊:“到我的馬車里來。” 這話全然沒有商量的余地,不過沈嘉魚還是有點詫異地搖了搖頭:“世子不是不讓人上你的馬車嗎?”他怪毛病其實頗多,關于馬車這點她印象最為深刻。 晏歸瀾一笑:“表妹自是不同旁人。” 沈嘉魚老老實實地道:“我跟別人沒啥區別,萬一弄臟了世子的車就不好了,咱們就這么說話吧。” 她沒注意到晏歸瀾陡然淡下來的神色,左右看了幾眼,神神秘秘地道:“世子,其實…”她下定了決心,堅定道:“只要不動我褲子,我當初調戲你的事,你都可以原樣還回來。” 晏歸瀾:“…” 他要笑不笑:“不成。” 沈嘉魚急了:“怎么不行?世子你前幾日不還是這么說的嗎!” 他趁她不注意,手指微勾著她指尖:“那是幾日前,如今…”他輕輕一笑:“利息翻倍。” 沈嘉魚:“…” 她就這么懷著悲催的心情到了晏府,晏歸瀾看起來心情很是不錯,甚至捎帶著叫來了沈燕樂,和善問道:“可用過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