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洗塵宴的旨意皇帝下了月余,倘若當真如姜母所言,姜檸因被退親事而沒有臉面赴宴,該是當天就來找了。可姜家這么長時間都沒動靜,偏偏趕在宴會前一晚來。 很奇怪。 其次,這樣大的事,姜家二老就算心有怨懟,按理也該是去找唐忱的父母商議,可他們沒有,而是連夜匆匆趕來,親自找到唐忱本人。 更奇怪。 退一萬步來講,唐家退婚之事,鬧得滿城風雨,眾人皆知。若洗塵宴上姜檸真的未到場,反倒顯得此地無銀的小家子氣,更給了他人嚼舌根的話頭。 姜檸不會這樣不懂事,至少他所認識的姜檸不會。 姜氏夫婦或多或少也知道,能在這般風華年紀統領邊關,賜封將軍,晉升侯爵,能讓敵國視作眼中釘又不得不望風而逃,讓全京城的百姓口口稱頌,夾道歡迎,這樣的人,自然不好騙。 只是不成想他會如此迅速地揭穿,一語中的,兩人不由面面相覷地驚愣了下。 將兩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唐忱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指骨微蜷,蹙緊了眉,聲線摻雜了幾分沉郁:“她出事了?” 打姜氏夫婦到訪入門起,對面的少年始終不溫不火,風度翩翩,以禮相待。此刻驀然變了臉,讓老兩口心里有些拿捏不準起來。 這是生氣?還是……擔心? “去不了就是去不了,何須多問!”姜勁梧聲量提高,試圖用強勢態度來掩飾心虛。 “大人若不以誠相待,這忙,恕唐忱無能為力。”他雖言辭敬重,但眸光堅定,語氣輕而有力。顯然若老兩口不肯妥協,不說實情,他亦不會讓步半分。 姜夫人見此情景,想來瞞是瞞不住的了。 “也罷,這要說起來也不是甚太大的事。”姜母不得已松了口,輕嘆著扔了句話出來:“阿檸她,離家出走了。” 她果然出事了。 一瞬間,唐忱只覺喉間發澀,眉目更添冷意,晦眸深諳,連帶著嗓音都漫了分不易察覺的澀啞: “離家幾日了?”他問。 “自你父親來府上退婚的第二日。”終究是女人家心量細,姜夫人直覺感到,那少年不知為何,竟有些說不出的緊張。 她笑了笑,緩聲寬慰道:“阿檸那孩子素來是懂事明理的,不會亂來,想是覺得羞憤面上掛不住,才出去些時日散散心調解番罷了,倒也不打緊。” “只是……眼下最要緊的,是明晚的洗塵宴。我們原想著,她出去耍玩幾日會回來,定誤不了宴會的日子,誰成想一晃便過了月余。”姜母手執錦帕,拍了拍桌案上姜勁梧的胳膊,復又道: “這等子大事,我與你姜伯父斷不能聲張出去,只好等著,可左等右等一直到了來前兒,也遲遲未見著那丫頭影子。思來想去,只好來找你合計,看該如何先將明日的宴會妥當圓過去才是。” …… 唐忱將姜家二老安撫好,親自送回了姜府。 到了姜府門口,他并未馬上離開,而是看著姜氏夫婦,目光堅定,絲毫未曾猶豫地道了這樣一番話:“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形,她的平安都是我自發愿意守護的東西。” 他語氣誠懇而坦然,姜氏夫婦未曾料及他會這樣說,俱是一愣,互相對望了一眼,略感驚異。 而后唐忱未再多言,深作一揖,轉身離去。 姜家二老只當是他念著舊情,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道出這話。只是這字里行間,究竟含了幾分深意,只有唐忱自己心里清楚。 …… “公子,檸姐兒離家月余之久,現如今人還在不在京城尚未可知。明兒個這洗塵宴,她會來嗎?”回府路上,從流忍不住心底好奇問道。 “會。” 唐忱輕闔雙目,倦懶地倚靠在軟墊上,毫不遲疑地回答道。 “您何以如此肯定?”從流不解。 唐忱良久未接話。就在從流覺得他大概是睡著了時,倏然聽到身后馬車里不咸不淡地傳了句話出來: “因為,她是姜檸。” 話畢,唐忱睜眼。 一絲宛若流光的薄亮碎影,隨著“姜檸”二字于唇齒而出,猛然爆裂在他幽深黯淡的雙眸里,灼艷得不可一世。 作者有話要說: 貓寧,艾維巴蒂! 推眼鏡,敲黑板】北鼻們看過來!!劃重點!!! 下章該是什么了!洗塵宴!!! 洗塵宴該怎么了!要掉馬!!! ok!下章重頭戲!搞起來!!! 第19章 掉馬【一更】 酉正時分,日頭漸落, 余暉尚殘。 暈染成霞的火燒云, 織出十里紅妝,像是一塊兒無邊無際的遮羞布, 鋪罩在起伏連綿的瓊樓殿宇,泛漫著鎏金異彩的玫瑰色, 半掩著臥睡春閨里美嬌娘。 須臾, 紅了臉兒的天穹將要擦黑,萬物歸位。 闔宮掌燈,霎時, 矗立于重重宮闈之心腹地界的乾清宮, 氣勢恢宏,燭燈闌珊如繁星螢火,自成一派。 盛宴在即, 金磚上鋪赤紅裁絨蟠金絲繡團龍紋毯, 與龍紋丹柱、天花、藻井交相呼應,渾然一體。萬盞紅木宮燈懸然挑起, 映得殿宇金碧輝煌。 大殿之內,金絲楠木透雕鸞紋宴桌自東向西而置,黃花梨木椅擺放兩側。宮婢監侍手捧香果瓜木魚貫而入, 步調匆匆, 有條不紊。整座殿堂莊重典麗,其富貴景象,無不處處彰顯著天子余威, 皇家饌飲的磅礴大氣之態。 隨著宮監尖聲報幕,群臣將相已相繼至殿,各自偕同家眷擇位入席,彼此抱拳以禮,卻不過虛與委蛇,盡是淺談相道些浮文套話罷了。 片刻至后,唐家與姜家先后到來。 唐忱作為這場洗塵宴的主角,方一入宴瞬間便成全場人矚目的焦點。又見姜家二老隨后而到,關于兩家的風言風語迅速刮過席間,可比相互尷尬的假客套有意思多了。 男人雖不愛閑侃些不著邊際的碎語,卻堵不住自家婦孺間的好奇心,場面繃著僵持了下,但沒過一會兒就聽女人家紛紛悄聲議論起來: “此前少將軍退婚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地,我還當這唐姜兩家該是老死不相往來了呢。” “哎呀怎么說都是京中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私下如何撕破臉這面兒上總也要裝裝樣子的。”八卦總會瞬即將婦人之間的距離無形中縮短。 “聽聞啊,少將軍此番回京,將八王爺之女寧康郡主給帶了回來,人人皆傳兩人于邊塞日久生情,這才退婚的。” “究竟為何退婚的也無甚要緊,倒是少將軍才一退親啊,那姜家的門檻便要給提親之人踏平了呢。對了劉大人,聽說前兒貴公子也去下了聘禮不是?” 那邊劉大人尚應付著,席中眼尖之人忽然道破:“誒你們瞧,這姜家小姐并未隨姜家二前來赴宴。” “到底也是個姑娘家,好端端地被退了婚,終究是意難平,想是覺得失了臉面不敢來了罷。” …… 習武之人素來耳力極佳,席間的流言蜚語七零八落地落入耳間。他目光微冷,旁若無人地邁開步子走了進來。 周身氣場凜冽,是自尸橫漫骨的戰場之上錘煉出的冷。 唐忱雖年紀輕,品階卻不低,席中不乏低階于他的年長朝臣,他皆以禮相待。舉手投足間情禮兼到,溫文爾雅之姿,又帶著份殺伐果決的硬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到好處,絲毫不見違和。 偶爾輕描淡寫地抬眼掃過,仿似昆侖玉石投入碧波,引得那群金枝玉葉們個個漾了春心,眼睛黏了他身上看又不敢,不看又不舍。 若非怕了他那股子淡漠清冷的氣息,便早該趁宴會尚未開始的縫隙挨著個兒來遞荷包香帕了。 “meimei莫急,離開宴尚有一會兒,且再等等。”唐母瞅著坐了對面的姜夫人面容微染焦灼之色,出聲撫慰道。 “若早些時候說,我多派些人手暗地里去尋,興許還能將孩子找到。”壓低了聲色說話的,乃當朝開國大將,一品驃騎大將軍,唐忱之父唐岱霖。 姜勁梧聽聞這話,撣了撣衣袖,語氣透著生硬:“既退了婚,你我兩家便再無干系。大將軍日理萬機,我等怎敢隨意叨擾?” 唐岱霖當了一輩子粗人,性格直來直去,向來不繞彎子:“你這倔夫!孩子要是出了事,有你悔的時候!” “在下親手養大的寶貝女兒,在下心里有數,怎好勞煩大將軍cao心?”姜檸就隨了姜勁梧的驢性子,真要倔強起來,擰巴得很。 “你!!” “這是作甚?天家圣宴,還不快消停些,可是要逞口舌之快讓旁人看了笑話去不成?”唐母見二人話不投機,忙瞪了唐岱霖一眼,開口阻道。 那邊姜夫人也暗懟了身旁倔人一把,姜勁梧氣哼了一聲,兩人這才作罷。 唐母暗自搖搖頭,說起這事兒,歸根結底還是自己家個兒的不對。 兩家婚約是唐忱尚在娘胎里時,就定好的親事。加上兩個孩子自小青梅竹馬,金童玉女,任誰瞧著都覺得般配不已。 何況要說起姜檸這孩子,也幾乎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長大的。聰明伶俐,漂亮可人,懂禮數會來事,她一早兒便認定了將來做自己兒媳。 哪知唐忱此番回來,硬是要退親不成。他性情冷硬,真犟起來,饒是強勢如唐岱霖,也降不住。 姜家獨女,自然是二老捧了手心里寵大的。要不是因著跟自家的這場娃娃親,依照姜檸那孩子的條件,要家世有家世,要品學有品學,樣貌更是京城里拔了尖兒的,早不知被哪家權貴公子哥兒搶了去。 不會被耽擱至今,也不至于如今這般被坊間里當做茶余飯后的消遣話兒。 因而姜氏夫婦若心有怨懟,也不算過分。 “灃哥哥!” 唐母正如是想著,忽然被一道嬌滴滴的俏嗓兒給打斷。打眼望去,只見一身粉嫩裙襦的寧康滿臉笑靨,身后還跟了高高瘦瘦的青衫少年郎。 “參見九皇子殿下,郡主殿下。”眾人見到來者,紛紛起身過了禮節。 “灃哥哥,我與你一同坐可好?”寧康并不理平輩人的行禮,也依舊不記得要向長輩問候,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徑直奔著唐忱而來,臉蛋兒上不加掩飾地洋溢著喜悅與愛慕之意。 反倒那青衫少年是個極穩重有禮的,他微微頷首,算是受過禮。而后瞇眼一掃,越過眾人定目在唐忱身上。挑了挑一側眼皮,不動聲色地提步走了過去。 在座眾人被寧康這番舉動搞得有些懵,待緩過神兒來,不少傾慕唐忱又羞于言表的千金小姐們,都有些坐不太住,暗暗不忿于心底。 原來傳言不假,這寧康郡主與少將軍的關系果真不同尋常。 唐忱只是神色淡淡,甚至連眉頭也沒有蹙一下,仿佛不管寧康如何折騰,在他這里也激不起任何一絲波瀾。 “不好。” 他看都未看她一眼,干脆利落地直接拒絕,但絲毫不帶猶豫。 寧康從不在意他的冷聲冷色,伸手勾扯著他的衣袖:“為什么呀?這里我誰都不認識,只識得灃哥哥你。”說完,朝他嬌然一笑,又不輕不重地加了句: “畢竟寧康是因為灃哥哥,才從千里之外跟來的。” 這話乍一聽,像是普通女兒家的撒嬌,可在旁的人看來,難免多少會讓人誤以為唐忱始亂終棄。 唐家二老很尷尬,姜氏夫婦也跟著尷尬。只是盡管寧康自小生長在邊關封地,身份終究貴為郡主,況是八王爺為國捐軀,其女也算功臣之后,幾人雖面色不愈,也不好說些什么。 唐忱掀了掀眼皮,卻并未將目光落在寧康身上,而是微微瞥過,看向站于她身后的青衫少年,眉梢微動,暗遞了個眼色于他,“因為殿下要坐正座。” 青衫少年,名為劉淸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