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上下輕拍了拍手,“狗東西,叫什么陸紹人,改名陸jian人算了!”她恨罵了一句,方覺解氣。 正洋洋得意地準備下橋,卻不料剛轉身,驀然撞上一個堅硬緊實的胸膛。姜檸嚇了一跳沒得設防,身子不受控地往后退了數步,眼見手里捧的油紙包就要跟著她一同跌倒在地。 尚未來得及哀呼出聲,徒然間,她感覺腰間一緊,緊接著便被面前少年又穩穩地撈入懷中。涼風自耳畔拂過,夾雜著清冽空靈的雪松木香,和他落拓颯冷的氣息,一并竄動滾落進她的鼻間。 電光火石,余驚未了,她本能仰起頭,少年刀刻般清俊的側臉輪廓赫然映入眼簾,無比明晰。 瞇了瞇眸子,望著他如畫的眉眼,像是浸潤著紅塵煙火,斂卻人間風華。奈何深邃如墨海,無邊無盡頭,讓人萬般也猜不透。 目光下移,凌雋的鼻骨高挺,唇線緊抿,下頜骨線條分明,喉結微突,滿是性感禁欲的味道。 “巧果不要了?”姜檸人還未醒過神,只見眼前人的喉結上下滾動,低沉磁性的嗓音鉆入耳蝸,激得她瑟縮了下身子。 離別太久,姜檸時至今日才仔仔細細地看清,她的小竹馬真的長大了。從前瘦弱的肩骨如今這樣牢靠踏實,竟讓人覺得有些心安。 唐忱垂眸,扶她站穩便收回手臂,毫不猶豫地放開她柔軟的身子。腰上一空,姜檸覺得心里也空了下。 還要什么巧果,她眼里哪里還看見甚巧果,心里默默腹誹了句,手上不得不松開他一直被自己攥著的胸襟。 “好巧啊,少將軍。”緩過神來,姜檸有些懶倦地倚靠在竹木欄桿上,話里話外摻有點兒陰陽怪氣:“這良辰美景的,怎么獨自一人呀?” 她殷唇勾笑,望向他的一雙眸里似是漫著江南水霧,濕靄薄亮。 “你不是人嗎?”唐忱聲色冷淡,將方才接住的那包巧果遞回給她。 “那少將軍的意思是,今晚要與我共度良宵?”姜檸笑嘻嘻地接過油紙包,低頭一看,形態各異的精小巧果好端端地被裹在油紙包里,原封不動,一顆不少。 唐忱不料她這般膽大直接,“你懂不懂矜持——”然而他話還沒等說完,忽覺衣衫袂角有細微拽動,低眸望去,只見一只嫩白的小手扯住他。 “誒有花燈誒,我們也去游船放花燈好不好呀?”姜檸一臉興奮地拉著他的衣袖輕晃,小臉兒上洋溢著羨艷和向往的光彩。 唐忱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放眼望去。 姑蘇河畔,善男信女比肩接踵,將岸上圍了個水泄不通。花燈一個接著一個地被送往河面,多是芙蓉、睡蓮、荷花模子,樣式各有不同,卻都寓著和樂美好。 “不去。”唐忱斂眸,不著痕跡地將衣袖自她手中抽開。眉頭未舒,心頭那份燥意仍在徘徊,消褪不去。 姜檸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回眸瞧他,想了想,輕嘆一聲,故作感慨道:“哎,要說起——” “姜家小姐?”輕易便看透了她的心思,他尾音微挑,話頭接得極快。 “……咳”姜檸清了清嗓子掩飾尷尬,“其實這花燈呢,是檸姐兒喜歡的,只是她此時出門并不方便。若我能替她放盞花燈,許個心愿,想來檸姐兒該是極高興的。” 河面上燈盞點點,順水逐流,漂浮木筏花船旁輕伏輕落。風清月皎,燭火仿若流螢忽明忽滅,與天上繁星交相輝映。 唐忱不做聲,盯著她的眸光深邃了些,帶了點兒探究,沉吟半晌,方道:“看來,你們關系很是親密。” 他在試探。 姜檸不覺得有多驚訝。唐忱是何其聰明的人,兩人相處以來的這段時間,她偶爾不經意流露出的小破綻,還有時時刻刻掛在嘴邊的“姜家小姐”,怎么可能不讓他起疑。 不過,她并不擔心。因為很快,她會真正以“姜家小姐”的身份出現。 暗沉了口氣,神色仍保持鎮定,翹唇淺笑:“自然,是少將軍想象不到的親密。”頓了頓,她又添了句:“親密到,不分彼此。” “既然不分彼此,”唐忱舔了舔唇,半笑了下,音質沉沉,勾著意味不明:“那你說說,她有何心愿?” 他無意的小動作,倏地讓姜檸有一瞬間的失神。 目光不由地被吸附在他削薄的唇上,覆上的那層淡淡水光,渾然沖散開他的薄涼矜冷,竟透出風月迤邐的誘惑。 “女兒家的心愿自然是嫁個好良婿。”她像是被蠱惑了,未加思考地話下意識便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姜檸就有點兒后悔。這若是以后見了面想到這話,好像她多恨嫁似的。 左右覺得不妥,她轉過身朝向河面,深吸了下晚風里清潤的味道,幽幽道:“不過呢,少將軍也不必擔心。雖然不知道您是什么原因而退婚,但那天姜府的場景您也看到了,檸姐兒不愁嫁,好良婿也不愁找。” 像是又想到什么,她偏過頭,狡黠地笑了一下:“就連我們陸掌柜,都在盤算著提親的聘禮呢。” 唐忱聽聞,旋即就變了臉色。唇角笑意斂起,長睫下暗藏的深眸泛出冷冷的光,陰鶩如鷹隼,鋒芒盡顯,直壓得人窒息。 空氣凝結,月色皎皎,銀光灑落,卻不及他萬分之一的寡淡如斯。 就這樣,僵持了片刻。 在姜檸思考著是不是應該在唐忱爆發之前開溜時,忽聞一聲淺淡的嗤笑,“聘禮,他下多少?” “……” 姜檸沒料到他會這樣問,仔細斟酌了下語句,“……大概,八抬大轎,一屋子貂?” 聽她說得有模有樣,唐忱愈發不爽,收回視線,眉宇冷峭之色更深。牙關微動,放于竹木欄桿上的手掌緊攥了起來。 不得不說,他一雙手極好看。手指修長干凈,骨節分明,手背隱隱匿有青筋。因著攥拳的動作,指骨泛白。 看似清心寡欲,實則張弛著力量。 看著看著,姜檸突然就想試一試他手背間凸起的血管,是何觸感。 想著想著,她便真的那樣做了。 唐忱心頭正煩亂不已,那日在姜府門口的場景,從流和她的那番話,以及方才陸紹人的聘禮,都讓他很火,莫名的火。 就在他緊蹙著眉望向對岸時,倏然手上溫存了一片微涼。他稍愣,垂眸看去,只見一只盈白柔嫩的小手覆了上來。 她纖指冰涼,小心翼翼地,一點點蠕動在他手背的肌膚上,細膩豐潤的指腹劃過,像是冬夜里的雪花幽幽。 唐忱不自覺地,緩緩松開了手。 他方一松弛,瞬即給了那只小涼手入侵的機會。粉潤透亮的指尖順著虎口處的縫隙鉆入,輕擦過不算薄的繭,有意無意地,圈繞著他綿長的掌紋。 細細癢癢地,像極了她那晚綿軟的嗚咽聲。 “嘖~小手真嫩!”她嘻嘻一樂,又重重揉捏了一把,而后敏捷抽手,不待唐忱開口便笑著跑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懵逼唐:???我以為你要安慰我?然而你只想吃我豆腐??? 諧油檸:嘻嘻嘻現學現賣,就是這么驕傲! 陸某人:???都閉了吧,這波助攻我不當【微笑臉】 第18章 咋辦 晚間,唐忱回到府中,照例仍是去了書房。 明晚是他的洗塵宴,皇帝親設于乾清宮,小半位尊勢重的權臣皆會攜眷參宴。 人人都曉,乾清宮慣是皇家舉辦盛宴之地。圣上特旨選在此處為唐忱接風,乃是整個唐家莫大的殊榮,朝中上下,京城內外,無不感慨驚羨。 如此可見,明日此宴,何其重要。 從流將洗塵宴上唐忱所穿的夏季戎裝,及一應的穿戴配飾捧了來,給他過目。這是他,過目的第三遍。 “尋常軍服即可,不必夸張。”唐忱將那些個大大小小的環佩腰絳撿了出去,這也是他,撿出去的第三遍。 從流看了又看被扔在一旁的數件玉飾,不免有些心疼,“陛下于宮中親自設宴只為將軍接風,乃我朝開國以來頭一遭,獨您一個,明兒個那場合您可是角兒,若太素了是否不妥。” “太夸張,反而不妥。”他眼都未抬一下,看著手里的兵書淡聲道。 唐忱性情淡漠,為人處世素來低調內斂,懶理虛榮是非。這些從流是知道的,只是多少還是有點兒不甘心:“可這榮譽,是您在千里之外的邊關,浴血奮戰七年之久,用血rou性命換取來的,旁的人就算羨嫉,也說不出半點閑話。” 終于將手中書放下,“這榮譽,屬于邊疆的萬千將士,而非我一人所有。另外,”他敲了敲桌案,語調平緩,卻字字有力: “天子面前,無人是角兒。” 從流聽這話兒,瞬間懊悔不已,恨不得咬斷自個兒舌頭。 唐忱是何人,他一向對自己定位清楚,不功高蓋主,不僭越半步。況是如今唐家圣眷甚隆,風頭正盛,多少雙眼睛虎視眈眈地覬覦著。方才那話,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去,隨意曲解幾句,便是個大逆不道的罪頭。 從流懵過神兒來,才明白唐忱是在提醒他,伴君如伴虎 ,要謹言慎行,當心禍從口出。 “公子,照您的吩咐,安兒姑娘那邊小的去查過了,只是,未查到她是何背景來歷。”從流巧妙轉了方才的話茬,想起前幾日唐忱吩咐他的事,有些不可思議道。 唐忱倒沒太大意外,“接著說。” “但有一件事可以確定,與檸姐兒相交好的富貴姊妹里,并沒有位叫‘安兒’的人。” 指腹緩緩摩挲著下巴,唐忱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正欲細思時,忽然一小廝匆匆入殿,打斷了他的思考:“公子,姜大人攜夫人前來拜訪。” …… “唐忱拜見姜大人,姜夫人。”書房外,唐忱躬身作揖,從流幾人在其身后紛紛隨他一同行禮。 姜勁梧雙手背了身后,目視前方,昂了昂脖子,始終不拿正眼看他:“老夫就不必向宣祁侯大人行禮了罷?” 唐忱仍未起身,甚至又將身子壓低了幾分,語氣恭敬而謙遜,絲毫不見惱意:“唐忱不敢。” 姜夫人見狀,忙暗暗懟了自家老爺一把。姜勁梧冷哼一聲,雙手將廣袖用力一展,徑自拂袖朝書房殿內走去。 活像是個,倔強的小老頭兒。 “小忱啊,快起來,你姜伯夫素來是那樣的脾性,快莫要同他一般見識才好。”姜夫人上前拉過唐忱,細細地打量了番。 “瞧瞧,可與兒時大不一樣了。”看著眼前少年身姿挺拔周正,樣貌眉清目秀,薄唇挺鼻,姜母越瞧越覺遺憾。心里輕嘆一聲,這樣儀表不凡,又年輕有為的孩子,日后定然前途無量,卻偏與自家閨女無緣。 哎,可惜了了。 唐忱輕頷首,難得勾唇一笑,眉宇間掩去往日的冷清。遣了下人后,扶著姜夫人慢慢進了書房。 松山白露的茶香蕩開,從流最后一盞茶還沒放穩在姜母面前,身側的姜勁梧直接開門見山道:“今日我來,是要告知于你,明晚洗塵宴,阿檸不會去。” 對面座上的少年倒還氣定神閑,并不十分心急,稍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是她不想去?” 還是您不讓她去。當然后半句,他沒有問出口。 “既然你已經退婚,那便無須再做這些表面功夫——”姜勁梧桌子一拍就要教訓他,被身旁的姜夫人一把按住。 她深諳自家老爺憋著一腔火氣兒,遂臨出門前兒還千叮嚀萬囑咐,來了唐府定不可情緒過重,瞧這模樣,合著囑咐了一頓全成了耳旁風。 “小忱啊,是這樣,先前本想著阿檸與你有婚約在身,你凱旋而歸,她理應為你接風洗塵,去赴宴也屬合情合理。”瞧著愈漸冷凝的氣氛,姜母連忙開口打著圓場: “只是我跟你姜伯父都明白你志存高遠,不在兒女情長。既然你們沒這緣分,阿檸若再赴宴,這身份上名不正言不順的,她又是個姑娘家,臉皮子薄,總也覺得難堪了些。” 姜夫人這話說得不輕不重,委婉又周全,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聽著在理,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毛病。 唐忱仔細凝了姜氏夫婦一眼,這一眼略微復雜,像是含了千萬層意思。他沒說什么,卻讓老兩口心里莫名發虛。 見唐忱始終沉默不語,姜氏夫婦對視了眼,“小忱啊,既是阿檸那孩子不愿赴宴,就罷了。明兒個宴會上,還要麻煩你好好解釋幾句了。”姜母道。 “她是不愿來,”頓了頓,他望向對面兩人的目光微沉,態度從容,語氣仍舊恭謙:“還是不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