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她既沒辦法將沁禾從慕良手里搶過來,也沒辦法割舍這多年的權勢。 看似兩條路,可卻只有一種選擇。 手指微動,尖銳的護甲劃過扶手。半晌殿里傳來一聲太息,“好,哀家同意。” 殷太后直起身子,認真的看向面前的男人,“希望千歲不要食言。” “另外,還請幫我帶句話給沁禾。” 慕良挑眉,只聽婦人低低道,“告訴她,我名作殷釧。” 語氣落寞孤寂,這是殷太后十數年里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相伴了十年,從皇后到太后,那人卻從未喚過自己的名字一次。 只是以后,不知道能否在夢里聽見。 慕良頷首,看著太后一筆一劃的在圣旨上寫下調遣錦衣衛的旨意,玉璽落下的一刻,女子面上似乎又添了兩分秋色。 “謝太后體諒。”他拿過圣旨和鳳珠銀蕭,頭也不回的健步離去。 旁人的傷心事與他何干, 沒有與野心相配的實力,就該做好失去什么的準備。 倒不如說,若不是他想要帶著娘娘離開,從前的慕良知道殷太后這樣的心思,哪會這樣善罷甘休。 也算是殷氏好運,趕巧遇上了有價值的時候。 慕良走后,攬月擔憂的上前想扶殷太后,卻被她拂開,“出去吧,哀家自己休息會兒。一會兒皇上回來,你看著他做完今日的功課。” “是……” 攬月心里嘆息,有些事情其實很早便能看出端倪。 皇太妃對娘娘來說重要嗎? 重要,但不是必要。 當初暖思膏一事,娘娘分明知道用多了對皇太妃身體不好,可為了不讓她起疑,依舊足足多用了一個月。 知道了皇太妃中蠱,娘娘并沒有多么焦急擔心,反而立刻意識到可以通過這個契機利用慕良幫助自己奪位。 哪怕得到了解蠱的藥方也是選擇了燒毀,還特地藏起了鳳珠等待時機。 在得知了皇太妃死訊的那一刻,娘娘不過是一瞬的慌亂,很快便冷靜下來想通了前后。 這樣冷靜到冷血的表現中,實在難以看出皇太妃對娘娘來說有多少重要。 攬月沒經歷過那些所謂的風月情愛,可她看得出,或許娘娘最在意的,一直都是權勢。 而皇太妃,不過是點綴其間的珍寶,可有,也可無。 她嘆了口氣,轉身看了眼偌大華美的慈寧宮。 深秋了,太冷清了。 …… 這樣的結果對慕良來說是意料之中,朝廷里有手握重兵的納蘭玨牽制殷太后,朝廷外他自己會挑走些錦衣衛防患未然。 大皇子要除,卻不能趕盡殺絕。否則這個朝堂太清凈保不準殷太后哪天就發兵找他麻煩了。 不管是前朝后宮還是天地之間,制衡永遠是上策。 只有黑子和白子勢均力敵,這棋才能讓人下的入迷。否則不論太強還是太弱,都會讓棋手失了對弈的興趣。 等打壓大皇子過后,這京城的一切便也和他沒多少關系了。 至于如何瓦解大皇子,這是慕良最早便想好的。 他掀開車簾,對著駕車的平喜道,“去秋府。” 放在那里許久的棋子,是時候該發揮作用了。 …… 秋府門口早有秋家的家主攜家小在那等候,慕良趕著處理完事情回府找娘娘,便直言道,“我來找秋瞿,勞煩帶路。” 是了,整個秋家只有秋瞿一個人沒出來迎接慕良。娃娃臉正粘著喜歡的姑娘扮笑,才不管是誰來找的他。 被少年纏著玩了半個時辰的草,一臉冷漠的銀耳在看見院門口的九千歲時蹭的站了起來。 察覺到異樣的秋瞿跟著轉頭,當看見來人時他無趣的扔了手里的狗尾巴草,“你來做什么。” 慕良掃了他一眼,“借地,我有話和銀耳說。” 秋瞿看了看壓抑著激動的銀耳,又看了看慕良,不高興的哦了一聲,“你快點,別耽擱我時間。” 少年甫一離去,銀耳就期翼的望向慕良,“可是主子喚奴婢回去?” 然而對著自己的那雙眼睛依舊深幽冷漠,銀耳的心沉了沉,果然聽慕良開口道,“娘娘還未想起你。不過有一事須得你出手。” 失落猛地涌了起來,銀耳抿了抿嘴克制住情緒,“千歲請講。” “解蠱的方子我已找到,如今只差一味藥材便能根除娘娘身上的蠱毒。”他俯視著面前的女子,語氣里帶上了不容抗拒的意味,“這藥只有殷太后手里有,她允我廢了大皇子之后便交給我。” 銀耳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需要奴婢做什么?” 見她頗為上道慕良滿意的頷首,提醒道,“秋瞿與大皇子關系親密。”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時候不早我便先回去了,希望不久之后能來接你回去。” 銀耳瞌眸,慕良的潛意思她聽的出來。 若是她能助慕良成了,主子自然能解蠱想起她;若是不成……她與慕良來說,也沒什么用了。 慕良前腳剛剛離開,院外的秋瞿便黏黏糊糊的湊了過來,“銀耳jiejie,他和你說什么了?慕良不是好人,你千萬別聽他的話!” 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年,銀耳突然有一瞬間的動搖。 她真的該這么做嗎…… 放眼整個大明,像他這般的天之驕子有誰會低三下四的討好一個丫鬟。 這些日子秋瞿幾乎把京城所有好吃好玩的都搬到了她面前,從泥人到珠寶,糖畫到香茗,琳瑯滿目的堆了兩個屋子。 人非草木,哪怕是她也會愧疚。 銀耳深吸了口氣,將行禮不該有的情緒壓下,最后還是道,“秋瞿。”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應道,“嗯怎么啦?”話剛說完,他突然覺得手上一溫,秋瞿瞳孔微縮,不可置信的看著面色沉寂的女子主動拉起了自己的手。 “銀、銀銀銀耳jiejie……”娃娃臉羞粉了臉轉頭,“我、我還是想把這個留到洞房……”他眼睛亮亮的,復小聲又道,“你要是急得話,也可以。” “秋瞿。”銀耳勾起一抹笑來,那是秋瞿從來都少見的溫柔表情,盡管銀耳在蘭沁禾面前一直都是這副樣子,可對自己卻很少這樣的寬容。 他不經有些癡了,溫溫柔柔的女聲響在耳邊,“只要你能完成我最后的心愿,我便答應與你在一起。” “什、什么。”秋瞿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不論什么都可以!” “去廢了大皇子。” “……” 一陣沉默之后,少年忽然退開了兩步,臉上的神情冷了下來。 “銀耳,你當真是沒有心的嗎。” 那雙圓圓的大眼睛里充斥著銀耳第一次見的冷漠陰蜇,一直嬉皮笑臉的少年此時散發著拒人千里之外的黑氣,陰森森的莫名滲人。 “是不是我對你太好了,讓你忘記了什么。”他忽然挽起一個詭異的笑,“要知道這是秋府,你的主子也早就記不得你了。不論我想對你做什么你都沒得選擇呀銀耳jiejie。” 他還是甜甜的笑著,氣場卻和從前大相庭徑,宛如裹著蜜糖的毒藥,散發著誘人的陰沉。 “這不像你,銀耳jiejie你不是最會物盡其用的嗎?”月白袍的少年張開了手臂,沖著女子笑道,“來吧,只要你愿意,你便是秋家的主母。這難道不比給別人當丫鬟好嗎?”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不管是榮華富貴還是看遍天下的美景,只要你喜歡,小秋兒什么都可以為你做。” 這話聽得銀耳莫名心中一稟,她警惕的后退兩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知道什么?”秋瞿嗤笑一聲,“銀耳jiejie是指故意讓我和下人走散變成乞丐的事情,還是指雇了人把我打的半殘又假裝路過救我的事情?” 銀耳一震,“你既然知道,又何必……” “又何必糾纏你?”秋瞿補上女子未完的話語后答道,“難道我看起來那么像知恩圖報的好人嗎?” 他甩了甩被風拂亂的卷毛,“我喜歡的是你,和你有沒有救我無關。 不如這樣說,就算那時候是銀耳jiejie自己出來打我一頓,我還是會喜歡你。” …… 十七年前,秋瞿還是秋家舉無輕重的小公子。 娘親早死,父親沉迷酒色,兄長拿他取樂,就連下人都可以隨意過來踩他一腳。 看似風光,其實就連他身上的衣服都大半是偷哥哥們扔掉不要的。 唯一一次出府,是奶娘為了安慰上個月被兄長毒打了一頓的秋瞿,才偷偷帶他出來。 什么鐘鳴鼎食、大家少爺,不過是那個骯臟糜亂的巢里被人發泄的對象罷了。 他故意跟著那個惡狠狠看著自己的小姑娘離開,為的就是逃離那個讓他惡心疼痛的地方。 從小的生活讓男孩對人們的眼神十分敏感,像銀耳那樣明顯外露的情緒,他又怎會感受不出來,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 在外乞討的那段時間對秋瞿來說新奇有趣,比在秋府里要開心了許多。 他跟著慕良配合默契,小偷小摸干的十分嫻熟。 餓了,便偷些錢來,想吃什么吃什么;累了,便在暖洋洋的陽光下睡一覺;倦了,便換個地方繼續玩樂。 比起那個陰暗的高墻內,外面的生活才讓他舒服自在。 然而,這樣美好的生活在銀耳第二次出現的時候結束了。 秋府派人把他找了回來,禁止他再外出。 百無聊賴的秋瞿只能被縮在那個小破院子里,一次又一次回想著最后那個女孩出現的樣子。 漸漸的,他發現自己愛上了回憶里那雙眼睛。 冷血的、果斷的、又帶著滿滿希望的……漂亮的眼睛。 那時候的銀耳做事實在不干凈,派人去那個破廟一查便知道了那些欺辱他的地痞是收了一個小姑娘的錢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