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如果真的是靠爬山的高低,來決定資質。那么我會一直向前爬。”千晴面容堅毅,道,“超越他人根本無關緊要。我想……想開到上等資質。” 瘦喜看著千晴的臉,看他被汗水浸濕的漆黑鬢發。這張臉,詭異的,與千晴幼年同他四處流浪時的臉重疊在一起。 瘦喜張口,聲音沙啞道: “……那就爬吧。”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已是亥時。 沒有了白天灼熱日光的照射,卻又迎來了咆哮的夜風。 光線昏暗,稍不留意,就會踏空墜落。 千晴與瘦喜每向上爬一段,就不得不停下來貼緊山壁。此處地勢已高,四周甚至有云霧繚繞,狂風呼嘯著吹來,將兩人的汗水全然吹干,反而凍得發抖。 瘦喜咬緊牙關,努力遏制手腳的顫抖,全力向上攀爬。 喘息聲越來越重。 就在瘦喜感覺肺部都要炸開時,忽然聽到千晴斷斷續續的聲音: “看!瘦喜,上面……” 瘦喜抬起快要斷了的頭頸,雙目一亮,幾乎要喜極而泣。 原來,就在他們不遠處,兩人看到了山頂。 之前這山頂一直被云霧包裹,再加上天色昏暗,靠得近了,這才讓人看清。 “快,”瘦喜道,“千晴,我們終于到了。” 此時氣候已經很冷,然而兩人都覺得心里暖烘烘的。 盡管筋疲力盡,然而看清一個目標后,兩人的動作登時快了起來,原本疼痛抽筋的手腳也重新變得靈活。 兩人呼吸仍然急促,但此刻卻是全然不顧,心中喜悅難以與他人言表。 千晴與瘦喜一先一后將手臂搭在山峰處。瘦喜右腿竭力向上蹬,卻似脫力一般怎么也上不去。千晴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兩人卡在山壁凹進的一塊,無論如何攀不上那最后一身的距離。 然而兩人同時放聲狂笑,只覺得再讓他們歇一下,很快就能將這座高山踩在腳底。 正狂笑時,千晴用力向上竄了一下,想看看山頂的風景究竟是如何的。可這一眼,令千晴面色猛然一變。 瘦喜一怔,竭盡全力伸長脖頸,向山頂望去。眼前的一切,讓他驚慌失措,原本高昂的斗志,又吹燈拔蠟的垮了臺。 這里才不是山頂。 這里,只是一塊能容人兩臂寬的石臺。若不是天色昏暗,若不是累到全無理智,他們本應該能見到上方的高山的。 兩人伸長頭頸,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山石拔地而起,聳入云霄。 還有……遙遙無期的距離。 那邊,說到前來參加開脈大典的少男少女,終于支撐不住,自山壁墜落,被桃色的紅云接住,飄到來時所在的桃林,將他們妥善放到地上。 一行人累得渾身顫抖,即使坐在地面、身靠桃樹,也是全身酸痛。若不是顧及顏面,就會癱倒著躺在這里。 哎呦之類的呻吟接連不斷。 有人問:“這就是開脈嗎?結束了嗎?” “難道爬得越高,開脈資質就越好嗎?這……可真不公平,我生來體弱,這等蠻力的活計,是干不來的,唉。” “我還有力氣,只是腳下一滑,不然定能爬得更高。” “腳下一滑,就是你技不如人。話說回來,是不是還有人沒落下來,在繼續爬山?” “之前這里有一百三十七個人,此時還差兩人。”許望聞儒雅的聲音自東面傳來。 眾人齊齊哦的一聲。 有人道:“這樣的話……恐怕開脈大典尚未結束!我們之間,可有人察覺自己開脈了嗎?” 眾人皆搖頭。 “如此,定然是要等到所有人都爬完。我們再等等那兩人吧。” 夜里又回歸了平靜。 不少人體力難以維持,閉目睡了過去。 臨子初盤膝閉目,坐在巨石上,脊背挺直如竹。 忽而面上表情一動,他眉端緊蹙,睜開雙眼。 剎那間,長空風卷云涌,星芒暗淡。 狂風襲來,臨子初的寬袍被風吹得鼓起。他的臉上隱隱有光芒流動,雙眸漆黑,望向遠處未名的一點,忽而啟口,道: “……還要繼續嗎,千晴。” 第13章 就在千晴與瘦喜發現‘山頂’原來只不過是一塊石臺時,兩人高昂的斗志便似火焰被當頭澆了盆冷水,登時熄滅了。 他們久久沉默,如同兩只壁虎,僵直貼著山體。遠遠望去,十分可笑,此時卻無一人笑的出口。 瘦喜手指顫抖,他能察覺自己渾身再擠不出一絲力氣。 這石臺只能容納人的兩臂寬,也不能坐在上面休息。瘦喜因為疲勞而略顯渙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來,他將雙手搭在石臺上,努力找了個最輕松的姿勢,問: “千晴,還爬嗎?” 千晴學著他的樣子,把下巴搭在前臂上,堅定道:“爬。” “我們歇一歇,過一會兒再爬吧?” “嗯。我沒有一點力氣了。” “我也是。” 兩人沉默了許久,千晴忽然說:“瘦喜,不要睡著,不然要掉下去了。” 瘦喜點點頭,聲音沙啞地問:“千晴,我問你。如果我……如果你沒有開脈資質,你會怎樣?” “怎么?” “就是想問問。” “沒有開脈資質啊……”千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口渴到不想說話。然而他倦意甚濃,不說說話恐怕要睡過去,只好思索一陣,回答道:“我白白吃了臨家莊這么多年的米,沒有資質,還算是人嗎?沒臉去見柳管家,只能夾著尾巴溜走。” 瘦喜笑了兩聲,問:“你認真的?” “嗯。”千晴道,“……我真的會走。是了,我想去擎天之柱看一看。” 擎天之柱位于正梧洲界壁處,乃是一座黑朧朧的仙山,是正梧洲正道象征。此山仙氣濃郁,靈脈廣布,震懾八方。 在正梧洲,三千門為宗,三千宗方可被稱為仙宗。也只有仙宗,方才有資格將宗派落于擎天之柱上。 瘦喜問:“你怎么想去那種仙宗云集的地方?” “正是因為仙宗云集,所以才想去看看。”千晴道,“那里,說不定會有人知道,我為什么總是頭痛。再這樣痛下去,活著一點都沒有意思了,哈哈。可我還想再多活幾百年。 ” 瘦喜說:“只為這個,有沒有開脈資質都能去那邊看病,又不是單單沒開脈才能去。” “是啊。不過,沒開脈,我會自己去。開脈之后,便要顧慮臨家莊的各種安排。總不能只考慮自己。”千晴深吸口氣,道:“怎么樣,休息夠了嗎,動身嗎?” “嗯。”瘦喜應著,緩緩抬起右手,向上方的石塊摸去。 兩人手心被尖銳的山石磨破,半途拆下綁腿,用繃帶纏過。后來連繃帶都被磨破,帶著血跡粘連在兩人手心處,顯得極為慘烈。 若是此時不是夜里,就能見到山壁上到處殘留兩人的血跡。 千晴咬緊牙關,用力一蹬,要繼續向前。 就在這時,情況忽邊。 只聽得耳旁有極細微降落的風聲。這聲音在這一天響過一百多次,每次都令千晴精神緊張。是以他迅速反應過來,猛地側過頭,驚訝道:“瘦喜?!” 同時迅速伸出左手,想要去拽瘦喜的手臂。 原來瘦喜方才已經有了放棄的念頭,可不愿說些喪氣的話,以免影響千晴的志氣。他本想悄悄墜落,沒曾想在如此陡峭的山壁上,千晴竟然膽敢伸手來抓。 幸而瘦喜下墜速度甚疾,千晴的手擦著瘦喜的手腕滑了過去。 千晴大驚,突然見到袖口里一條長毛的黑色細腿,不顧三七二十一,喊道:“阿毛!” 便見幾條細韌的蛛絲,閃著銀光,從千晴袖口吐出,圈到瘦喜的手腕上。 千晴只覺得左手猛地一緊,右手驟然一沉,一股沉不可言的重量壓在他身上,幾乎要把他也拽落山崖。 瘦喜被千晴一拽,猛地拍到山上,口鼻登時出血。 他吼道:“千晴,放手。” “不行!”千晴咬著牙,道,“快點上來。” “我不爬了。你放我下去。” “不,瘦喜,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山頂了。” 瘦喜怒從心中起,正要大罵,忽然察覺到有溫熱的東西滴在自己臉上。他一愣,抬頭去看。 就見千晴破裂的掌心被蛛絲勒得傷口更深,血珠順著蛛絲一滴一滴流下,落在自己手上,滴到瘦喜臉龐。 再看千晴的臉。他臉漲得通紅,很難想象這個少年單薄的身軀,呼吸時胸腔會起伏得如此劇烈。他的嘴唇干裂,咬緊牙關時,用力扯動,唇齒也染上流不盡的鮮血。 瘦喜看著千晴堅毅的眼神,不由嘴唇顫抖。 忽然放聲大哭。瘦喜口渴的厲害,本以為自己渾身上下再沒有一絲水分。然而大量的淚水奪眶而出,他恍然發現,人的身體里竟然能裝下這么多的水。 瘦喜有多久沒有哭過了? 似乎自有記憶以來,他就沒有再哭得這樣厲害了。 千晴兩只手都打擺子一樣劇烈顫抖,聽到瘦喜狼嚎一般令人害怕的哭聲,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安定下來。 他道:“別哭啦。” 瘦喜聽也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