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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藏珠在線閱讀 - 第14節(jié)

第14節(jié)

    *

    嘉柔在房中坐了會兒,覺得逃避不是辦法,還是要跟李曄說清楚。她雖跟虞北玄堅決劃清界限,但如果李曄介意此事,或者可以商量著用比較溫和的方式解除這段婚約。

    打定主意,她走出屋子,看到崔雨容迎面走來。

    “廣陵王要帶表弟去后山打獵,阿兄和我都想去,你要不要一起來?”

    “李家郎君也去?”嘉柔順口問道。

    崔雨容曖昧地笑了笑:“他倒是不去,說要收拾那幾條魚,等我們晚上回來吃。看來你是要陪你的郎君咯?”

    嘉柔雖跟李曄沒什么,被崔雨容這么一揶揄,也免不得耳根發(fā)紅:“表姐,你別亂說了。”

    “好吧,我不笑話你。我把順娘也帶去,爭取讓他們待上一兩個時辰,這別業(yè)就留給你們吧。”崔雨容說完,高高興興地轉(zhuǎn)身走了。

    嘉柔嘆了口氣,反正三言兩語也沒辦法說清楚他們之間的事,先由著表姐誤會也罷了。她問了別業(yè)中的下人李曄身在何處,徑自過去尋他。

    李曄正坐在敞軒里,袖子挽起,露出兩段瘦可見骨的手臂。他的面前放著砧板和刀具,旁邊的木桶里幾尾個頭中等的魚正在游水,還不知自己待宰的命運。

    君子一般遠庖廚,可切鲙的手藝卻是可以在人前表演的,也算風(fēng)尚之舉。

    嘉柔就站在廊下看著,分明是殺生之事,偏偏他做起來從容自得,似烹茶走棋那般的風(fēng)雅,觀之如林下清風(fēng)徐來。她不由地想,若跟這樣的人結(jié)為夫妻,這輩子大概會過得很安寧。

    她前生跟著虞北玄這個反臣,每日都處在硝煙戰(zhàn)火,提心吊膽之中,縱然從未說出口,內(nèi)心卻十分渴望這樣的安寧。

    奇怪的是,她明明一點都不了解這個男人,只有兩面之緣,卻莫名地相信他會帶給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過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的日子。

    想到這里,她又用力地搖了搖頭,否定腦海里的想法。他們的人生也許自今日之后,就不會有什么交集了。

    李曄將又細又白,薄如蟬翼的魚rou整齊地碼在盤中的碎冰之上,一邊低頭凈手,一邊淡淡地問:“郡主找我有事?”

    嘉柔這才知道他早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干咳一聲以掩飾尷尬:“我有話想單獨跟你說。”

    李曄凈手之后站起來,望著院墻外面說道:“剛好我想去采些竹葉,郡主可愿同去?”

    嘉柔點頭表示同意。他走過來,身上淡雅的香氣散入周圍的空氣里。

    都城里的男子慣用熏香熏制衣裳,大都是名貴的龍涎或松枝等香料,偏他身上的不同。嘉柔想起這叫蓮花藏香,是由文成公主帶入吐蕃的名貴香料演化而來。再度傳回中原以后,常在大的廟宇之中,用作齋戒沐浴。

    嘉柔曾在崇圣寺的家廟里面聞過。安然靜遠,凝神舒心,只不過,少了人間的煙火氣。

    別業(yè)外的竹海,竹節(jié)交錯,放眼一片青翠。李曄找了根竹子,伸手摘竹葉,他的手指修長瑩白,如玉雕琢,嘉柔不由多看了幾眼。他覺察到,她才移開視線。

    李曄問道:“你要與我說什么?”

    嘉柔也沒有扭捏:“上次我不該逃走,而是應(yīng)該與你說清楚。當(dāng)年是阿耶定下這門婚事,我從未見過你,的確心存不滿。所以在與虞北玄相識以后,曾有過背棄婚約的念頭。”

    她深吸了口氣,繼續(xù)說道:“但我與他雖有私情,卻絕沒有茍且,也已經(jīng)一刀兩斷。此事對你不公平,你大可退了婚書。只請你退婚之時,可以給我阿耶阿娘留些顏面。我感激不盡。”

    一個姑娘家,這么大膽坦白,李曄倒佩服她的勇氣。他輕輕笑了下:“誰說我要退婚?”

    嘉柔怔怔地望著他,半晌才開口:“你,你當(dāng)真不介意?還愿意娶我?”

    話出口,她便有幾分羞惱,這話聽著是生怕他反悔之意。

    這樁婚事雖非她所愿,但阿耶是需要李家的。不管李曄是否被李絳看重,有無功名在身,他都是李絳的嫡子,系出名門。

    云南王是木氏祖輩由天子親封,代表著皇權(quán)在南詔的影響力。

    可如今朝廷式微,云南王在南詔的威懾力也大大損減。南詔那些氏族的背后或有節(jié)度使,或有吐蕃,或者是朝廷的勢力暗中支持,隨時都想取而代之。競舟大會上的事,最后沒查出任何證據(jù),便可見那些人布局的精心。

    這種時候,她和李家聯(lián)姻,多少會成為阿耶的助力。

    李曄看到她眼中流露的諸般情緒,絲毫不像個十五歲的少女。這個年紀(jì),本應(yīng)該更天真活潑一些的。他說道:“你既跟他一刀兩斷,我便當(dāng)做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

    他知道她想嫁他,并不是因為喜歡他,而是因他李家之子的身份。

    她天真地以為,李家會幫云南王。

    李曄很清楚,十年前與十年后已是截然不同的光景,父親根本不會幫他們。但若她成為他的妻,他會盡力保護她和她的家人,這是身為夫君的責(zé)任。

    嘉柔畢竟是女孩子,臉皮還沒有厚到能大大方方地跟男人談?wù)撟约旱幕槭拢叩孟胱唛_。他還愿意娶她,她心中是感激的,也愿意為兩人的將來做出努力。

    可上輩子,她被傷得太深,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能力去愛一個人。所以她私心里,也不希望他對自己太好。

    這會讓她感到無所適從和愧疚。

    兩個人之間,安靜了一會兒。風(fēng)吹動竹林,發(fā)出一陣輕響。嘉柔警覺地抬頭,伸手擋著李曄:“有刺客!快退后!”

    林中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幾個黑衣蒙面之人,正迅速地向他們靠近。

    嘉柔護著李曄后退,大叫道:“快來人,有刺客!”也不知這廣陵王的別業(yè)里有沒有護衛(wèi)。

    前世她也遭遇過不少次暗殺,但那個時候她身邊站著的人可是虞北玄。她無需保護他,甚至還被他保護。可現(xiàn)在她身邊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她沒把握能護住他。

    李曄看著她小小的身軀擋在自己前面,有些好笑,心頭卻莫名地一軟,拉著她的手道:“跟我來吧。”

    他們跑進別業(yè),李曄把門關(guān)上,嘉柔震驚了:“你,你不會以為這樣就能擋住他們吧?”

    李曄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手背在身后,對藏在暗處的人,下了一道指令。

    嘉柔內(nèi)心十分崩潰,這人是不是呆在山上變傻了?再看從別業(yè)里沖出來的下人,手里拿著笤帚和竹棍等物,便知道他們根本不會武功。

    她抬手按住額頭,叫住其中一個:“快去后山通知廣陵王和世子。”阿弟的功夫還是可以的,能抵擋一陣,廣陵王身邊也不可能不帶護衛(wèi)。

    那人用力地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跑開。

    嘉柔把腰間的短刀取下來,塞進李曄的手里,一邊聽著門外的動靜,一邊說:“拿著。若一會兒抵擋不住,你就趕緊跑。他們追你的話,就拿刀隨便砍,不讓他們近身。知道了嗎?”

    李曄握著短刀,雖然清楚那些刺客根本不可能靠近這里,還是乖乖地“嗯”了一聲。

    別業(yè)里的人都屏氣凝神,做好惡戰(zhàn)的準(zhǔn)備。少頃,嘉柔覺得門外的動靜不太對,悄悄拉開了一道門縫。外面靜悄悄的,只有竹林發(fā)出沙沙的細響,什么人都沒有。

    嘉柔走出去看了看,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些刺客沒有達到目的,就這樣撤退了?

    李曄走到她身邊,故作不知:“好像走了。”

    這個時候,李淳等人趕回來,木景清跑到木嘉柔的面前,抓著她的肩膀喊道:“阿姐,聽說這里來了刺客,你沒事吧!”

    嘉柔被他抓疼,一掌拍開他的手:“沒事,他們沒有近身就離開了。”

    木景清這才松了口氣,又覺得奇怪,刺客來了,怎么會無功而返呢?

    李淳心中已經(jīng)有了幾分猜測,對身后的侍從吩咐道:“找人將附近的山頭仔細搜查一遍,確認沒任何危險再回來。大家別在外面,都進去吧。”

    侍從領(lǐng)命離去,一行人走回別業(yè)。崔雨容和順娘安慰嘉柔,都以為她受到了驚嚇。卻不知嘉柔沒少見這樣的場面,更驚險的都經(jīng)歷過了。

    李淳和李曄交換了一個眼神,心照不宣。

    片刻后,別業(yè)的偏院里,七個黑衣人的尸體堆疊在地上。內(nèi)衛(wèi)向李淳稟報:“身上沒有任何線索,都是被抓住后立刻就自盡了。我們的人也死了兩個。”

    李淳沉著臉:“我剛離開都城,刺客就派到驪山來了。莫非他們當(dāng)真以為憑這幾個人就能殺得了我?”

    李曄在他身后說道:“也許不是為了刺殺,只是試探您的實力。先把這些尸首處置掉吧,別嚇到那幾個小朋友。”

    李淳點頭,抬手讓內(nèi)衛(wèi)把尸體都拖走。他又對李曄說:“你也得小心些。雖然極少人知道你的身份,表面上我們交好,也只因你是慕蕓的阿弟。可一旦被他們發(fā)現(xiàn),你就會很危險。要知道,皇叔一直在找白石山人的下落,要除掉你們。”

    “您放心,沒有人會注意我的。”李曄輕松地笑道。

    “嗯,忙了半天,肚子也有些餓了。咱們?nèi)コ詵|西吧,打到不少野味。”李淳手搭著李曄的肩膀,“多分你些羊rou,壓壓驚。”

    其實李曄沒受到多少驚嚇,倒是剛才嘉柔的表現(xiàn)十分鎮(zhèn)定,如久經(jīng)沙場之人,他覺得很意外。轉(zhuǎn)念一想,她小時候膽子就大,應(yīng)該是虎父無犬女吧。

    那他就示弱,給她保護好了。

    第18章 第十七章

    若說如今都城最美的的園子,非馥園莫屬。

    馥園在靠近皇城的地方,占地一坊半,園中種植的花卉便占了長安四景。春日時牡丹盛放,姚黃魏紫各領(lǐng)風(fēng)sao。夏日菡萏開滿湖面,蓮葉接天,岸邊楊柳堆煙。秋日則菊花爭艷,品種浩繁,連宮中的后妃都慕名前來觀賞。到了冬日雪落長安,千里冰封,紅梅和白梅凌寒而開。

    而這座馥園的主人,正是如今權(quán)傾朝野的舒王李謨。

    虞北玄走進馥園,便聞到一陣花香。由下人引領(lǐng),往池上的曲橋走去。李謨正站在橋上,頭戴黑紗幞頭,身著杏黃綾袍,腰束紅鞓帶。他身軀凜凜,相貌不凡,看不出是個年屆不惑的男人。

    舒王手握天下兵馬大權(quán),圣寵正隆,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虞北玄聽聞這位在府里和園子里養(yǎng)了不少動物,貓,狗,游魚和飛鳥,看著是個博愛慈悲的人。大概站到權(quán)勢頂峰,都不可能手不沾血,造些善業(yè),聊以自.慰罷了。

    “使君稍候,小的去稟報大王一聲。”下人抬手讓虞北玄留在原地,虞北玄依言照做。

    這時,一個侍衛(wèi)模樣的人從另一頭上橋,在李謨耳邊說了幾句。李謨神色一變,將裝魚食的瓷盤隨手放在橋墩上,負手走下橋。

    盡頭的涼亭里似有個人在等著,虞北玄依稀聽到李謨的訓(xùn)斥:“豈有此理,誰讓你自作主張!憑你殺得了他嗎!蠢貨!”

    那人似在拼命求饒,還有杯盤落地的聲音,而后歸于安靜。

    虞北玄看著池塘里的荷花,忽然想起那丫頭說過荷花太素凈了,她就喜歡牡丹,要開就要開得肆無忌憚,艷壓群芳,而且不入俗流。他笑了下,真是個很任性的姑娘,性子里還有幾分霸道。

    不久,李謨重新走上橋,朗笑道:“靖安,我有些私事,叫你久等了!過來說話吧。”

    虞北玄這才走過去:“是臣來得不是時候。”

    李謨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次平亂你立了大功,我特意幫你謀了一樁好婚事。長平嫁給你,你便是皇室中人,以后還有誰敢看不起你這個淮西節(jié)度使?你大可放開拳腳做事。”

    虞北玄神情一凝,拜道:“大王,臣正要說此事。長平郡主年紀(jì)尚幼,臣是個粗人,恐怕……”

    李謨眼神一冷:“怎么,你不滿意本王給你定的這門親事?”

    “臣不敢。”虞北玄立刻回道。他這個節(jié)度使,雖在淮水可以叱咤風(fēng)云。可在舒王面前,大廈傾覆,也不過是轉(zhuǎn)眼間的事情。

    李謨的神色緩和下來,帶著笑意說道:“我看你二十好幾了,還不娶妻生子,替你著急。長平那丫頭性子是驕縱了點,但相貌可是一等一的好。至于娶回去之后如何,還不是你說了算?”

    虞北玄知道此事已成定局,順從道:“多謝大王好意。臣帶了些禮物,已經(jīng)命人送進王府,請您笑納。”

    李謨擺了擺手,嚴肅道:“哎,你這是干什么。”

    “只是些小物件,并不值錢。臣能領(lǐng)兵平亂,全靠大王舉薦。若不是韋倫最后殺出來分功,原本還能多孝敬您一些。”虞北玄遺憾地說道。

    提起這件事,李謨便冷冷道:“你在信中說,有人拿著神策軍的令牌出現(xiàn)在南詔?想來那韋倫是受了廣陵王的指使……不過讓他掌了一半的神策軍,就以為能跟我抗衡了?若不是顧忌白石山人,本王早就動手了。”

    “大王可找到那位的下落了?”虞北玄問道。

    李謨轉(zhuǎn)身往涼亭里走,搖頭道:“談何容易。只要他在一日,圣人便不會輕易廢儲。再加上李淳身邊的那個玉衡,神出鬼沒,實在難對付。這不,本王一個不慎,就被他們謀走了半數(shù)神策軍。”

    神策軍是北衙之首,原本掌管神策軍的是天子身邊的兩位宦官,都與舒王私交甚篤。

    可數(shù)月之前,諫官連番上書彈劾其中一位宦官收受賄賂,賣官鬻爵,還將他在家鄉(xiāng)娶妻收子,侵占百姓土地,建造豪華宅邸的事當(dāng)眾揭露出來。天子大怒,削那人官職,貶他出京。

    李謨本要接管神策軍,可偏偏有人在御前進言,說他已是天下兵馬大元帥,不可攬權(quán)過多。天子便改了主意,讓廣陵王接管了那一半的神策軍。

    虞北玄又在馥園停留了會兒,才告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