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不知是不是自己錯覺,孟亦覺得隨著那股靈力時有時無地出現在丹田,而后游走全身, 他的身體似乎也不像以往那般虛弱。還是偶爾嗜睡,卻漸漸可以控制自己的身體, 在忽然感到一陣困倦的時候, 也能稍微清醒,有時間做些動作,不會立時昏厥。 正因為身體漸好, 靈力有所儲存,他才教童衡買來符紙。 符紙和朱砂也分等級, 不同等級, 能畫出的符咒不盡相同。這次,孟亦令童衡買的下品符紙和朱砂, 可以用作畫一些常見的符咒,例如火焰符、破雷符、聚水符之類。 許久不曾畫符, 起先還有些生疏。幸而孟亦在這方面天賦不錯, 在漸漸回憶起當初的感覺后,他下筆越發熟練起來。 孟亦畫符之時,一開始并沒有使用神識向符中注入靈力, 只是單純地用朱砂描繪著符咒線條,感受著那些玄而又玄的意境,每一筆都認真沉著,從稍有生疏到一氣呵成。隨著筆觸越來越純熟,終于,在畫最后一道破雷符的時候,他放出神識,將自己體力中儲存的靈力盡數輸入了其中。 靈力融入筆觸,順著朱砂描繪的玄妙線條留于明黃符紙之上,最終一筆提起,符紙散發出一絲的紫色雷光,破雷符便成。 畫完這道符,孟亦將沾了朱砂的毛筆放在一邊,坐了下來,揉了揉手腕,略有疲乏。 一道擁有攻擊或防御能力的符咒,其成符的質量與畫符者的神識、體力靈力的純度,以及下筆時的熟練程度脫不開關系。 孟亦的神識并沒有受到損傷,只是一直以來沒有相應的靈力支撐,導致他的神識無法運用。如今,他將這些日子儲存在體內的靈力全都用了去,調動神識,才勉強使這道符紙成為真正的符咒。 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想看看自己是否能夠畫符成功,也想知道游走在自己體內的這股靈力是否精純。 休憩片刻后,他拿起那符咒,左右看了看,確定這張破雷符有上等的品質。 孟亦雖是儲存了許久靈力,卻到底匱乏勉強,其實還不足以完美地畫完一道符咒,那符紙中所能承受的靈力還可以更多些。這意味著,若是孟亦能用體內靈力將符紙填滿,這道破雷符便能成為極品符紙。 如此看來,孟亦體內的靈力十分精純,如他當年一般無二,或許,與他身體尚好之時的靈力同根同源。 這令孟亦不禁默然。 修真界有著自己的規律和玄妙法門。 最初修者引氣入體之時,往自己體力聚集的那一絲靈氣,經過日積月累的磨礪和修煉,聚集成團,此乃煉氣。成團的靈氣達到極致,壓縮凝結成純度更高的水滴狀,此乃筑基。水滴狀靈氣繼續聚集,突破后凝結成丹,此乃金丹。丹破而生道胎,此乃元嬰。 之后,元嬰便會成為修者根基,關乎修者境界乃至性命,一旦被傷,關系重大。失去元嬰,就等于失去了吸收天地靈氣的根本,體內再無法儲存過多靈氣。 然而,如今的孟亦身上明明已經失去了這個吸收儲存靈力的根本,卻仍有靈力游走周身,仿佛有什么游離于他身體之外的東西,正在他體內產生聚集的靈力。 他的身體為何會變成這般狀況。 仔細想想,當初孟亦被剜了元嬰給應霜平替換,續命之后,他便躺倒在九曲殿中,昏睡過去。思緒茫茫之間,不知昏迷了多久,等他醒來的時候,自己的性命無了大礙,腹間和胸口的傷口也已經愈合,只留下淺淡的痕跡。那樣的痕跡對修真者來說著實不算什么,用些上好的丹藥涂抹過后,便能完全褪了去。 孟亦從昏迷到醒來,整個過程都沒有見到玄溫其人,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傷是玄溫治好的。 因為太熟悉了。 如今,自己的身體出了此般異常,靜下來思慮片刻后,孟亦隱隱覺得,是玄溫五十年前為他縫合治愈傷口時,在他身上動的手腳。 結合昨日應霜平怪異的行為,孟亦陷入沉思。 他之前一直認為,自己會被擒住,并遭受一番磋磨,不過是情不深,識人不清,因此玄溫偏心,宿歌敵視,柳釋倒戈。 現在看來,這中間似乎有其他不純的目的。 玄溫此人,究竟想做什么。 就在孟亦思索之際,童衡走了進來。 “先生,該用飯了。” 孟亦聞言,輕應一聲,將腦海中思慮暫且放下,拿起那道畫好的符咒,走出了屋子。 這時,大白鵝搖晃著身子從山下走了上來。它的肚子比消失之前胖了一圈,走著走著還停下來打了個飽嗝,這才繼續晃悠著富態的身子緩慢前進,烏黑眼中滿是醺醺然的神情,看起來日子過得著實不錯。 也不知溪水里又有多少魚蝦遭了殃。 孟亦眼角浮現一絲幾不可察的愉悅情緒,將手中的破雷符直接扔向了白鵝。 白鵝上一秒還在悠然地搖擺消食,似醒未醒,下一刻睜大了眼,慘叫一聲,連跑帶跳躲開了破雷符。那破雷符瞬間在它腳下不遠處爆炸,幾絲凌厲的雷電纏繞其間,發出“滋滋”響聲。 孟亦知道,由自己打出的破雷符,也就是煉氣期境界的功力,即使直接砸在大白鵝身上,對它來說,也只約等于撓癢。 大白鵝也知道,但是依然十分氣憤,它張開翅膀一搖一擺跑到孟亦身邊轉來轉去,繞了好幾圈,怒目而視,想狠啄他泄憤。看了看胳膊,不行,剛吃飽懶得跳那么高;看了看腿,不行,啄疼了怎么辦;看了看腳,也不行,自己的嘴這么堅硬,隔著靴子也會疼…… 最后,大白鵝喪氣地垂下了頭。 慘敗。 孟亦不語,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 大白鵝被他安慰到,心情瞬間轉晴,抬首挺著圓滾潔白的腹部趾高氣揚地走到了放了膳食的石桌前。在孟亦的注視下,它用翅膀掃了掃石凳,而后看向孟亦,示意擦干凈了可以坐,千萬不要過于感謝本鵝。 有趣。 下一道符咒畫些什么,聚水符似乎不錯。 —————— 柳坤將柳釋關在了屋中,設下結界,令他無法逃離此處,便揮袖離去。 事實上,柳釋腦海中思緒紛亂,現在也沒有逃離的想法。 他始終無法相信父親所言——自己曾經剜掉了孟亦的心。 這怎么可能,柳釋將自己的記憶翻來覆去的查看,都沒有想起柏函曾經被人剜了心一事,定是父親在欺瞞自己。可是,父親又何故要拿這種事來騙自己,即使憤怒自己想將資源盡數拿給孟亦,也不需編造件“剜心”之事來教訓他。 抱著這種想法,他坐在房間角落,低著頭,將面容隱在了陰影之中。 一刻、兩刻…… 隨著時間的推移,柳釋漸漸開始自我懷疑,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過那事。 與此同時,似乎真如父親所言,他的記憶只是服下藥草后暫時忘卻,此時,被封存在深處的記憶緩緩蘇醒過來,腦海有總有些畫面倏而閃現又消失,一時間難以捉摸。 記憶蘇醒的過程漫長而難熬。 曾經被刻意抹除的畫面變成了支離破碎的記憶碎片,緩緩塞滿了柳釋的腦海。 新舊記憶混雜在一起,糾葛纏繞,辨認不清,有與孟亦初見時的場景;有后來他們二人相談甚歡、把酒言笑的場景;也有他數百年后第一次見到應霜平時的模糊印象……最后,他看到自己手中正拿著一柄劍,自我掙扎,遲遲下不了手,卻不知怎的,那劍自己脫離了原本的軌跡,刺破了一個人的胸膛,又輕輕一攪,一顆心便被完整的剜了出來。 紅光彌漫,滿地的血紅色,曾經的摯友孟柏函躺在血泊中,雙目彌散失神。 耳邊有誰說道:“時間緊急,霜平病疾又發,已不能多等,我需得現在就為他移花接木,換了元嬰。” 然后柳釋看見“自己”一聽說那應霜平病疾發作,便心急如焚,不再看向那躺著的人,魔障一般急匆匆跟著玄溫,帶著剛取出的元嬰去為應霜平治病。 被人為扭曲的真相,是殘酷的血色。 柳釋坐在墻角,只覺頭部一陣劇痛,如同被人拿著武器撬開了腦殼翻攪著。他的面容變得猙獰,額間汗流不止,喉嚨中發出陣陣壓抑痛苦的怒吼。 良久,磨人的疼痛過去,柳釋在劇痛過程中散開的頭發被汗浸濕,披散在額前,他透過凌亂的發絲看向窗戶的眼睛中是從未有過的清明。 終于,都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的,不僅僅是被靜心蓮抹去的回憶,還有被表象所籠罩的真相。 原來,他一直歡喜的、愛慕的,都只是孟亦而已。 他所有自以為是的真情,都不過是被人為轉移了對象。 怪不得,怪不得他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心悅應霜平的,也想不起他們之間有什么或刻骨銘心、或平淡悠長的回憶。因為所謂的“感情”都是虛假的,本該是屬于另一個人的,又哪來的回憶。 自己潛藏在心中數百年的對孟亦珍視愛護,滿腔熱血與隱忍的愛意,都在某一日忽然轉變成了對應霜平沒由來的喜愛。 像瘋了一樣,再記不得情之所鐘。 為什么,自己會將對孟亦的感情忽然轉移到應霜平身上…… 想到靜心蓮,柳釋幾乎是立刻便便猜測到,他可能被人用了藥,移情之藥。 柳釋深覺自己應該對靜心蓮心懷謝意,正是因為靜心蓮失去效用的過程,令自己記憶混亂重組,他才能想起了一切,否則真相不知要被掩蓋到何年何月。 柏函。 想起昔日舊友,柳釋捂住胸口,急火攻心,唇角溢出鮮血。 說好的一生得一摯友足以,說好的碧落黃泉永為知己,說好的真心相待絕不欺瞞……曾經閑時把酒問月得意消遣,后來的自己卻手持武器,擋了他的退路。 滿目血紅啊…… 他的摯友,他默默守了數百年的人,他引以為傲的吟風劍主孟柏函。 怎的一朝,便躺在了自己的刀鋒之下? 能移情的丹藥或蠱毒非是普通修者可以擁有的,究竟是誰,對他下了此類迷咒,目的又是什么……柳釋忽然覺得自己正身處一場巨大的騙局之中,局中網線縱橫交錯,密密麻麻,將他們籠罩圍困在一起。 而設局之人的目的,是孟亦。 —————— 次日,便是散源大能壽辰。 屆時,修真界四海八荒內有名望的家族與有地位的宗門,皆會派遣長老或弟子聚于散源大能峰頭,共慶盛事。柳坤自是要提前一天放出柳釋,并加以訓誡,免得壽辰當日他精神不振,被其他人看了笑話。 柳坤方走到囚困住柳釋的房屋前,卻猛地發現,自己那兒子,沒蹤影了。 舉目看去,屋內滿是廢了的法器、符咒,地上除了被燒焦的黑色痕跡之外,還有猩紅血跡蜿蜒流動,可見柳釋為了逃出此地,幾乎使出了渾身解數,連命都不要。 九曲峰上。 柳釋身形狼狽,破舊的衣衫上遍布灰塵與血色,跪在木屋前,眼中是無盡的悔意。 他聲音低啞,聲聲喚道:“我知錯了,我知錯了。” 窩在草叢中的肥鵝警惕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孟亦緩步走出木屋。 柳釋見著他,眼中有希冀的光芒閃過,立時朝前跪行兩步。 “柏函,我知錯了。” 風拂草木。 許久,孟亦淡聲道:“難為你了。” 第40章 丹巖山脈的主峰之上,天際原本碧空如洗、萬里無云, 卻忽然之間, 密布厚重黑云。 一時間, 電光霹靂, 狂風呼嘯,轟響而震人發聵的雷鳴之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天幕低垂昏暗, 整座威嚴高聳的峰頭都被烏云籠罩起來,不時有粗細不一的紫色蜿蜒雷光閃爍其間, 令人望而生畏。 因為聲勢浩大, 少時,這里的異常便被附近的人察覺。 那些內門弟子見狀先是駭然,面露不解, 隨即便是滿臉震驚,一時不敢確定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直到那壓山黑云中降下一道粗壯的紫色雷電, 直把天空劈成兩半, 沖向了宗主所在主峰,而自己身上也發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壓, 那些內門弟子這才回過神來,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