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查看玉簡需要神識,耗費身上靈力,孟亦靈力甚少,此事便交于童衡完成,自己則翻開紙質書籍,尋找蛛絲馬跡。 良久,孟亦放下手中書籍,食指指節輕輕敲擊了一下木質桌:“或許,是我開始想的便所有偏差?!?/br> 童衡奇異靈根出現之始,孟亦深覺修真界浩淼神秘,會出現他不認識的體質與靈根屬性,并非稀奇之事。因此他篤然認為是服用了歸元洗髓仙丹的緣故,才筑成了童衡如此奇特的靈根。 “先生何意?” “丹藥的作用是固定統一的,被不同的人服用,卻可以有不同的體現,這很尋常,只是這種‘不同’會被限制在一定范圍內。”孟亦解釋,“書上記載,歸元洗髓丹,僅能將靈根雜糅,剔除雜質,提純靈根,有幾率消去斑駁較細的靈根,卻沒有使靈根變異的作用。” 這意味著,童衡靈根會變異,已經超出了歸元洗髓仙丹服用后產生不同變化的范圍。 灰色資質的靈根真正成因與丹藥無關,而與他自身有關。 孟亦微微側頭,思索片刻,繼而道:“或許,不是洗髓丹改變靈根,進而靈根又改變了體質,而是你本身的體質影響了歸元洗髓仙丹的洗髓作用,才導致了如今這等奇異靈根的形成?!?/br> 童衡悟性奇高,一點就通,立刻便明了孟亦所說,是指自己身體有異,才會使得歸元洗髓仙丹的洗髓效果如此奇異。 孟亦又道:“只是你的體質究竟有什么不同,我還并不知曉?!?/br> 童衡聞言,如實回答道:“童衡資質平庸,無父無母,從未察覺自己身上有何異于常人之處?!?/br> “不必焦急,你的體質先天便有還是后天而成,仍未可知。” 說罷,孟亦又拿起一本古籍準備翻開,卻聽外面忽然有人揚聲道:“凌霜劍宗柳釋求見九曲峰峰主?!?/br> 顯然是柳釋的聲音。 孟亦恍若未聞,翻動書頁的聲音輕微,使人心寧。 如今九曲峰禁止不在,以柳釋化神期的修為,如何能不知孟亦此時就在屋內,只是懶于理睬自己罷了。 于是,柳釋再度揚聲喊道:“凌霜劍宗柳釋求見九曲峰峰主?!?/br> “凌霜劍宗柳釋求見……” “……” 同樣的話語一遍一遍重復,中氣十足,不厭其煩,大有一直如此喊下去的勢頭。 孟亦將手中書放下,揉了揉眉心,對童衡道:“書籍玉簡收起來。” 凡間蚊蟲也是如此,總是黏在身上嗡嗡地叫,甩也甩不掉。 童衡并不愚笨,隱隱猜測到外面之人與先生的關系。想到先生曾說過的“摯友”,他的心底匿藏殺意,他放在心尖兒上的先生,曾經遭受之事,所謂“摯友”也該經歷一番。 童衡隨孟亦出了屋門。 柳釋站在院中,看見孟亦出來,面上立刻露出欣喜神情:“柏函,近日可好?!?/br> 孟亦看他,并不言語。 “我今日倒是忙得很,如今也未能查到為何之前那些年我送與你的禮物去了何處……不過不用擔心,我這些天重新準備了許多柏函或許可以用得上的東西?!闭f著,柳釋將那被退回的儲物手鐲從懷中掏了出來,“之前派來的小隨從不懂事,恐怕惹了你不開心,你才將這手鐲送還,如今,我親自來送,還望柏函收下此物?!?/br> “不必?!?/br> “柏函,我……”柳釋喉頭哽澀,“當年那事,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從不曾想過要與你刀劍相向。我知你怨我,不愿見我,只希望你能收下這些東西……” “隨從很懂事。”孟亦如是說道。 言下之意,不懂事的,是你。 總有人,用一句不得已便企圖潦草帶過他人所有不如意的歲月。 第37章 柳釋聞此微愣,而后苦笑道:“沒錯, 那小隨從機敏伶俐的很, 是我不懂事, 是我惹了你不開心, 我日后再不會惹你生氣,無論何時何地,柏函說什么便是什么。” 說完, 他又拿起手鐲,企圖將其送于孟亦:“柏函, 這手鐲……” “我說了, 不必?!?/br> 說這句話時,孟亦的語氣比以往的平淡冷清更多了幾分不容反駁的決然,看來著實是被柳釋煩擾到了。 柳釋聞言, 心底越發苦澀。 若說以往,柳釋總覺著有愧于摯友孟亦, 無顏來鴻衍宗見他, 可如今再度相見,他的心底更多的卻是一種沒由來的恐慌?;炭值臅r間長了, 他總覺得冥冥之中好像許多事情都看的并不真切,似乎被蒙上了奇怪的薄紗, 遮掩了真相。 甚至于, 他根本想不起來自己為什么會心悅應霜平,也想不真切五十年前那日究竟是如何情景。 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忘卻了什么。 這股恐慌感, 令他整日魂不守舍,思緒紛亂。他尋不到根源,唯有四處搜集各式各樣的珍寶,想著要將它們送于孟亦,然后再令自己陷入日夜的修煉忙碌之中,才將將好受些。 而最更能夠抵消這種恐慌的辦法,則是見到孟亦。 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一眼,都覺得心神寧靜。 先前他總怕即使自己來了九曲峰,也會被禁制阻攔,進而被拒之門外,不得見到孟亦。如今禁制消失,于他來講,或許是件好事。 九曲峰上只有一名境界低下的仆從和沒有修為的摯友,以他化神期的修為,若是沒有原先的禁制阻攔,豈不是每當他想要見到柏函的時候,便可以毫無聲息地潛入九曲峰來,隱在暗處悄悄打量? 這么想著,柳釋心底略有釋然,對孟亦笑說:“無妨,若是柏函今日心情不好,不想收下我贈與的禮物,那我便下次再來拜訪你。” 孟亦聽他此言,也知曉了他心中所想。 過往數十年,孟亦之所以始終待在九曲峰上,并未有過離開之意,無非是因為他雖容貌不變,但身體卻虧損至極,也羸弱至極。他總以為自己不日就會壽元用盡,倏然而逝,便覺著沒了離開的必要,反正在哪里泯滅不都是一個煙消云散的下場。 如今,孟亦想到自己體內的靈力——離開鴻衍宗之事,或許可以有所謀劃了。 否則,無論有沒有禁制的存在,都總會有人不厭其煩地過來,擾了他的清凈。 柳釋心情甚好,不介意孟亦冷淡,自顧自地說道:“既如此,柏函你……” “咔嚓——” 一旁較遠處的茂盛樹木后忽然傳來異動,樹枝被踩斷的聲響清脆,生生打斷了柳釋的話語。 柳釋警惕地朝那邊看去,眸中是凌冽殺意:“什么人?” 大意了,方才自己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孟亦身上,竟是沒有察覺到四周還隱藏著其他人。 一旁的童衡悄無聲息地擋在了孟亦面前。 “是我。” 一道的聲音響起,應霜平從一棵樹后走了出來。 他面容俊秀,伸手拂了拂衣衫下擺,便踏過草叢,朝幾人走來。 柳釋皺眉,面上不喜:“你來此處作甚?” 應霜平聞言笑道:“柳大哥能來,我如何不能來?” 柳釋眉峰皺的更深,心中隱隱有反感和嫌惡,這些情緒令他越發地自我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愛慕過應霜平此人,這么想著,他聲音不由得冷硬道:“實話實說,我沒有時間與你糾纏?!?/br> “好罷,不與柳大哥說笑了,”應霜平道,“我此次來,是與柳宗主有關?!?/br> 柳釋皺眉:“我父親?”這人何時與他父親還有了牽連,如果柳釋沒有記錯,父親明明并不喜應霜平。 比起柳釋的懷疑和詫異,應霜平倒是一絲窘迫也無,從容淡然的很:“令尊方才找我談聊了半個時辰,問我愿不愿與柳大哥結為道侶?!?/br> “什么?!”柳釋聞此,只覺心中一陣抗拒,氣勢大放,“是不是你與我父親說了何話?” 被威壓所震懾,應霜平瑟縮,似乎是被柳釋嚇到,言語中卻并無懼意:“柳大哥,你誤會了,我什么都沒有說,也拒絕了令尊的提議。然而令尊對我言道,是你有意,他才找了我?!?/br> 柳釋一時語塞,怒視應霜平不知該說些什么,對應霜平有意?他似乎確確實實對父親說過此話。 可是如今,這種愛慕是真是假,柳釋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可能與他結為道侶。 見柳釋不語,應霜平又道:“令尊還言道,若是柳大哥沒有異議,那么散源大能壽辰結束之后,他會向鴻衍宗提出此事,趁著其他各大宗門與家族之人尚未離開之際,將你我婚事昭告修真界?!?/br> 柳釋聞此,再待不住,狠厲雙眸看向應霜平,徒然升起欲將他殺死的念頭,他回頭對孟亦急急說道:“柏函,我與應霜平并無瓜葛,我這就去找父親說清楚,之后再來看你。” 說罷,他狠狠瞪了應霜平一眼,便身形一晃,離開此地,朝宴客峰飛去。 父親究竟想做些什么? 柳釋走后,應霜平頓時沒了剛剛瑟縮的神情,轉過頭來,凝視孟亦。 孟亦平靜回視。 倏而,應霜平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輕笑了笑。 見他這般令人摸不清心思的舉動,孟亦想起許多過往之事,其實他們二人當初關系也是頗近。 猶記得九曲殿初建成之日,紫霞光照,天地通蒙,八方修真者來賀這年紀最小的金丹真人。那時,身為孟亦師尊的玄溫親手為這里題上“九曲”二字,孟亦以為這便是師恩,自己或許是師尊最看重的弟子,卻不想多年后小師弟應霜平則是直接住進了鴻蒙殿。 然而那時的孟亦卻并無嫉恨,或者說,他那時是歡喜且愛護自己這名小師弟的。 因為他有與孟亦相同的境遇。 應霜平此人和自己一樣,都是玄溫外出歷練,尋找突破渡劫期機緣之時遇到,而后帶回宗門的。說起來,玄溫的三名親傳弟子,只有靈芮是七歲時被家族送來鴻衍宗,通過了宗門選拔考核,以單火屬性的天靈根資質被同是火靈根的玄溫收為親傳弟子,其他二人,都是“撿”來的。 孟亦初入宗門時,僅是個五六歲的稚童,應霜平初到之時,卻已經十三四歲,是知事的年紀。 那時的應霜平瘦弱沉默,不善言語。他的靈根雖說是單靈根,卻因為靈根斑駁,最后評定的資質并不多出眾,在一眾天資卓越的內門弟子中,顯得平平無奇,也總被人私下里拿出來說道。 靈芮初入師門之時,孟亦便擔起了大師兄的責任,對她多有照顧,因為是女孩子的緣故,更多了一分千依百順的溺寵。 后來應霜平成了他的小師弟,他也以同樣的方式相待。 他知曉應霜平的資質并不多好,也聽過門中弟子對其的竊竊私語。畢竟是自己師弟,日后或如靈芮一般相伴百年,且應霜平年少乖巧,孟亦心中多有嘆惋,以為應霜平少年時期沉默寡言,不喜人群,有無法融入宗門與自卑的緣故。恰好他們二人同為風靈根,孟亦便在修為上對應霜平多有教導,有了他的指點,應霜平修為進境快了許多。 平日里,有什么適合自己這個乖巧沉默的小師弟可用的丹藥法寶,孟亦也會毫不吝嗇地往他那里送。與此同時,他還禁止門內其他弟子議論宗主關門弟子的悟性資質之事。 這樣一來,有時連靈芮都吃起了醋,賴在九曲峰說什么也不走,道他偏心。 實則,孟亦對自己的這兩名師妹師弟用的心思是一般多的。 漸漸地,應霜平不再如之前那般陰郁,性格稍稍明朗了些,總喜歡跟在他身后“師兄”、“師兄”的叫個不停。 后來不知何時,應霜平忽然不再跟隨自己。 孟亦只以為他長大了,自有一番心事,與師兄疏遠,就像凡間孩童會漸漸疏遠父母一樣自然。卻不知他是開始與柳釋深交,又頻頻追隨宿歌,門中甚至傳出他要與宿歌成為道侶的傳聞。 再相見,已是陌路。 “師兄?!睉蕉ǘǖ乜粗弦?,他說話的聲音極輕,這兩個字念在嘴里,仿佛被吃進了腹中,只剩嘆然無奈的尾聲。 孟亦眸中毫無波動:“我已不是你的師兄?!?/br> 應霜平卻好似沒有聽到一般,凝視了孟亦片刻,而后抬頭看著九曲峰的天空,嘆息道:“師兄這里,師弟我已有許多年未曾來過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