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孟亦抬起眉眼,看向他:“有何事?” 孟亦對王真人的印象僅僅停留在他是小林峰的管事上,王真人掌管秘境之事已久,五十年前便是如此。 王真人這才想起自己來這里有要事,神情焦急起來,他對孟亦拱了拱手,道:“孟師兄,王某人此次前來確實有要事相告。” 孟亦:“說來聽聽。” 王真人聞言便將將緣由娓娓道來,語氣中不乏有些急切:“昨日,靈芮師姐從外歷練歸來,身染劇毒,生命垂危,四大長老看過之后都說無藥可解,只能尋宗主來解毒。然,宗主閉關已有四十五載,不知何時方可出關,為靈芮師姐解毒之事又耽擱不得,宗門上下各大長老皆為此憂心忡忡。后來薇羅仙子道或許孟師兄這里或有可解之法,便遣王某人前來詢問。” 孟亦聞言,淡薄神情終于有了松動,他輕蹙好看眉眼,詢問道:“你說中毒之人是誰?” 王真人恭敬道:“靈芮靈師姐。” 孟亦原本躺在那躺椅之上,悠閑愜意的緊,聞此卻換了神情,利落起身,對王真人道:“帶我去看看。” 王真人聞言,立即召喚出了自己的御獸疾風黑鷹,請孟亦與自己同乘。 孟亦離去之前,不忘囑咐童衡道:“九曲峰上一切如常,且等我歸來。” 遂搭上疾風黑鷹,同王真人一起御獸而去。 被留下的童衡佇立在原地,思考著“靈芮師姐”是為何人,竟能讓冷清憊懶的孟亦有如此反應,聽到消息便立時要趕過去。必定是先生極其重視之人……越是如此想著,童衡腦海中的思緒越紛雜,擾亂了他的心緒,使他難以靜下心來,不能心無旁騖地打坐修行。 —————— 孟亦跟隨王真人一路御獸而行,不多時便抵達了宗門主峰丹巖峰下。 他抬頭仰望這座宏偉壯闊,莊嚴肅穆的高聳峰頭,恍惚記起許多從前的事來。數百年前,自己初來鴻衍宗,被引至丹巖峰峰腳下,向上仰望之時,又看到最高處被云霧繚繞的鴻蒙殿時,大抵也是如此感受。只是那時幼小,心中尚且覺得向往和仰慕,無論是早年居住在這里,還是后來搬去九曲峰,每每為見師尊而來到這里之時,心底都會有為此而修煉、而往上走的殊榮感。 而如今的他,卻只看得到這座峰頭的威嚴高聳,心中再沒有了其他想法。 孟亦詢問王真人:“師妹在哪里?” 沒錯,靈芮正是他曾經的師妹,鴻衍宗宗主的第二位親傳弟子。 盡管孟亦已為廢人,王真人對他的態度卻始終恭敬非常:“孟師兄請隨我來。” 說罷便引著孟亦往山上走去。 孟亦緩步跟上。 丹巖峰雖然叫做丹巖峰,卻不單單指一個峰頭,它是連綿的幾座山峰。最高的那座是宗主修煉閉關,食寢處理宗門內事務的住所,既鴻蒙殿。而外面這幾座有一座是專門為親傳弟子所設,孟亦幼時便在那里居住過。 靈芮有自己單獨的峰頭,但是她中毒頗深,作為鴻衍宗中數一數二的天才后輩,即便不是自己的弟子,其他幾位長老也對她頗為看重,更別說她還是宗主愛徒。因此,幾位長老便一致決定將她先安置在主峰宗主親傳弟子住過的峰頭上。 孟亦跟隨王真人匆匆而行,不多時便踏入了靈芮曾經的住所之中。 孟亦剛走兩步,抬首便看到兩名男修士迎面走來。 其中一名看起來年歲不大,竟已然有了元嬰后期的高深修為,他面容棱角分明俊美非常,身形修逸,氣質卻冷漠如極地寒冰,拒人于千里之外。另一名男子則為筑基后期的修為,樣貌清俊,正朝著他身邊的修士說著話,笑得爛漫天真。 這二人正是四大長老之一薇羅仙子的親傳弟子宿歌,以及宗主第三位親傳也是關門弟子應霜平。 那兩人看清孟亦面容的剎那,立時怔愣,良久未回過神來。 等意識到眼前之人是誰時,宿歌便還是那副冷峻的模樣,應霜平則皺眉輕咬下唇,想微微往宿歌身后躲,卻被宿歌無形閃過,只好干站在那里,神情可憐地看向孟亦,輕聲叫了一句:“師……師兄。” 孟亦對應霜平的話置若罔聞,天生微微勾起的眼角中掛著一絲淡漠憊懶,如同不認識他們二人一般,徑直往前走去,與他們擦肩而過,進入了靈芮昏睡的房間之中。 第8章 孟亦進入屋內,發現那薇羅仙子也在屋中,正為靈芮把脈。 能讓宗門四大長老之一親自診治看護,足以見得宗主第二位親傳弟子靈芮的重要性。 這個重要性不僅僅體現在她是宗主愛徒之上,更是因為她是鴻衍宗下一輩的翹楚。百千年后,世間修真之人必會經歷生亡更替,到那時,鴻衍宗在東域地位如何,是否能夠保持這東域第一宗門的名頭,看的就不再是他們這些即將消失的老人,而是現在這些尚在成長中的年輕后輩,天之驕子了。 看到孟亦一身青衫,滿面疏離地走進來,薇羅仙子先是面露詫異,而后便立刻閃開了身子,讓孟亦得以看到躺在床榻上的靈芮。 孟亦朝她微微點頭示意問好,便看向了床榻上的靈芮。 靈芮也是鴻衍宗內備受宗內弟子愛戴推崇的天之驕子,況且她還是女修士。其資質上佳,心性堅定,再加上容貌秀美清麗,自然就有了眾多追隨者。修真界女修士本就稀少,更遑論資質絕佳,修為高深的女修士,若能與之皆為道侶,行雙修之好,必然能對彼此的修為都有所幫助。 而如今,這位備受傾慕的女子正閉著雙眼躺在床上,昏迷著,神志不清。她的面色蒼白,唇色發青,眼下也是濃重的青色,明顯是中毒已深的跡象。想必毒令她十分痛苦,致使她一直緊皺著細彎柳眉,額間不住地沁出冷汗,似乎在睡夢中也難熬的很。她穿著純白的長裙,可能是太過痛苦的緣故,她裙子的領口都已被汗液浸濕。 能使修仙之人中毒的毒素來源都非同小可,正因如此,想要解毒,也遠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有些毒素不僅僅會侵入修士的五臟六腑,流轉于周身血液之間,使修士走向死亡隕落,更可能使丹田羸空,甚至玷污靈根,使得修士無法繼續修煉亦或者淪為廢人。 對于一個修真者而言,不能修煉,靈根廢掉,遠比死去更讓其不能忍受。 孟亦見狀不再耽誤,撩起衣衫下擺便坐在床榻旁邊的木凳上,伸出纖長手指為靈芮把脈。 越是診斷,孟亦眉頭便皺的越緊。 這時,薇羅仙子開口道:“我剛剛為她診斷過,她身上中的毒我竟是從未見過,聞所未聞,想必或是有陰邪之輩煉制的新毒,亦或者是歷練之中途遇上古時期的毒獸也未可知。” 孟亦神情飄然淡漠,似聽未聽地點了點頭。 薇羅仙子不著聲色地打量孟亦,這個曾經為人稱道的宗主座下第一親傳弟子,名副其實的鴻衍宗大師兄,五十年再見,與他原本給人的感覺已然完全不同。 如果說孟亦是光,那么五十年前的他必然是外放的炎炎烈日之光,溫暖灼熱,令人向往令人憧憬;五十年后的他則更像是熒熒星月之光,遙遠冷清,更讓人想要……禁錮和擁有。 因為自己的愛徒宿歌的緣故,薇羅仙子對五十年前那事稍有耳聞。 薇羅仙子是大乘中期修士,活了幾千年,像孟亦現時這般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眨眼睛就可以讓他灰飛煙滅。可就是如此的差距,孟亦在面對她時,依舊沒有任何不安惶恐,他始終從容不迫,氣定神閑,冷清氣度不曾削減半分。 薇羅仙子不由在心中想道,果然是曾經驚艷絕倫的天才人物,修為全無依然處事泰然、不卑不亢。若是沒有當初那些事,恐怕不過幾百年,他便能在修為上越過自己以及其他三大長老了。 然而即便薇羅知曉五十年前發生的事宜,也知道孟亦此人為自己愛徒做過許多事,在為這個五十年前天資卓越的風云后輩感到惋惜,她也不敢隨意詬病宗主,更不會認為是自己的愛徒有錯,只會將錯誤全歸結到了宗主關門弟子應霜平以及那個凌霜劍宗的后輩身上。 見孟亦沒有說話,薇羅仙子又道:“如今這毒素早已侵入靈芮全身,我們四長老皆想不出醫治方法,宗主又在閉關,便想問問你和應霜平身上有沒有宗主贈與的丹藥可解此毒。” 鴻衍宗宗主玄溫不僅是近萬年來第一位半步飛升的修者,也是一名天階煉器師,正因如此,他身上的資源之多是他人所不敢深思的。薇羅仙子想的是,作為宗主的親傳弟子,肯定或多或少收到過他的饋贈,這其中必然有能解百毒的靈丹妙藥,如今宗主閉關難以聯系,就只有將希望寄托在應霜平和孟亦身上了。 宗主玄溫活了數千載的年歲,卻只收了三個徒弟,一個是四百年前收下的大弟子孟亦,然后便是兩百多年前收下的二弟子靈芮,以及六十多年前收的關門弟子應霜平。 因為知道五十年前發生了何事,薇羅仙子自然便覺得應霜平是宗主最喜愛的弟子。因此,她一開始就讓宿歌去將應霜平找來詢問,詢問過后,卻發現宗主是給過他一些丹藥,但卻不過是品質更好一些的解毒丹罷了,對靈芮身上之毒全然無用。 這也是孟亦剛剛在外面會碰到宿歌與應霜平的原因。 應霜平身上沒有可用之藥,薇羅仙子轉而便又想到了孟亦。 薇羅仙子成為四大長老也有數百年了,猶記得在應霜平未成為玄溫的弟子之前,玄溫最看重便是孟亦。當初孟亦初至宗門之時,才是個到人膝蓋高的幼小稚童,可憐可愛,聰慧可人,他被玄溫捧在手心里親自撫養長大,其情宛若父子。 那時,也是薇羅仙子第一次知道原來宗主也是個有情有性的人。 雖不知道宗主后來為什么因為應霜平那個廢物,便放棄了孟亦這個親自養育,教導了數百年的天縱奇才。但是不論是之前養育孟亦時,還是后來做了那掏心之事,心中愧疚想要對孟亦有所補償,孟亦手中都應該有些天材地寶和玄妙丹藥。 除此之外,薇羅仙子也曾聽說,孟亦最是寵愛他的這個師妹,靈芮本身也十分依賴仰慕自己的師兄。那年孟亦修為盡失,靈芮得知宗主所作所為后,一氣之下離宗門而去,外出歷練,一去就是五十載,直到昨日中毒歸來。 想必,因為這層關系,孟亦定不會對靈芮之事袖手旁觀。 果然,孟亦幾乎是聽到消息便立時來到了丹巖峰。 在查看了靈芮的情況,又聽聞了薇羅仙子的話后,孟亦對薇羅仙子拱手說道:“靈芮的毒很是霸道古怪,一般解毒丹無計可施,宗主當初確實有給過孟某一些丹藥,行與不行要試過才能知道,孟某。如此,先麻煩薇羅長老先避一下。” 薇羅仙子聽他說“宗主”二字之時,險些沒有反應過來——她上一次見到孟亦,孟亦還在仰慕地叫著玄溫“師尊”。 薇羅仙子很快回過神來,道:“既然如此,本座便將靈芮交給你了。” 說完她便離開了房間。 . 房間里便只剩下了孟亦和靈芮兩人。 孟亦將懷中一枚儲物戒拿了出來——這枚儲物戒是五十年前玄溫給他的,正如薇羅仙子所想,是玄溫“愧疚所贈”。 孟亦如今丹田已空,靈力幾乎盡失,若想要打開儲物戒也不是不可,卻頗耗精力。 他將身上流動的幾絲靈力逼至指尖,將那儲物戒打開。他如此做,并不是為了取其中靈丹妙藥,而是為了將里面的一件上品法器拿出來。這件上品法器的作用是屏蔽修者神識,因為是渡劫后期的玄溫贈與,所以能屏蔽大乘期及其以下修士的神識。此時,他便催動自己所剩無幾的靈力,啟動了這件法器,剎那間,無形的屏障便罩住了靈芮的房間。 靈芮身上毒素特殊,一般藥物恐怕無法解讀,孟亦自身也并非煉丹師,他能想到的救靈芮的方法,就是自己的血液。 沒錯,他的血液。 當年元嬰被剖,心也被人挖了去,他卻活到了現在,無非是那幾個人心中有愧,為他尋來了無數天材地寶調理身體。 那時他陷入沉眠,思緒混沌,什么都不知道。等到他醒來的時候,身在九曲殿內,性命已被保住,且似乎是因為運用太多靈藥的關系,他的血液有了些奇特的藥效。 如今,這毒藥連四大長老都束手無策,孟亦也只能試試看自己的血液能不能救下靈芮。 孟亦動作從容,從儲物戒中又拿出了玉碗、小刀以及止血丹。 他先用鋒利小刀將自己手腕割開一道傷口,讓溫熱鮮紅的血液順著手腕流至玉碗中,等到接滿了玉碗,他便捏碎了止血丹灑在手腕傷處,傷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孟亦把靈芮扶了起來,將玉碗中血液盡數喂進她的嘴中。 喂完血,靈芮的氣色幾乎是立刻就有了變化,孟亦再度為她把脈,確認了自己的血液是真的有作用。 只是,一次喂血遠遠不夠,至少還需六次才能將毒素完全解除。 做完這一切,孟亦端正地坐在床榻旁的木凳上又守了片刻,漸漸地,床上的靈芮面色有了紅潤的色澤,柳眉也不再皺的那么深,迷迷糊糊中似乎將要轉醒。然而,孟亦知道她并不是真的要清醒了,因為這毒素太過霸道,一次喂血絕對起不到令其清醒的地步。 果然,靈芮閉著雙眸,伸出手像在摸索著什么,卻并未轉醒。 半夢半醒之間,靈芮的手便緊緊攥住了孟亦素色袖角。 靈芮合著眼,似乎是做了夢,她面上有焦急執念之色,抓著孟亦衣袖夢囈般道:“師兄……師兄……柏函哥哥……芮兒要為你尋神藥……” 柏函,正是孟亦表字。 第9章 孟亦靜坐片刻,等靈芮漸漸安定下來,便將自己的衣袖從她手中緩緩拽了出來。 輕手為靈芮蓋好被褥邊角,撤了屏蔽神識的法器,孟亦施施然走出了房間。 薇羅仙子在隔壁房間,邊盤腿吐息,邊用神識窺探靈芮屋中景象。不稍多時,她便發現孟亦在靈芮房間內設了屏障,且自己的神識都看不破,想必這應當是宗主的手筆。 此時,屏障倏而消失,當是孟亦已經醫診結束,走了出來。 果不其然,屏障消失不過須臾,孟亦便站在了薇羅仙子打坐的房間門外,他斂眸拱手道:“晚輩已有醫治靈芮之法。” 薇羅仙子聞言走出房間,上挑的美眸看向孟亦,察覺出他的氣息比方才剛來這里時更弱了一些。 “靈芮已治好?”薇羅隱去心中思慮,如此問道。 “尚未,”孟亦淡聲回復,“靈芮身中奇毒,毒性霸道,即便是晚輩身上的藥,也不能將其一次祛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