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帶著如此信念,他會堅持到最后。 . 進入小秘境的第七日,童衡憑借孟亦給的儲物戒以及其中的資源,再加上自身穩重謹慎的性格,一路安然無事地存活了下來。到了第七日下午,秘境之行便要結束,屆時王真人會打開秘境門來接應一眾弟子。 有些弟子在過程中不幸隕落,他們或是命喪兇獸之口,或是遇難于資源的搶奪。 童衡修為不高,與人硬碰硬根本行不通。 于是他一路獨身而行,小心翼翼,他于秘境中遇到不少奇異靈藥,他將能摘下的便都摘了下來,收入儲物戒中,想著回去拿給先生。 稚童之時,童衡也曾聽說過不少關于秘境和洞府的傳聞。在那些傳說中,多少氣運極佳的修士曾在秘境中得到珍貴秘籍、法器法寶,更甚至是上古傳承,因而得以在修真一路事倍功半、笑傲眾生。 這就是所謂的機緣。 然而七天過去,除了一些藥草,童衡再沒遇到其他奇異之物,也沒有見到任何洞府之類的存在。就連那些藥草,也僅僅是他這個階段的低階修士會覺得有點用處,修為再高些,哪怕是稍稍殷實些的練氣七八階的修士恐怕都看它不上。 童衡倒也并不算挫敗,他本就是如此的修者。同修真界中的萬千修士一樣,資質平庸、氣運不佳、了無機緣,或者死于非命,或者碌碌至壽元燃盡。 然而現在,他要與命數相斗,想要擁有更高的修為,想要帶著先生離開九曲峰。 先生不喜歡九曲峰,更不喜歡九曲殿,這些童衡都能感覺到。 還記得第一眼看見先生的時候,童衡就明白他不是一般人。普通人怎么會有那樣的姿容和氣度,明明神情淡然憊懶,眼中卻自有廣袤乾坤。 童衡心中的先生不應該是現在這樣,待在九曲峰上無人問津,身子虛弱單薄,容易昏迷嗜睡,然后便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雖不知先生究竟經歷過什么,但是先生那樣的人,合該有坦蕩的仙途,該有萬人的敬仰。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要如先生所說,和先生一起,成就大能,得道飛升。 這想法若是被其他人聽到,怕是會笑掉大牙,偌大修真界萬余年沒有再出現過飛升成仙者,他一個區區煉氣期的小兒就敢有此肖想。若是個天賦異稟驚艷絕倫的后輩也就罷了,更何況是個四靈根的廢物? 但是先生說可以。 童衡面容俊毅,眼中堅定通明,毫無雜念。 既然先生說可以,那就一定可以。 —————— 第七日下午,王真人接應了歷練的弟子,關閉了秘境的門。 誰都沒有發現,在秘境之門關上的瞬間,一道等候已久的魔氣從九曲峰掠下,如一陣煙一般飄入了秘境之中。 進入秘境后,那黑影自語道:“本尊自己打開秘境十分消耗靈力,剛好搭他一道順風車,也好省了我一部分靈力?!?/br> 說罷,那道魔氣便在秘境中尋覓起來。 來者似乎對秘境并不熟悉,七繞八繞后才尋到自己的目的地。本以為耗費了一番力氣,打開了洞府之門就可以拿到心心念念的秘寶,卻發現眼前洞府洞前石門大開,明顯早已有人進入過,且連遮掩都懶得遮掩。 那團魔氣一頓,立時大怒,閃身便飛進了洞中,他對路上散落的各式上品甚至極品的法器法寶視而不見,直接繞了它們去,而后一路進入到了洞府最里面。來者定睛一看——果然,仙藥沒有了。 怒氣升騰,洞中魔氣翻滾,凝聚成一團團黑氣縈繞其間,片刻后從黑霧中走出一名高大魔修。 魔修模樣俊美灑逸中透著一股子邪氣,他目光陰沉,峰眉微蹙,勾起了唇角輕笑一聲道:“呵,本尊竟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無論是誰將仙藥拿走,他都會將那個人找出來。 這味藥,他非要不可。 —————— 王真人將眾多弟子帶出秘境,發現少了幾人,他也并未在意。 機緣生滅,都是自身之事,歷年來隕落的后輩不在少數,修真者對這種事早就見怪不怪。能在秘境中隕落的,不是資歷平庸、機緣淺薄之輩,就是沒有靠山的弟子。蓋因若是修士天資卓越,氣運十足亦或者是某位大能的后輩,自然就有諸多保命的手法,可以頻頻化險為夷,不會輕易隕落。 待其他弟子散去后,王真人想了想,還是叫住了童衡。 童衡雖然心中詫異,但還是態度恭敬對著王真人鞠了一躬。 王真人嘆息一聲,猶疑片刻,還是問童衡道:“那九曲峰上……孟師兄可還好?” 孟師兄? 九曲峰上只有他和先生兩個人,王真人口中的“孟師兄”,只能是先生了。 王真人叫先生“孟師兄”,可觀王真人模樣,雙鬢染霜,已現老態,若是修為無所進境,恐怕不日垂暮。而先生仍舊是明眸清俊青年模樣,如此看來,恐怕先生曾經比王真人修為尚高。 果然如童衡預想的一般無二,先生曾經必是舉世無雙的人物。 不清楚王真人和先生的關系,童衡只含糊答道:“先生一切皆好?!?/br> 王真人又問:“你可是孟師兄的弟子?” 否則那風姿綽約之人怎么可能把令箭交于他,還讓他來找自己,為他創造進入秘境歷練的機會。 童衡搖首:“童衡不敢,童衡只是九曲峰上一介仆從?!?/br> 王真人早先就知曉了九曲峰上目前只有童衡一個仆役、 自孟師兄神隱九曲峰后,再沒向外傳出過消息,轉眼已過去五十年。此刻王真人聽童衡所言,不由心想,孟師兄果然重情重義,仙人風度,哪怕不能再修行,也能對九曲峰上唯一陪伴自己的仆從如此之好。 殊不知,孟亦早已沒了心,哪里來的“重情重義”。 想起那曾經的天之驕子,神之姿容,王真人不由囑咐童衡道:“日后九曲峰如果缺什么,皆可以來找我?!?/br> 童衡拱手:“謝過王真人。” 王真人揮手:“去吧?!?/br> 童衡便告辭。 . 離開先生七日,童衡心中掛念。不知曉先生食寢如何;倏而困倦的時候可還來得及進入室內,若是不慎倒在地上;一覺醒來,身體會不會受了涼……如此想著,他回九曲峰的步伐便有些急切。 行至九曲峰下,發覺山腳下的靈田都剛剛澆過了水,漲勢良好,顯然被人悉心灌溉過。沿著山路向上走,不多時便行至了柵欄門前,童衡徑直走了進去。不遠處,繁茂樹木下的躺椅上空無一人。童衡繼續往里走,進入了孟亦平時休憩的小木屋中,果然看到孟亦正合著雙目,安穩沉睡。 孟亦面色柔白,肌理細膩恍若透明,即便沉沉熟睡之時也是眉目如畫,氣質出眾,他耳側隨意垂下來的幾縷青絲柔順,隨著他淺淡的呼吸起伏微動,整個人安恬極了。 童衡走上前,微微彎下腰,用不會吵到孟亦的聲音,柔聲道:“先生,童衡回來了。” 他悉心孟亦壓好了略翻起的被角,便輕腳走了出去。 . 孟亦第二日醒來的時候,童衡已然做好了早點。 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二人如同往日一樣食寢休憩。 用餐之時,童衡得知自己進入秘境歷練這幾日,九曲峰的資源竟然是先生親自去取的,心中不由十分自責。在他看來,先生這般的人物不該是用做這種繁瑣小事的人,先生應該坐在蒼翠茂盛的繁木下悠然飲茶,于雕梁畫棟的高閣中與智者對弈,即便不能修煉,也是個自在逍遙無拘無束之人。 而那些雜七雜八費心費力的事情,由他來替先生做就好。 童衡道:“先生,這些事,等童衡回來再吩咐就好,不必勞累先生親自跑一趟。” 孟亦不甚在意,而是詢問童衡這幾日在秘境中所見所聞,得知他沒有遇到機緣,便讓他打坐,將在秘境中的對戰盡數消化收為己用,鞏固根基。 童衡沒有立刻去打坐,而是將自己這七日來在秘境中尋得的東西盡數拿了出來,放在了桌上,推至孟亦跟前:“先生,這些是童衡在秘境中所得。” 孟亦抬眼看了一眼桌上的東西,淡聲道:“既然是你所得,自然就是你的東西,給我作何。” “童衡的,便是先生的?!?/br> “不必,”孟亦道,“我用不到,你自己留著便好?!?/br> 童衡低頭看著自己尋來的低階藥草,其中有許多在他們九曲峰下的靈田里便種著,轉而他又想到先生給自己的儲物戒以及其中諸多天材地寶,心中知曉先生確實不缺這些。 而這樣的物件也確實配不上他的先生。 童衡對自己的無能感到無力,只好將那些東西擱置到了一邊,語氣鄭重道:“這些配不上先生,待童衡有能力,便為先生尋來更好的?!?/br> 孟亦聞言,只淡聲道:“不必,你有這個心就好?!?/br> 童衡俊顏嚴肅,語氣堅定而篤然:“最好的,都是先生的?!?/br> 第7章 九曲峰地處偏遠,自童衡從那小秘境中歸來后,接連數日過去,他們再沒聽說過外界的消息。 峰上生活一如既往。 童衡悉心照料著孟亦食寢。 每日下午,孟亦必要躺在那棵老樹下的躺椅上,合著眼,感受著溫軟日光透過茂密枝葉灑在臉龐上的愜意和暖熱。而童衡,就坐在他不遠處打坐吐息,以便時刻都能聽到先生的輕喚。 日復一日。 安恬,寧靜。 —————— 十幾日后,九曲峰忽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門口禁制被人所觸動,童衡剛剛準備前去查看,便聽門口有人扯著嗓子喊道:“小林峰王某人前來求見孟師兄!” 王真人……他來作甚? 孟亦神色平平,眼中毫無波動,依舊是那副冷清淡薄的神情,仿佛誰來拜訪都不會引起他的驚訝。此時,他只是淡聲道:“讓他進來。” 童衡頷首:“是,先生。” 于是他便將那王真人引了進來。 王真人一踏入九曲峰峰頭,便看見了繁木下坐著的謫仙似的人。 眉如遠黛,面若桃花,粉唇明眸。 他眼角眉梢沾染贏弱的蒼白,那幾抹病態的蒼白本來應該為他平添了幾分嬌意,卻因為他自身的氣質而被削減,變成高不可攀的淡漠之感。 當真是形貌昳麗,好看極了。 王真人倏而想起幾十年前,自己曾幾度遠遠地看見過孟師兄幾眼。 那時的孟亦明朗正直,豐神俊秀,因為本身為單風靈根的緣故,讓他行事中帶了一股飄逸灑脫的自如之氣,是鴻衍宗名副其實的、人人為之稱道的大師兄。不到兩百便步入元嬰期,近三百歲便已是元嬰后期、半步化神,是無數人究其一生都不能企及的高度,鴻衍宗宗主座下親傳大弟子孟柏函之驚才絕艷一度成為傳說,口口相傳。 偌大修真界,敬仰欽慕于他風姿的人不知凡幾。 然而,數十年前不知發生何事,原本的天之驕子一夜之間成了連五靈根修士都不如的廢人,蝸居在原本堂皇風光的九曲峰上,一呆就是五十年,銷聲匿跡于時間的輪轉交替之中。 作為曾經仰慕孟亦之人,王真人看著眼前的“孟師兄”,當初的浩然正氣、俊朗親和因為身體的原因變為了羸弱纖細,一身高深修為也化為了烏有,卻依然不減風姿,令人驚艷。 在曾經敬佩的師兄面前,王真人想起自己已經雙鬢斑白,胡須厚重,此時不禁忽然感到一些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