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謝懷安又一次短暫的怔愣,過后他明白了,原來皇帝還沒放棄請他入仕。所謂的要補償,就是要求他一起來對抗郭賊。 可是……他內心深處的確愿意侍奉明君,可焉知眼前這個是否會是明君。皇帝顯然知道郭賊在設局,不去找郭放卻硬要向他來討損失,怎么看都像將計就計在給他下套。當下便有些猶豫,心頭琢磨了個來回,拿不定主意。 皇帝見他這般神情,當即冷了臉色,失望道:“朕雖不喜歡郭昭儀,更不想碰她,巴不得她得病死了才好。但她受了辱,就是朕受了辱,誰讓她受的辱,朕就要找他討損失。謝先生,原來你也不過是徒有虛名,朕舍了你半點也不可惜。” 當即起身便要離開,嘴里念著定要去燒了他的書稿方才解氣。 書稿?! 謝懷安數年心血,豈能眼睜睜看著就這么被燒光,當即撲上來跪在前面攔下皇帝的去路,把頭磕得咚咚響:“陛下!陛下!” 他看明白了,皇帝不是草包皇帝,不知胸中有溝壑有韜略否,但心計是肯定有的。能夠在郭賊的層層監視下深夜來與他對話,可見亦有部署。 他不求什么從龍之功,若沒明主他便著書,若遇明主他必誓死追隨。奉天帝殘暴不仁不可為伍,郭放重武輕文無治世之才,手段陰毒齷齪更不是良主。至于眼前的皇帝,生長于市井,如今看來是有頭腦的,應該能懂得百姓之苦。且看其祖輩,雖無大的建樹卻皆為仁君,這位作為后人脾性上想來錯不了。 他若答應下來,一則不管被下套與否,算他賠了這頂綠帽子的債,二則不必見慧心遭他人玷污,三則能保下自己的書稿,四則……若押對了,可救天下百姓。 有所擔當,能屈能伸,心懷魄力當是大丈夫所為。謝懷安當即打定了主意,匍匐在天子腳邊:“草民愿為陛下鞍前馬后,鞠躬盡瘁,以報陛下知遇之恩。” 他用了“知遇之恩”,而不是“還綠帽債”,可見短短的時間里已經將其中的彎彎繞繞理了個清楚。這才對,這才是他白睢看中的人。 “那就好,朕會派人保護好你的兄長與姐妹。” 謝懷安又驚了……方才決意追隨,立即就被賞了顆定心丸,他大概當真沒有跟錯主子,立即千恩萬謝。 環環相套,虛實相交,馴服了匹好馬,白睢瞇了瞇眼睛:“時間不早了,今晚你沒見過朕,你也沒跟過朕,記住了么?” 謝懷安:“草民必不會向第三人提起。” “嗯。”躬下身拍拍今天剛剛收割的新鮮韭菜,白睢笑得很有些jian邪味道,“至于綠帽,無妨,放心給朕戴,切不可叫老賊生疑就是。” 啥?謝懷安懷疑自己聽錯了。 “沒聽錯,朕不僅想戴綠帽,還想當個便宜爹。” 等等…… 他好像還是沒看透這位語出驚人的皇帝。 作者有話要說: 白睢:“爺的本性就是見一個騙一個,見一對騙一雙,和媒婆是一個屬性的。” 苗小柔:“那你什么時候給我做個媒,不介意絕不絕后的那種。” —— 這章有點繞了,三歲用了足足五成功力破了丞相的局,由此可推斷三歲的追妻能力也必須是max。下一章嘛,又到了三歲和大彪的互動(撩|sao)時間~ 第32章 時間飛逝, 眨眼入了冬。恒陽地處北方,這個時節天空已飄下了第一場雪。 這是場瑞雪。 帶著豐收的喜悅。 ——郭昭儀入宮不到半年,承恩天子雨露,懷上了龍嗣。 郭放喜滋滋地捋著胡子,坐在聽雪亭里悠閑賞雪,聽著他廢了好些功夫才等來的好消息—— “果不其然,英雄難過美人關,那謝懷安認了命,嘴上雖照舊罵得難聽, 卻難抵抗誘惑。彤史女官那邊兒記的信期這個月出現了偏差,今兒一早太醫便去瞧了,診出昭儀娘娘已有身孕, 還不到兩個月呢。” 郭放:“甚好。” “皇帝那里得了消息,硬是不信, 非得偷偷從宮外請兩個大夫再來診。是毛總管經的手,讓那倆大夫將兩個月身孕說成三個月, 與彤史上小皇帝臨幸的日期對應。至于兩個大夫,毛總管給了姓名住址,回頭咱們處理了就是。” 郭放聽了哈哈大笑,笑小皇帝廢了那么大勁兒,想證明這孩子不是他的, 卻宛如孫猴子跳不出他的五指山。 自古以來勝者為王,歷史由王者執筆,只要陰毒手段不做得太明顯, 他郭放終究還是會青史留名。一個龍子嘛,是不是真的龍子,他說了算。 “宮中所用的藥材、炭火尚不及我相府——你差人給昭儀送些用得上的東西,伺候好這一胎。” 線人忙點頭,又問:“這事兒丞相放心,毛總管在宮里極其關照,無微不至。倒是那個謝懷安,已經沒用,丞相打算如何處置?” 郭放早看那姓謝的百般不舒服,卻知暫時不動他為好,往炭盆里扔快炭,搖頭道:“先留著,勿要刺激昭儀這胎。待‘皇子’出生,你們自個兒看著處理了。” 線人稟報完畢,又領了吩咐,這便回宮去了。線人前腳離去,長史鄭旭后腳就來了,將一個消息來報給丞相,說是謝懷安舊居的房子,里面的書稿不見了。 郭放素來重武輕文,哪里會將書稿放在眼里,只道是哪個窮酸文人拿了去,不必多管,反倒斥了鄭旭幾句,叫他不用什么小事都來報。 白睢這廂一拿到書稿,卻用匣子仔細裝起來,送給謝懷安過目。那謝懷安自知身陷囹圄,自身難保又如何保他的書稿,便拜托皇帝代為保管。 白睢得了回復,命剛從東洋帶來雙鳳書信的屬下,回去時候順便將書稿也一起帶走,算是盡最大努力保護謝先生的稿子。 至于雙鳳的書信,趕緊給大彪送去吧,她雖不提,卻必然想meimei想得快瘋了。 這日傍晚白睢方才得了空,來抱廈廳找他多日不見的奶奶。他走得急,也不打把傘,頭上綴著點點雪花,帶著滿身寒氣掀簾進來。 苗小柔正坐在窗邊編繩結,她生了一雙巧手,不管是撥算盤還是做針線都十分出色。編了有些時候了,一只已經編完的吉祥結放在桌上,再編一只就可以湊成一對。 她聽到聲音,抬頭,見是三歲來了,微微揚了揚唇角。 “不打傘么,著涼了怎么辦。” “著涼了正好來你這里討關心。”屋里好暖和,他答得順溜,嘿嘿笑著在她對面坐下,“你猜我給你帶了什么?” “又是你親手雕的死肥豬么?”她不屑一顧,反正對三歲送的禮物從來不期待。 “錯!”白睢從袖子里拿出雙鳳的信,咧嘴笑著在她面前晃,“是你家那倆丫頭的家書,想不想要?” 盼天盼地現在才盼來,手中的繩結立刻丟開,苗小柔伸手便去抓,誰知白睢把手一縮,讓她撲了個空。 “……拿過來。” “嘿,叫聲爺爺聽。” “你現在叫聲奶奶,我可以放過你的狂妄。” “我不!” “拿過來!” “哈哈哈哈,我不,快叫爺……” 然后他就被苗小柔揪了耳朵,偏著腦袋貓著腰疼得哇哇叫:“苗!大!彪!你這個樣子以后沒有男人要的!松手!” 苗小柔從他手里抽走信,淡定道:“說反了,是我不要男人。” 這類玩笑他們以前經常開,白睢被欺負了總愛這么埋汰她。可是現在,他好像說錯話了……瞬時耳朵尾巴都耷拉了下去,乖乖坐回去等她把信看完。 信中雙鳳提到,在島上生活悠閑,還有仆人伺候,她們每日都會看書練字,廚藝也精進不少,希望能早日做給大姐嘗嘗。內容平淡無風無浪的,單說了幾次想她,便讓她眼睛濕濕的。 “什么時候才能是個頭啊……”她不由拍著桌子感嘆,想知道幾時才能姐妹重聚。她不求吃meimei做的飯菜,她只想做一大桌子給她們吃,把這兩個小丫頭喂成小胖墩兒。 “快了……嗯,快了……”白睢忙答道。 “怎么說?” “那個……郭昭儀懷上了,等她生了差不多又打仗了。我就可以逮到機會上戰場,能統領大軍殺出生路……然后咱這盤棋就盤活了。” 苗小柔的重點卻在“郭昭儀懷上了”這里,眉間的愁云一下子飛了,取而代之的是味道有點復雜的震驚:“你不是說不碰她,留著換大米么!?” “對啊。” “那她怎么……” “可是爺想要個兒子。” “然后你還是碰了她。” 白睢脖子一縮沒有即刻搭話,因為他忽然感覺出來,他奶奶好像語氣有點沖,大約在怪他左右搖擺么?于是他突然想耍一耍她,理直氣壯的:“不就要個兒子么,沒兒子老賊怎么放爺上戰場,爺怎么當大將軍?” 苗小柔瞪眼瞅了瞅他,無言以對……反正她已經不大懂三歲腦瓜子里在盤算什么計謀了,她只懂做生意顧小家,遂把頭埋下去,繼續編她的繩結。 ——要兒子可以啊,但是騙她不對嘛。這個很讓人不高興呀…… 少年嘿嘿憨笑,在旁搗亂,弄亂她理得好好兒的紅繩。 快要過年了,每年她都編這個掛在房間里的,今年也不例外,想來還會有他的那份。 房間里氣氛沉沉的,他突然道了一句:“今年我不要吉祥結了,給爺編頂帽子吧。” “誰說要給你編了。”她眼皮子都不想抬,只管忙自己的,一股悶氣憋在心頭。 “爺給你弄些綠色的繩來,你給爺編頂青翠欲滴的綠帽子好不好。” 苗小柔張口就接道:“帽子我可不會編,還是綠……的……”她緩緩抬起頭,望著他,大眼睛里全是疑問。 大彪的反應太好玩兒了!少年哈哈大笑,一巴掌下去拍疼了自己的腿:“綠帽子,哈哈哈哈哈……朕恨不得現在就戴一頂出去游街,哈哈哈哈……” 這傻子要瘋?! “說清楚啊,什么綠帽子啊?” 白睢大笑好一陣,又被她揪了耳朵方才停下,附在她耳邊解釋了一通,將郭放如何如何陰毒,謝懷安如何如何進宮,他又是如何將計就計收了謝大才子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苗小柔聽完,整個人都傻掉了,半晌,怔怔回了他一句:“一起長大的,什么時候你變狐貍了……我還是離你遠點,小心被你算計了。” 白睢拍著胸脯耿直道:“爺算計誰都不會算計你!” 兩人說說笑笑,一起編完了另一個吉祥結,又裁了紅線編第二對,一人一個說好等除夕那天掛在床頭。 這一晚,白睢終于沒在寧安堂睡,回來自己這里,又叫來苗小柔在暖閣過夜,兩個人繼續說了半宿的話。 一連三日他都沒去寧安堂,郭放只道小皇帝這是氣不過圓房一次就讓昭儀懷孕,懷疑這不是他的種,也就由著他耍脾氣。 第四天,小皇帝被發現偷摸差人在昭儀飲食中下墮胎藥,弄得氣氛一度很尷尬。郭放睜只眼閉只眼,不跟他計較。 第五天,他又在寧安堂大發雷霆,說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話,用膳時暴脾氣起來掀翻了桌子,嚷著誰也別吃。 第六天,上朝的時候戴著頂綠顏色的帽子坐在龍椅上,時不時扶一下,動不動就叫人抬起頭來,生怕滿朝文武看不見他頭上是什么顏色。 這一幕被黎臣們見了,不可避免掀起了熱議,紛紛質疑郭昭儀是否穢亂后宮。可又礙于沒有證據,皇帝也未曾明說,到最后不過停留在猜測階段。 白睢頭戴草綠色的這一舉動惹惱了郭放,他氣沒撒完,回頭反被丞相一頓教訓,被說得屁都沒敢放一個。 這一通表演下來,把丞相哄得那叫一個心花怒放。一個高興,就無所謂他帶著苗小柔出宮賞雪散心,多日不再踏足寧安堂的行為。 對郭放而言,反正皇帝不來,便有了機會讓謝懷安出沒寧安堂,哄得昭儀高興了,肚子里的龍子也就安穩了。 “所以,佯裝守護男人最后的尊嚴,你合情合理大鬧天宮一場,最后被郭佛主壓死在五指山。那郭佛主不得樂死呀,你小子這么會演戲,怎么不在宮里搭個戲臺子。” 苗小柔站在山坡上,攏了攏身上的披風。今日下起鵝毛大雪,又是休沐日,一大早三歲便說要帶她去山上賞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