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明天他們就會發動總攻,而鳥羽天皇要的是玉藻前的性命,你不該趟這趟渾水的。” “玉藻前?……啊,玉藻前。”這久違的名字讓她冷哼一聲,搖了搖頭又說道,“你看看,我躲了他十幾年,從信太之森一直躲到那須野,結果到頭來還是被他害成了這副模樣。” “……你還恨他嗎?” “恨?……這個字太輕了。” “……” 江九幺拿起床頭的酒壺往嘴里猛灌了兩口,直到里頭一滴酒都倒不出來了,她才將酒壺砸到地上,飛濺起一地的碎片。 她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到安倍晴明跟前,抬起雙手掛到他的脖子上無力地笑笑:“童子丸,我不想連那須野的這點念想都失去,所以我不會離開,哪怕敵人是你,我們最偉大的陰陽師先生。” “……” 男人攬過女人柔軟的腰肢,兩人的距離已近得不能再近,四目相交間他將她摟進懷里,好一會兒后開口向她承諾。 “我會保護你的。” 她卻想煞風景地告訴他,一般向她說了這句話的人,最后都沒有撈到什么好下場。 * 那晚安倍晴明未逗留太久,想來他是看兩人兒時相識一場,她又與他母親葛葉交好,才特意趕來提醒她。 但有些事避無可避,在酒吞童子回來發現藏酒都被她喝光之前,她總得守住那須野不被人類踏平。 這是討伐軍進攻那須野的第十五日,鳥羽天皇派來的最后一波援軍均已到來,也正如安倍晴明所說,他們即將發動最后階段的戰斗。 討伐軍共五十萬人,其中含有數千僧人、法師和陰陽師,他們勢如破竹,直搗那須野深處,而鬼族的現任首領終于在那里顯露真容。 那是個看似與人類無異的女妖,她容貌清麗,身姿綽約,身上披了件質地輕柔的外袍,手里的武器卻是把平平無奇的木劍,而她身后是數以萬計的妖魔,他們形態各異、張牙舞爪,此刻正狠狠瞪著他們所有人,沒有半點退卻。 面對這樣的鬼族軍隊,幾個為首的陰陽師很快發現了不對—— “這……這女妖根本不是玉藻前!” “加茂大人不是說那須野藏匿的定是那只狐妖嗎?!” “罷了!事已至此!就算不是玉藻前!我們也要將這女妖拿下!” 沒錯,妖怪對他們陰陽師而言,殺哪個不是殺?何必計較那么多。 很快,討伐軍與眾妖開始交火,普通人類與妖怪的戰斗就跟以卵擊石差不多,不會因為卵變多了就對石頭有什么影響,可在陰陽師的加持下,局面就完全不一樣了。 八百名陰陽師同時發動結界,試圖將妖魔的攻擊和行動全部拖延,甚至讓他們無法動用法術和技能,而妖魔為結界所困只得選擇rou搏,而這么一來,他們的實力就被強行拖拽至人類的高度。 那些陰陽師見結界已成,又立刻撥出半數以上對江九幺施以束縛,比起法術攻擊,她本就更愛物理攻擊,沒兩下便用木劍將那些陰陽師的法器打了個稀巴爛。 “女妖!受死吧!” 下一輪的進攻是三百六十名僧人,他們結出從中土偷學來的降魔陣法,化出三百六十根鎖鏈,輪番向她攻來。 江九幺看得出這道具比陰陽師的結界狠得多,被纏住的后果不堪設想,于是在大半的時間里,她都在與這些鎖鏈纏斗,就跟大戰觸手怪似的煩人。 時間一久,她沒了好耐心,手中的木劍在打碎其中一根鎖鏈后幻化作掃把,她拿出了值日生的氣勢一個橫掃天下將那些鎖鏈全部打還給那些禿驢。 “喂!還有完沒完?!”江九幺騰在半空中,她朝底下仍不死心的討伐軍將領三浦介義明與上總介廣常喝道,“這里沒有玉藻前!鬼族也無意與人類交惡!你們又何苦糾纏不休?!” 三浦介義明已身負重傷,他抹了把臉上的血跡,堅定地抬手指向女人:“住嘴!妖就是妖!我等殺妖是替天行道!” 江九幺聽到這些廢話火氣也跟著上來了,跟這些榆木腦袋果然無法溝通,還是把他們打到閉嘴更直接。 可就在她打算動手的時候,一個低沉蒼老的男聲忽然在八百名陰陽師中慢騰騰地響起—— “將軍說得不錯,妖……就是妖。” 江九幺聞言看去,從人群中踱步而出的是個面如枯木的老人,他穿著黑色狩衣,走路時不斷晃著身體,一副油盡燈枯的將死之相。 “……是你。” 她認出了這老頭是誰,他正是當年追捕葛葉到信太之森的那個陰陽師加茂真臣,也是在玉藻前與巫女的故事中扮演苦情男二的角色。 “你竟然還活著。” 加茂真臣冷冷地笑了笑,他望著江九幺的目光既憤怒又貪戀,多年不見她還是那樣的美麗動人。 “今天……一切都會結束,就在今天!” 在他振臂高呼時,一道鎖鏈從地底忽然探出朝江九幺迅速襲去,她剛要躲開,卻發現這次的遠比剛才那些更加迅猛難纏,鎖鏈像是活物般探到了她的行動軌跡,幾番調轉后將她的腳踝扯住,底下的那些僧人立刻發動經文組成牢籠封鎖。 ……糟了。 她眉頭緊蹙,知道大事不好,看來老家伙是知道她的存在,這些年也沒有閑著,使出來的招數就跟故意克她似的。 江九幺的四肢無法動彈,而剛才已潰敗的八百名陰陽師在滿血復活后再次張開結界加持降魔大陣,將她牢牢困住。 鬼族眾妖見主將被困,紛紛停下了交戰欲向她趕來營救。 “大姐頭!” “別過來!我還死不了!” 加茂真臣見江九幺已被困住,他樂得忍不住捂嘴笑道:“老夫倒要看看,你這妖孽還怎么再頂著她的臉繼續作惡。” “……你他媽的有病吧!” 江九幺忍不住對他破口大罵,這老頭腦袋里到底裝著些什么?!偏執成這樣真的不用去看大夫嗎?! 加茂真臣被罵后倒不急,他抬手命令身后十萬精兵架起弓箭,箭頭紛紛對準被吊在空中的女人。 只待一聲令下,她便會被萬箭穿心。 江九幺冷笑一聲,瞧了眼那些弓箭手又轉頭對加茂真臣說道:“你以為幾支弓箭就能射死我?” “當然不,可有鑒真大師的法箭就不一樣了。”加茂真臣仍是那派悠然淡定的模樣,擔任起臨場最佳解說,“法箭以二十萬人為祭品,所有降魔者耗盡畢身修為,哪怕是玉藻前也只能喪命箭下。” 江九幺聽了他的話愣住了:“……二十萬人為祭品?” “正是。” “你瘋了嗎?……二十萬人?!他們可是跟你一起出陣的士兵啊!!” “為天下除妖,這是必要的代價。” 江九幺終于確定了,眼前這枯朽的陰陽師早已沒了人性,想來真是可笑至極:“到底誰才是人?誰才是妖?” 加茂真臣沒有回應她,他轉身朝向整片那須野,因興奮而顫抖的雙臂高高舉起并大聲呼喊道:“玉藻前!我知道你在!你若不出來受死!那死的就會是這個女人!!” 正如加茂真臣說的那樣,江九幺不過是引出玉藻前的誘餌。 江九幺望向那須野的蒼茫一片,這些年她從未在這片土地再感受到玉藻前的氣息。同樣的,她在這個時候更不想看到他的身影。 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的內心深處正不斷吶喊的聲音是——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但她的吶喊沒有起到作用,有人……不對,是有妖在加茂真臣的狂吼鬼叫中颯爽登場了。 來人紅發張揚,不可一世,身后背著一只碩大的葫蘆,他立在云巔之上睥睨萬千,而底下的戰場已一片混亂。 “喂喂,趁著本大爺不在家搞這么一出,是真當本大爺脾氣很好是嗎?” “……酒吞童子?!!” 見過世面的幾個陰陽師立刻認出了來者是誰,他們嚇得脖子一涼,這正是立在鬼族頂端的最強妖怪酒吞童子。 可世人都說他已不在那須野,又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忽然出現? 另一個方向緊接著傳來一個囂張的男聲—— “哈哈哈哈哈哈但能讓你摯友你重拾戰意,倒也不是壞事!!” 能稱呼酒吞童子為摯友的僅有一人。 “天、天哪!是茨木童子!!!” “他們二人怎么會同時出現?!不是說他們已經決裂了嗎?!!” 被吊在半空中的江九幺一把老淚差點當場灑下,這兩位大佬總算是閃亮登場了,替他們看個家怎么就這么累啊?! 加茂真臣望著天上兩只威風凜凜的大妖,他臉色不佳,經歷多年陰陽道的苦修,他當然知道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的實力如何,尤其是前者,更是與玉藻前齊名的大妖怪。 “……沒有關系,區區兩匹妖怪,鑒真大師的法箭才不會放在眼里,” 他單手一揮,便要弓箭手繼續搭箭,可就在十萬精兵取箭時,那須野的土地上忽然刮起狂風,別說是兵器了,就連人都被甩在了峭壁上。而在這颶風中心出現的是個手執扇子的金發妖怪,一雙黑羽翅膀說明了他的身份。 “那、那個是……大天狗?!!” “為什么長年隱匿于山林的大妖怪會出現在這里啊?!!” “這到底是什么情況?!!我們不是來捉拿玉藻前的嗎?!!怎么除了玉藻前,其他大妖反倒都出現了?!!!” “加茂大人!!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要吵!!” 加茂真臣憤怒地看著那原本該站在他這邊的大天狗竟堂而皇之地向他們發起了攻擊,現在更是理所當然地落到了那個女人身邊。 ……黑晴明那個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江九幺對著氣急敗壞的加茂真臣嘲諷地大笑起來:“沒想到吧老頭!狗子是反骨仔!!……不對,狗子是無間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著這老家伙臉一陣紅一陣黑的,實在太大快人心了。 加茂真臣往后退了一步,看來此番并不是誅殺玉藻前的最好時機,唯一慶幸的是玉藻前本人似乎真的不在那須野。 他往后退了一步,但肩頭忽然被人搭住,而轉頭看到的是在此次討伐行動中與自己同樣擔任軍師的安倍晴明,那個將自己邪惡半身與本體分離后而失憶的可悲男人。 加茂真臣干干地扯起笑容:“晴明喲,我們還是盡早撤退吧。” 藍衣銀發的年輕男人聽到這話后露出個不咸不淡的笑容,但笑意卻絲毫沒有到達眼底。 加茂真臣臉色一變,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你不是晴明,你是誰?” “呵,加茂大人方才不是一直在尋找在下嗎?” * 戰事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瞧瞧她這邊的戰力,酒吞童子、茨木童子、大天狗三只大妖,加上她自帶復活流的技能,這仗還沒開始打,對方就可以舉起白旗投降了,而加茂真臣這把老骨頭也不知道是累著了還是摔著了,差點就交代在半路上了。 安倍晴明在接手指揮權后,代表陰陽道與鬼族協商停戰,三浦介義明與上總介廣常兩名將軍知道了一切都是加茂真臣的陰謀,他們要找的玉藻前根本不在那須野。 酒吞童子跟茨木童子回去慰問起鬼族的部下,估計要好一會兒才能安撫好他們,畢竟追女人耍性子這種事實在太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