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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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濟楚將頭一點,見那小廝張望著,便笑說:“此事不急,將來必定有機會。” 回府之后,趙瀲解鞍下馬,柳老忙上來牽馬,趙瀲怕他一個人料理不了自己不乖的烈馬,斂唇一笑,自己將馬送到了馬廄,柳老受寵若驚,對著趙瀲是又求又討饒的,趙瀲笑道:“沒事,這匹馬兒不怎么乖,又餓久了,見到生人會發脾氣,柳老喂它幾回,喂熟了本公主就不親自來了。” “是是。”公主照顧下人,柳老感激不迭。 趙瀲一想到柳黛,心下便長吐了一口氣,想得當初沒將柳黛安排到粼竹閣,先生身邊有個殺墨都讓她有點不舒坦了,再來幾個小姑娘,更加讓她心里膈應。 今日困倦,公主府里的人都沒來攪擾清夢,趙瀲沐浴之后,就和衣躺上了柔軟的床榻。 她從懷里將那串紅珊瑚珠摸索了出來,映著嗶嗶啵啵的燭火,搖曳的蜜蠟光一照,珊瑚珠紅如鴿子血,趙瀲嘴巴一抿,將左手枕在了腦袋底下,悠悠地溢出一絲嘆息:“師兄,我是不是很對不住你?我那塊破金鎖一點不值錢,倒誆了你家的家傳寶物,既誆了來,卻沒嫁給你,也從沒為謝家做過什么事……” 迷迷糊糊兒的,趙瀲捏著紅珊瑚珠便睡著了。以往她從不敢想謝珺,不知為什么,從翻出了這塊紅珊瑚珠,今日卻總是想到他。 她想,這個世上她還有什么最對不住的人,那就是謝珺了。她最討厭虧欠,可對他,她再也沒有機會彌補了,一輩子總是遺憾的。 …… 殺墨知道先生不喜夜里房內太亮,用剪子掐斷了兩支蠟燭芯,紅痕沿著筆挺瘦長的燭身流下,像兩行淚。 “先生,公主頸間的紅珠很漂亮,我今日忘同你說了。”殺墨一拍手掌,“先生你說,要是那謝家公子還在,與公主,也是一段天賜良緣吧。” 君瑕半截身體匿在一團陰影里,神色淺淡地捧起了一盞茶,“四兄弟里只你話多,我真該讓殺硯跟著來。” “……”殺墨臉色一暗,將小嘴一扁。 當初來時說什么來著?說什么來著?還夸他最機靈省事。 這才過了多久啊,先生又變心了。委屈。 君瑕側耳等了一會,微笑,“不是話多么,怎么又不說了?” 殺墨道:“先生,其實咱們家不缺人參,什么藥材都不缺,為什么一定要賴在公主府?早早回姑蘇豈不好?先生身子不好,養在姑蘇倒還清凈,汴梁鬧騰得慌,實在不適合養病。” 君瑕道:“公主府,不也清凈么。”他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映著照壁燭火,幽幽微微浮出幾縷影子,漫過了笑,“做人做事別太拘了自己,小心翼翼雖不錯,可人生苦短,經不得幾次揮耗就熬干了精氣了,要不縱情一回,怎么能甘心。” 殺墨偏著腦袋,半懂半不懂地看著先生,“先生喜歡公主?” 那一口茶差點嗆住君瑕,正要說話,對面拂春居又傳來一陣凄涼幽怨的笛聲。 笛聲像一只無形的手,將聞者心底那片悲涼之霧籠罩起來,殺墨嫌晦氣,要闔上門窗,還暗暗說道“怎么每晚跟號喪似的瞎吹”,君瑕止住了他,“讓他吹罷。我愛聽。” 殺墨震驚地回頭,君瑕笑道:“聽多了還挺順耳。” 聽得出盧子笙是個有故事的人。 這是公主府又讓盧子笙那凄涼的笛聲禍害了半宿,幸得公主睡得早,柳黛靠在回廊底下打瞌睡,將腦袋扎下來,便給那一陣如泣如訴的清越笛聲鬧醒了,于是忙回房,將門窗死死掩住。 翌日,趙瀲收到了公主府上下的集體彈劾。 盧子笙掐著一支短笛立在正中央,耷拉著頭,紅著臉接受來自各方勢力的討伐,趙瀲在上席正襟危坐地聽著,但看到殺墨推著君瑕緩緩走來時,趙瀲嘴唇微揚,翹起了二郎腿,抓了一把瓜子在手中,看好戲似的笑瞇了眼睛。 柳老夫妻兩人都是與世無爭的,不說什么話,也不幫腔,但跟著趙瀲從宮里頭出來的婢女,自問高人一等,便不委屈自個兒了,“奴婢每日干八個時辰的活兒,就等著夜里能睡個安穩覺,可自打盧生一來,奴婢們是再也睡不著了,休息不好,怎能給公主當差辦事。” 其實這幫偷懶丫頭雖然每日工時是八個時辰,可大多數時辰都在插科打諢,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修花剪草罷了,也不是什么力氣活兒,只是人哪,得理不饒人。 趙瀲磕了幾顆瓜子,示意盧子笙說話,“解釋一下。” 盧子笙握著短笛,撲通一聲跪倒在趙瀲跟前,這下子諸人嚇了一跳,君瑕托著下頜側身靠在輪椅上,也是臉色莫測,趙瀲分心瞟了他一眼,對盧子笙皺眉頭道:“你這是做甚么?” 盧子笙將嘴唇一咬,一個頭磕在趙瀲眼前,“五月初三,是亡弟的忌日,盧某無錢無勢,連葬禮都置辦不起,這支短笛是他生前最愛的,是……我從他的尸首里翻到的。” 婢女花容失色,包括柳黛。 趙瀲一聽,直覺告訴她其中有內情,“他——怎么死的?” “去年。”盧子笙道,“去年被拍花子的擄走的,后來,我在亂葬崗發現的他。” 趙瀲的眉心攢得更緊。 汴梁的繁華富貴,仿佛昭示著大周的河清海晏。可實則不然,這片富庶底下是一片腐朽。 近幾年,每到開春至仲夏,總莫名有少年或童子失蹤,十歲至十四歲,大多貧門出身,都說是被拍花子的拐跑了,可趙瀲派人留心過,卷宗記載,消失的少年也有是好端端在家,卻被黑衣人半夜擄走的。 具體去向不明,但后來有幾具死尸流出來,仵作驗身,發覺那些少年都無一例外被開過苞撕裂了,因考慮到汴梁貴族子弟風氣,大理寺和刑部都不敢動手深究,這事即便傳到太后那兒,太后日理萬機,也不能為幾個孩童的失蹤冒著得罪貴族的風險親自過手。 民間還是將少年的失蹤被稱作是,被拍花子的拐走了。 但趙瀲知道,盧子笙的弟弟,其實是死于……她放了手心的瓜子,眉間一片冷凝如霜。 第12章 方才言之咄咄的兩名婢女,如同喂了啞藥一樣,嘴里待噴的那口火熄了,刺溜冒出一口白煙,欲言又止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趙瀲學著君瑕,四指并攏在桌面上敲了敲,“你弟弟的衣冠還在么?我給他立一個衣冠冢,日后你多給他燒點紙錢,辦點兒實事……吹笛子,嗯,就適可而止了。” “多謝公主大恩大德。”盧子笙朗聲卻哽咽,一頭就磕在趙瀲腳邊。 趙瀲駭了一跳,忙強迫自個兒鎮定,一眼瞥向身畔的君瑕。 坐在輪椅上的衣冠勝雪的男人,面容依舊是寵辱不驚,溫潤白皙,在初夏晴柔浮動的日光里,顯得柔軟而鮮亮,賞心悅目。趙瀲看著便心頭一喜,差點沒顧上盧子笙這傷心往事,不留神在他眼前笑開了。 殺墨將君瑕推了過來,趙瀲忙又端正坐好,“先生有何見教?” 君瑕微斂唇,“見教不敢,只是來時前,將此事說與過殺墨他們幾個兄弟,殺硯膽小,雖有心前往汴梁,可他年歲是最小的,正符合被擄走的少年年紀。” 先生將這四個少年帶在身邊養著照料著,這四個少年該都是相仿年紀,趙瀲一時意會到自己想偏了,清咳一聲,道:“先生想管這一樁閑事?” 不待君瑕答話,趙瀲便道:“在汴梁,莫說本公主,就連太后也無法在毫無根據的情況下觸了士族公卿的逆鱗。這才是近年來人販子猖獗橫行、堵不住根源之水的緣故。” 倘若是無根之木,交辦大理寺,恐怕早已水落石出。 這也就是說明,大理寺分明得到了風聲,卻畏怯不敢動。因為作案者,絕非尋常人家。 君瑕道:“此事牽連甚廣,在下沒有心力多生事端。”他將漆黑得深不可測的眼眸一轉,瞥向了趙瀲,趙瀲感覺到了恐嚇,身子微微往后仰,君瑕一笑,“公主也不想插手么?” 真得把她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啊。 倘若不是事發在眼前,趙瀲心道一聲事不關己,就略過去了,可偏偏盧子笙的弟弟遭此毒手,罹難亡故,卻要忍氣吞聲,由著光鮮燦爛的少年冤屈隕落……趙瀲做不出來。 何況如今公主府上還有殺墨,還有幾個年紀小的幫工的,萬一那些人轉移目標,又愛上了十六七的少年,他們危矣。 趙瀲拾掇起右手的食指,在光潔如玉的下巴上敲了幾下,不無感慨地道:“如今這世道是怎么了……沒有采花的,卻有鋤草的,看不上如花似玉大姑娘,卻都喜歡毛沒長齊的小屁孩……” 一院死寂,不敢搭話。 君瑕撫了撫眉心,嘴唇緩緩地勾了起來。 趙瀲是個識時務的人,遇到自己的破事兒,糟心就糟心了,大不了縮龜殼里假扮一段時日的鵪鶉。但有些時候,義字當頭,有口氣不出不快,要是忍了,那和王八犢子沒有區別。 片刻功夫后,趙瀲讓盧子笙起來,退了院子里不頂事的婢女下人,柳黛也識趣兒地去準備午膳,只留下君瑕主仆和盧子笙在場,趙瀲讓盧子笙將情由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雖說是殘忍了些,但倘若要為弟報仇,盧子笙是一定要交代來龍去脈的,盧子笙握著竹笛的指節在泛白,額角迸出了幾根纖毫畢現的青筋,趙瀲擰著柳葉眉,靜靜地看了眼君瑕。 盧子笙長吐了口氣,捏緊了竹笛,道:“我和弟弟從小相依為命,父母早逝,家中沒有田產,鄉下的茅屋也漏雨,我們搬出去住在城外不遠的一間荒廢的破廟里,那兒還住著幾個乞丐,大家一起相安無事。我和弟弟都靠著我賣字畫為生。去年他十二歲生辰,我攢了許久的錢,要給他買福記的醉雞吃,但等我從城里回去的時候,人就……不見了。” 趙瀲眉心一聳,這故事不好,趙瀲早已將心放平,卻仍有幾分郁悒。 天子腳下,毫無王法。不論她自己如何,也要想法說服母后將此事徹底查辦。 盧子笙將頭垂得更低,聲音里雜了嗚咽,更是低沉:“破廟里的乞丐,死了兩個。有一個被打傷了,沒有湯藥錢可以醫治,氣絕之前,他說我弟弟是被人擄走的,他們的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弟弟,也被抓走了。” “乞丐也抓?”趙瀲一拍桌。這是來者不拒、寧濫勿缺啊。 盧子笙補了一句,“那個小弟弟眉清目秀,只是衣衫破爛些,人也活潑,我弟弟沉悶懂事,兩人關系素來不錯。” 既是要抓,當然一起抓。盧子笙只恨,當時他明知有人在汴梁城中變態地劫掠少年,卻忘了弟弟也可能成為他們的目標。 君瑕撫過輪椅扶手,眼眸一低,“盧生不必自責,即便你不離開,也不過是多一條屈死的冤魂而已,你一介布衣書生,也不能挽回。” 言下之意,你又打不過別人,那天走了正好撿回一條命。這意思是不錯的,但盧子笙沒法說服自己,他捧著的醉雞還沒涼,回來時弟弟人卻沒有了。他翻遍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那身破舊的長衫也拿去當了,到處托門路詢問弟弟下落,直到有人告訴他,近來亂葬崗經常會有少年尸體扔在那。盧子笙便戰戰兢兢地爬到尸首堆里找,心里怕得發抖,怕見著弟弟,可最終,還是找到了…… 殺墨差點擠出眼淚來,最怕聽人說生離死別的故事了。 他的先生貼心地將遞給了他一塊帕子,殺墨就著捂著臉,將淚珠兒都藏了起來,怕公主瞧見了丟人。 趙瀲看了眼殺墨,嘆了一聲,“盧生,就我所知,這汴梁算得上公卿之家的,有二十八家,其中我明確知道,曾有過風流艷史的,有十九家,牽涉甚廣,本公主也沒法頃刻之間給你答復。此事只能徐徐圖之,用過午膳之后,我入宮求見太后,聽她如何說。” 倘若太后愿意施以援手,那就公辦,倘若太后不愿意,那就只有先私辦再公辦了。 盧子笙緩緩點頭,事已過了一年,盧子笙早不期望還能遇上峰回路轉,但見著了公主,直覺猶如見著貴人,如同天降鴻運,是他盧家有幸,有機會為弟弟報仇了。 午膳之后,趙瀲依舊讓支走了情緒低迷的殺墨,推著君瑕的輪椅走到了浮橋上,陰翳重重,碧水浮浪,清幽的黃鸝聲從葉底飄出,趙瀲興致不高,但對著君瑕,總是莫名覺得輕松,“先生,今日聽了盧生的故事,覺得我這事管得是不是多余?” 君瑕喜歡午睡,這正是他歇晌的時辰,趙瀲將殺墨支走,推人出來遛彎本來就不大厚道,她有點臉皮厚,悄然在背后吐舌頭。 君瑕慵懶地撐起了額,微笑,“公主是個孤傲卓絕的性子,有些事不必人提點,也不會聽人的。即便一整個公主府都但愿公主莫要招攬閑事,但你既答應了,即便撞破南墻也不會反口。” 趙瀲嘻嘻一笑,“先生倒很了解我。” 相處幾日,先生對她能有這種看法,定然是對她十分關注了。趙瀲喜歡地從他身后俯下身,將嘴唇緩緩貼近他的耳垂,呼吸guntang,一縷一縷的熱霧直往君瑕耳朵里鉆,她欺負他看不見、腿又不方便,躲無處躲,只好任由她輕薄。 趙瀲一歪頭,嘴唇正好碰到了君瑕的耳垂。 君瑕:“……” 趙瀲有點兒疑惑,“先生,我離得這么近,你怎的臉都不紅一下?” 話音一落,君瑕那張白皙如名貴細瓷的俊臉,刷地如抹了一層胭脂,極快地暈開了薄粉。 趙瀲震驚之下,心滿意足。 “先生,你擺好棋盤等我回家,咱們再對弈幾局。” 她直起身,將君瑕推過了浮橋。 身后碧波蕩漾,翠竹翻新,竹籬笆里頭,粼竹閣一隅冒出了筍尖似的小木棚,里頭擺了幾壺酒,一副杯盞,趙瀲好像又發現了什么,笑逐顏開。 “先生好酒?那正好,我家還有窖藏了十幾年的牡丹酒,不如改日我與先生對飲弈棋?” 一低頭,只見君瑕的耳朵還紅著,臉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神情,只是下意識在躲著什么,有幾分掙扎。 趙瀲特別滿足,“先生莫羞,我這人向來風流不羈,先生既然知道我不愛聽人勸,也就該知道我特別垂涎美色啊。” 君瑕:“……”我不知道。 剛才那什么,還像是登徒子輕薄,她這會兒把話挑明了說,這就像土匪惡霸要強搶了。 趙瀲將他推到粼竹閣的一片碧綠修竹下,人就飄然遠走了。 到馬廄里牽了她最愛的寶貝馬,打馬朝皇宮而去。 趙瀲做什么事總是風風火火的,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不愛拖泥帶水,也不喜歡暗箭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