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汪小武自己走到堂前的角落,給自己拉了把椅子,斜歪歪的坐著,伸出右手抓了抓后背。 他看了一眼只站在門旁沒跟上來的顧文瀾,視線落在余初身上:“今天看在那位公子的面兒上,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說吧,想問什么?” 余初找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站著:“瓶子哪來的?” “什么瓶子?” “你在西市賣出去的那個瓶子。” 汪小武掀了掀眼皮,直視著余初,確定了這個小姑娘不是詐他,而是真的知道,買瓶子是自己。 “這個問題,姑娘你問的就有意思了,那種寶貝,當然是祖傳的。” “哦?” 這個祖,傳的跨區了。 汪小武隨口胡謅:“你別看我現在這樣,我老汪家也是出過大官的,有田有地有商鋪,給子孫留點東西應應急,也很正常是吧?” 余初了解這類人,滿嘴跑火車,腦子塞的都是彎彎繞繞,無論怎么問,得到的答案估計差不多。 她看著汪小武,斂起了表情:“那巧了。” “什么?” 汪小武沒有聽懂眼前這個姑娘的話,只見那姑娘往前走了幾步,直勾勾的看著他,笑的十分詭異:“你家老祖宗,今天可能有話要跟你說。” 問候祖宗的話,往日若聽起來,自然是罵人。 他跟別人吵架,問候對方祖宗十八代也只是個開場,各種臟話能不間斷能罵上半個時辰不重復。 這姑娘這一句,一點力道都沒有。 但是汪小武眼皮突然跳了下,意識到事情可能沒有他料想的這么簡單:“姑娘,你看我也累了,今天就……” 話沒有說完,余初伸出一只手,覆在他的耳朵上,見下意識他掙扎,另外一只手伸出食指,貼在了她自己的唇上:“噓——你聽。” 汪小武注意力瞬間被拉了回來。 他只覺得聽到一陣“轟隆隆”的驚雷聲,隨即,一道暴戾男人聲音像是憑空鉆入耳朵里:“我怎么會有你這么個不肖子孫——” 轟! 寒意像是從天靈蓋直沖而下,在汪小武的四肢百骸散開,所有的骨頭都被凍結住,后牙槽無意識的打著冷戰。 他全身軟成一團,只覺得褲丨襠底下一熱,有什么正在從身體里傾瀉出去。 “我……” …… 直到那姑娘離開,汪小武背后的汗毛依舊是倒豎著,牙齒打著冷顫,幾乎強撐著才沒有暈過去。 桌子上賭徒原本還想嘲笑一句,等看清他死白的臉色時,嚇了一大跳。 幾個人面面相覷,并沒有無意再留下去,分了賭資,各自道別。 賴著最后走的人,見汪小武還蒙著,順了汪小武的衣服和吃食往破衣服里一裹,才悄悄溜了出去。 只留下汪小武一個人,跪坐在地上,半天沒有緩過來。 ** 余初走出門外,耳朵上扣著的藍牙耳機還在重復著自家老爹的話:“我怎么有你這么個不肖子孫,別人孩子都老大了,你連個對象都沒有,上次你說的那個封肅,不是說人很好么,怎么不好好把握……” 藍牙耳機,指甲蓋大小,用于隊友之間的相互溝通合作。 原本,也只用于溝通。 只是各大駐點的風氣,在前些年,都被封肅給帶歪了。 無論是投影儀、平板、錄音筆、藍牙耳機……只要是能出聲能出影的,都被肅美人花式拿出去搞封建迷信了。 古代人碰上不可理解的人聲和人影的時候,他們的學識和三觀,無法解釋這種現象,思維一般只會在神鬼學說上打轉。 利用封建迷信,自己把自己說服了。 就好像剛剛被嚇得尿褲子的汪小武,如果別人問起來,最坦白的回答估計是:我家老祖宗剛剛跟我說話了。 吃瓜群眾:白日見鬼?瘋了? 無論怎么想,對古代區的社會,都沒有任何后遺癥。 和以往差不多,利用高科技搞封建迷信這一招很奏效,暴擊了對方的心靈后,她簡單有效的問出了塑料瓶的來歷。 ——這是他撿的。 在來之前,余初就猜到塑料瓶是撿的,只不過這撿的地方,讓余初有些想不通。 路口的馬車還在候著。 顧文瀾先上了馬車,回頭的時候,看見余初正在發呆,她表情得體,但是眼神是散的:“余姑娘?” 余初眼中的焦距從思緒拉扯了回來,眼底倒影著顧文瀾的影子:“今日勞煩顧公子陪我走這一趟,不過我還有件事兒要去辦,公子你先回去。” 顧文瀾看了一眼天色,烏云越壓越低,像是壓在城門樓頂:“眼看要下雨了,我送你?” 余初彎著眉眼:“不必麻煩,我自己去就行了。” 顧文瀾見她笑,就知道她已經打定主意,不再勸說:“余姑娘,稍等——” 他掀開簾子鉆進馬車,不一會兒又打著簾子鉆了出來,懷里抱著一把傘,遞給了余初。 “把這帶上。” ** 壓了一天的雨,終于落下了。 豆大的雨點從空中墜下,又密又急砸在街上,一時間行人紛紛躲避,驚呼四散。 余初打開傘,將頭頂一片天空罩了起來。 雨中步行,比之前多花了一倍的時間,余初拎著食材到達目的地時,天已經黑透了。 她站在門前的屋檐下,將油紙傘收了起來,抖了抖上面雨水。 余初并沒有忘記,這間屋子的床上,還躺著一個不能動彈的一級保護動物。 門是虛掩的,余初推開門,看到的是滿滿一屋子的黑暗。她將傘和食材放到一邊,走到桌子旁,找到了自己之前放著的火折子。 蠟燭的火光在黑夜里搖曳而起,光明充斥滿了整個屋子,余初轉身關上大門。 初春的天氣不錯,她之前在床側留了藥和紙條,詳細說了怎么換藥怎么吃藥。也在屋子里給他留下的水喝食物,按照一個成年男子的食量,正常可以吃上一兩天。 這一天多過去了,她無論從哪方面說,都應該過來看看。 不能這一級保護動物她救是救活了,回頭卻把人餓死了。 虐待一級保護動物—— 什么處罰來著? 余初邊想著,邊端著燭臺朝著緊閉的房門走去,手剛剛扶上房門,腳步卻稍稍一頓。 她記起來了。 虐待一級保護動物,拘留七天,學習改造三個月,罰款半年薪資,吃素一年。 吃素,還是一年。 第十三章 對于一個落后兩個文明層次的古代區,現代區多少會帶著點普世價值,夾雜著那么些優越感和人道主義,外加各種規則束縛和“高等”文明的責任義務…… 這一切雜糅出的態度,連駐地深諳心理學和人類行為學的蘇虹博士,都無法用文字做準確的表述。 所以,一向懶得思考大局觀的余初,此時還有心思亂七八糟想著,等她回去了,就鼓動界市的狐朋狗友們,將制定條例的人的人rou出來,送到佛學院進修個十年八載的。 讓他充分意識到,自己是多么反人類。 余初推開房門。 她手端著一盞燭臺,步伐很穩,火光在輕輕的搖曳中,從堂前一直到了屋內。 病人的屋子味道一般都不好,余初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只是當她真的跨入后,屋子里的味道,比想象中清爽很多。 屋子里有流動的風,呼吸間都是雨氣潮濕的味道。 余初將手中的燭臺擺在了柜子上,走到窗前,將打開的窗子關上,傾盆的暴雨被隔絕在了屋外。 她回過頭,視線正對著床,燭光的亮度有限,被放下的紗罩隱隱的只能透出一道影子來。 此時,影子正單手撐在床側,掙扎著想要爬起來。 而放在床側的食物和水,居然還剩下一半。 余初皺了皺眉,這位受了傷的人民藝術家,吃的委實有些少了。 擼起袖子,將堆在床側椅子上的盤子和剩下的食物收了起來,邊收拾邊說:“你現在的情況,不宜下床,開窗透氣也不行。” 紗帳中,影子靠在床頭:“我以為你不會再來了。” 他這兩天應該都沒有說過話,聲音嘶啞而無力,最后半句,幾乎是剛擠出口腔,就消散在了空氣里。 余初沒有聽清楚,將沒有吃完的食物倒進一旁的油紙包里,才抬起頭來:“什么?” “什么時辰了?” 余初進門前剛看的時間,夜里八點多:“亥時還差一會兒,你今天藥吃了么?” 紗帳里的人只是靠著床頭坐著,沒有說話 “那晚飯呢?” “我想留到明天……” 余初:“我明白了——” 她走的時候,小哥還昏迷著,所以小哥醒來的時候,面對的應該是一間空空蕩蕩的屋子。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來,或者甚至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來,在腿腳不能動彈毫無自理能力的情況下,他想把水和食物,進行更長時間的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