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丫鬟福了福身應是,抱著顧文青退下后,屋子里就剩了兩人。 顧文青看向余初,神情鄭重,作揖行禮:“余姑娘,謝謝。” 這種大禮—— 余初側過身,沒有受禮:“舉手之勞。” 顧文青搖頭,引余初入座,給她倒了一杯茶:“不止是今日,那日在界市多虧了余姑娘相救,舍弟才能撿回一條命。” 余初端著杯子的手一頓,側眸看著顧文瀾,有些好奇:“你是怎么認出我的? ” “聲音。” 余初恍然。 界市中的人,基本上不會有什么機會進入古代區,所以從來不掩飾自己的聲音。 她一向灑脫,笑了起來:“在界市我也和你打了一架,謝就不用了,不記我仇就行。” 顧文瀾端起杯子敬她:“以茶代酒。” 大恩不言謝。 兩人說開了,屋子里的氣氛,似乎也輕松了不少。 余初腦子里還回想著那個塑料瓶,看向門外:“剛剛文青手中的瓶子……” “那瓶子,是我在西市偶然所得。”顧文瀾一臉平靜看著余初,似乎料定她會詢問這個問題,“我在第一眼時就猜想,這應該是從界市流出的物件,遂派了人去打探消息。打探的人今日傳話過來,現在已經有了些眉頭,相信不過了多久,就能找到誰是賣家。” 余初知道他想岔了,這塑料瓶其實不是界市流出來的,應該是從駐地流出來了。 不過目前這個不重要。 余初端起杯子:“以茶代酒。” 十分感謝。 余初原本今日的計劃,是去街上做些準備,晚上冒險進宜春院一趟,無論發生了什么,事發地多少就留下些許痕跡。 只是顧文瀾遞上來的這條線索,讓她打消了自己的計劃,決定靜候佳音。 *** 余初站在房門前,抬頭看著院子的上的一方天空,起風了。 午后的天色陰沉了下來,烏云低垂,涌動翻滾,像死死的扣在了長平城上空。 氣溫也急轉而下,早上還是初夏,下午則是初冬。 小桃被別人攙扶著,踉蹌的來到她的身側,“撲通”一聲跪下:“小姐。” 余初摸了摸自己發涼的臉,只是用余光看了她一眼:“你還沒跪夠?” “不是……不是……”小桃放開了一旁丫鬟的手,掙扎著自己要站起來,只是她跪的時間太長,扶著柱子好半天才穩住身體。 看著余初沒有情緒波動的眼睛,小桃顫抖的嘴唇,想哭卻不敢哭,吶吶的開口,“小姐,奴婢知錯了。” 她錯不該以為新來的姑娘心善,就想著把姑娘管住了,不僅可以讓姑娘更“討喜”,也可以討好大少爺。 她錯不該覺得姑娘最多是個妾,在府里無依無靠,把姑娘拿捏住了,以后姑娘即使去了云錦府里,有了別的大丫鬟伺候,她也會是頭一個。 余初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只是半斂著眸子,整理著自己被風吹亂的衣擺。 小桃面如死灰,幾乎要軟倒地上:“小姐,奴婢……” “去給我拿件披風來。” 小桃愣了一下。 余初視線落在院子里站著的小廝身上:“我一會兒要出門,今天風大,多穿點。” “是是是……奴婢這就去拿。”小桃摸了一把臉,踉蹌著步伐,朝著屋內而去。 小廝遙遙的沖著她行了個禮。 “余姑娘,大少爺讓我跟您說一聲,人找到了。” ** “那人叫汪小武,今年三十七歲,桃于縣人,前些年跟著村里的人一起逃難來的。” 牙郎是個爽利的中年男子,灰色的粗布短打漿洗的發白,腳上踩著黑色千層底,小巷子路并不好,他像是腳底長了眼睛,每一步都避開了垃圾和污水。 步伐的速度恰到好處,既和后方的人保持了一定距離,又不會讓別人覺得跟不上步伐。 “汪小武靠賣苦力倒夜香為生,生性好賭,輸得多贏得少,家徒四壁,大閨女十四歲就被他賣給了春樓。” “二閨女六歲,在賭場輸給別人做了童養媳,要不是他的女人是個病秧子,估計早就當做賭本輸出去了。” “這兩日,他無端的闊氣了起來,呼朋喚友,到處胡吃海喝,買了件新衣服,還給自己買了個小丫頭,說要……” 顧文瀾握著虛拳,放在嘴邊,余光卻看向一旁的余初:“咳咳——” 牙郞立刻止聲,拍了拍自己的嘴:“哎,您瞧我嘴上就是把不住門,這種事情怎么能說出來污了兩位貴人的耳。” 余初對汪小武買個丫頭來暖床,還是來聊人生什么的并不在意:“你繼續。” 牙郞松了口氣,繼續說道:“同去喝酒的人,可能套過他的話,回來就傳他撿到了個寶貝,賣了個大價錢。” 三人走了足有一炷香時間,才在破舊的一條巷弄里,找到了汪小武的家。 他家的大門基本上已經不能稱作是門了,到處都是刀斧砍過的痕跡,看起來,飽經追債人的摧殘。 門上坑坑洼洼,大洞小洞一堆,小破洞干脆隨意放任,大破洞就用顏色不一的木料釘上。 這種門,連擋風估摸著都很困難,就別說隔音了。 所以三人剛走的近些,就聽見屋內有嘩啦啦的搖色子聲音,還有兩撥不同的聲音在起哄,聲音幾乎要掀翻大門 “大大大——” “小小小——” 顯然正賭的興起。 牙郞往前跨了一步,來到大門前,抬手拍門:“汪小武,你在家嗎?有人找你!” 他拍了兩遍都沒有動靜,正打算再拍一遍,屋內的動靜漸漸小了。 過了一會兒,大門被很不耐煩的拉扯開了,屋門發出幾乎悲鳴的摩擦聲。 “咿呀——” 從屋內探出半個人,黒瘦的體型,顴骨高起,胡子拉碴,消瘦的臉被胡子遮擋了大半,只能看清一雙渾濁充滿血絲的眼睛。 他身上掛著件不合適的藍色精鍛長衫,袖子擼到肩膀,下擺皺的像是被風掠過的水波。 汪小武看見拍門的是牙郞后,表情有些不好:“吳牙郞,以前不是求您來也不來握這破屋子,今天怎么有空來看看。” “今日不是我來找你。”吳牙郞側過半身,露出身后的兩人來,“是這兩位貴人,找你有件事想要問問。” 汪小武臉色一變,一把抓著門就想關上:“今天我還有事,不見客。” 牙郞速度比他要快,單腳踩在了門縫中間,抵住了汪小武的關門。 “哪天不能賭?”牙郞咬了咬牙,低聲勸道,“他們來你這一趟也不容易,你要不就見見?下次做買賣,我讓你一層利” 汪小武見關不了門,干脆放開了大門。 他視線落在顧文瀾腰上的玉佩上,又在余初臉上打量了一圈。 “進來吧” 第十二章 屋子里,并不通風,剛一踏進去就聞到一股子汗酸和食物腐臭的味道。 和之前牙郞所闡述的完全相反,汪小武的家,不僅不是家徒四壁,還堆滿了各種雜物。 裝著米糧的框子,放著豬rou的案板,幾個锃亮的壇子,不成套的家具,隨意扔著的棉被衣物,還有鍋碗瓢盆……各種簇新的半新的物件亂堆一氣,毫無規整。 幾乎無處下腳。 堂前正中間,擺著一張八仙桌,圍坐著五六個人,初春的季節他們隨意裹著件破衣服,蹬著草鞋,頂著一頭油膩 他們臉色發黃,眼睛里布滿血絲,卻如同打了興奮劑,精神亢奮的有些近乎病態。 剛好一局結束。 聽見腳步聲,幾個賭徒回過頭來,視線落在余初身上。 左邊披頭散發的瘦高個,摸了一把自己的下巴,臉上的笑容十分放肆:“喲,汪小武,你又領了個小娘子呀,這個可比你那個小青柳長得好。” 身邊人跟著起哄。 “你什么眼神,只是長得好嗎,那小蠻腰……” “嘿嘿嘿——” 汪小武揮了揮手:“去去去,我有正事呢。” 瘦高個嘴皮一翻,笑的猥瑣而曖昧:“你能有什么正事,難道青天大白日的,得了個小嬌娘,就要往屋里……” 此時,走在最后的顧文瀾,剛好踏進了門,瘦高個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雞,徹底沒聲了。 作為三教九流的下九流,他們最不差的就是眼力 打頭那個姑娘還好,穿的是成衣店最普通的衣裳,頭上除了素銀簪子,全身上下什么飾品都沒有。 從走姿和直視男人的眼神,一看就是小門小戶才會養出來的,隨口調笑幾句,看個好看的小姑娘怒紅著臉的樣子,本沒有什么。 但是后面進來的那位公子不一樣。 這位公子周身上下,沒有一件事起眼的,但是也沒有一件是便宜,哪怕是腳上那雙靴子,沒有幾兩銀子打不住的。 更何況那氣度—— 汪小武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知道同伴現在慫的恐怕跟膿包似的了,嗤笑一聲:“說啊,怎么不說了。” 那人也是臉皮厚的,一抹臉:“我剛剛說什么了么?我怎么不記得,來來來——愣著做什么,繼續繼續,押大押小!” 于是,桌子上又賭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