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第97章 修長如玉 酉時正的時候, 太原府的東大街上已經陸陸續續上了燈火,顧言傾跟著沈溪石去往仙鶴樓的時候,不住地掀了車簾往外看, 看各式的小食, 看攤販擺著的珠花鐲子,一只鮮艷的小撥浪鼓闖進了言傾的眼簾, 大紅色的鼓面,一面是蓮花, 一面是鯉魚, “叮叮咚咚”地十分好聽。 沈溪石吩咐了裴寂一聲, 不一會兒便買了一只撥浪鼓回來,顧言傾拿在手里,抿唇淺淺地笑了一下。 前世的時候, 她最愛這些小東西,因為小的時候得不到,心里就有了執念一樣,像會旋轉的風箏, 會響的小鼓,沒有來這個時空之前,她曾認真地喜歡過一個男孩子, 因為有一次路過一個街角的小店,店門口擺著好些小風箏,在晚風里旋轉,她多看了兩眼, 他就給她買了一個綠色的。 那一剎那,好像心臟歸位。 后來她收到了一顆鉆戒,竟也沒有多歡喜,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 顧言傾搖了搖小鼓,在叮叮咚咚的聲音里,心滿意足地對沈溪石道:“溪石,等四月的時候,我們去踏青好不好?” 沈溪石點頭:“好,等兩日空閑了,我給你做幾個風箏,你可以在行宮的花園里放。” “我還想要南瓜燈籠,溪石你會不會?” 她又微微抿著唇,一邊輕輕地搖著小鼓,一邊不經意般地問道,沈溪石眸子微深,他知道每當她這幅神情的時候,其實都是很認真的在期待著肯定的答復。 沈溪石沒有揭穿她,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既然阿傾喜歡,我可以去學!” 話音剛落,懷里便撲進來一團柔軟,女子淡淡的馨香直直地往人的鼻腔里鉆,溪石望著言傾粉色如玉的耳垂上的淺淺的小絨毛,心里像被小羽毛劃過一樣,又澀又癢,忍住了想扒拉她腦袋的手,啞聲道:“阿傾,你的發髻要亂了!” 聽了這話,顧言傾立即從沈溪石的懷里爬了起來,拿出車壁里的銅鏡,輕輕理了理鬢發,她今天還有正事呢! 沈溪石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就像小時候開懟別的小娘子的時候,一副趾高氣揚、盛氣凌人的模樣,輕聲道:“阿傾,你真好看!” 顧言傾嗔了他一眼,大方地在他的唇上印了一個吻。 馬車到仙鶴樓門口的時候,沈溪石牽著言傾下了車,楊安候在門口,看到二人過來,立即上前見禮。 這個仙鶴樓,傳說曾有仙鶴修煉成的時候,就從七樓飛天而去的,在北邊一帶頗有名氣,都想來沾沾喜氣。 顧言傾抬頭看了一眼仙鶴樓的檐角,每一層都挑了起來,上面是形式各異的仙鶴,第七層正中央是一座仙鶴的浮雕。 對著一旁的楊安道:“一直說來仙鶴樓可以沾喜氣,楊少將軍可曾沾過?” 楊安恭敬地回道:“祥瑞想來是賜予有福之人,微臣資質魯鈍。” 顧言傾笑笑,“楊少將軍和阿蕁倒不一樣,阿蕁自來不會這般謙虛的。” 楊安心頭沒來由地一陣狂跳。 到了七樓宴廳的時候,里頭的官員及其家眷都已經來齊了,見到周王和周王妃過來,都起身行禮,顧言傾一眼看見了左手邊的陳蕁,今天也是盛裝打扮的,眉目如畫,只是眼睛下面有一點點青黑,想來自己送到楊府的那個美人多多少少還是有一點威力的。 陳蕁正低著頭恭敬地等著周王和周王妃上座,忽地那一雙從胭脂色襦裙下頭露出來的一半粉緞面繡著芙蓉的鞋子停在了她的身前,頭頂上方一個微微笑著的聲音傳來,“楊少夫人,汴京一別,別來無恙。” 陳蕁面皮一緊,似乎察覺到眾人的視線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每一寸肌膚都有灼熱感,穩著心神,笑道:“不曾想在這里還能見到王妃娘娘。” 顧言傾笑道:“哦?楊少夫人沒有想到嗎?沒想到楊少夫人真言中了,相比較汴京,這里可不就是犄角旮旯嗎?” 陳蕁后背已然濡濕一片,兩邊的鬢發都汗濕了,滿宴廳的人都察覺到了周王妃和楊少夫人之間的不對勁,在這一刻,陳蕁幾乎生出一種希望靈魂脫離這尊rou身的希翼,陳蕁似乎聽到一個卑微到塵埃的聲音呢喃著:“是臣婦言語無狀,請王妃娘娘寬宥!” 顧言傾輕輕“唔”了一聲,又抬了步子,不緩不慢地往主位去,輕慢的態度,讓陳蕁氣得渾身血液好像在逆流。 不過就是一個孤女,喪家之犬罷了!陳蕁深深吸了兩口氣,渾渾噩噩地跟著夫君坐下。 沈溪石說了兩句場面話,便開始上菜,膳湯兩道,醬菜四道,熱菜八道,很快每張矮幾上頭就擺滿了,大臣們依次起身去向周王和周王妃敬酒,顧言傾對女眷們都含笑應著,陳蕁過來的時候,顧言傾表情未變。 陳蕁走回座位的時候,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氣,以為顧言傾到底顧忌著楊家和陳家,對她不好做的太過分,卻不想,她剛坐穩,上頭的顧言傾竟笑道:“這一道兔丁,我記得楊少夫人愛吃,賞給楊少夫人吧!” 荔兒依言將一盤爆炒兔丁端給了陳蕁,因為是爆炒,所以水分很干,上了醬色,間雜著好些紅艷艷的米椒,陳蕁看一眼,就捂住了嘴,她屬兔,十分忌諱兔rou,先前自己這邊的一份,由她的女使打了照顧,并未端到她跟前來,乍一看到顧言傾送來的這盤兔rou,陳蕁直覺胃里翻滾。 上首的顧言傾看到陳蕁這般,微蹙著眉頭道:“楊少夫人可是身子不舒服?你我自幼就相識,不必拘于這些禮節,不若早些回去歇著,請大夫來看看。” 陳蕁雖然知道顧言傾沒有這么好心饒了她,可是她眼下確實在這里待不住了,兔rou的鮮香一點點地往她的鼻子里鉆,她胃里攪得很辛苦了,再不走,今個在這宴席上她怕是就要失態了,忙道:“多謝王妃娘娘體諒。” 說著,也來不及看夫君和公婆的臉色,匆匆地離了宴席,一出來,便是一陣干嘔,嗆得她眼淚都掉了下來。 女使忙扶了她下樓回了自家馬車,陳蕁一路上終是抱著痰盂嘔了一會,整個人都虛脫了,無力地靠在車壁上,她知道顧言傾是故意的,可是,她卻奈何不了顧言傾,陳蕁抬頭揉了揉眉心,等到了府門口,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下了馬車。 還沒上自家的臺階,便見臺階上下來一個人,整個人包在茜紅色氅衣里,不見眉眼,可是陳蕁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周王妃送過來伺候她夫君的丁澄兒,立即不悅道:“誰允許你出來的?” 丁澄兒尚未回答,一旁的一位mama回道:“少夫人,是周王妃說想看看丁姑娘,派了馬車來。” 這時候陳蕁也看到了一輛停在旁邊的馬車,微冷的空氣讓陳蕁渾身都微微發顫,今個赴宴的都是正妻,誰敢不長眼的帶家里的妾室去膈應周王妃,可是,周王妃親口讓她回府,接去了丁澄兒。 陳蕁望著面前走過的馬車,眼前有些發黑。 她是陳大學士府的嫡女,她的姑姑是陳賢妃,如果沒有顧言傾,楊安即便真的對別的女人起了心思,也不敢在她面前露分毫。 陳蕁一連三日沒有出院門,也沒有見到自家的夫君,第四日的時候,終究是忍不住問了身邊伺候的女使,才知道楊安真的將丁澄兒收房了,陳蕁站在廊下,日頭晃得人眼暈,她腳下一個踉蹌,被一旁的女使扶住了。 女使勸道:“少夫人,不過是一個賤籍,您不必放在心上的。” 陳蕁伸出右手,置在明媚的陽光下,她的手修長如玉,指甲圓潤飽滿,帶著微微的粉色,伸出來的時候,和汴京城里頭的所有貴女的手都一樣,這樣的一雙手,她們用它來寫字、彈琴、下棋、煮茶、繡花。 而這些,不過都是為了更好地伺候夫君,維持一個宅院貴夫人的體面。 顧言傾將她最矜貴的東西,從她臉上撕了下來。 女使見夫人這般,心里有些瘆的慌,也不敢再多說,這當口,院門口走過來一個修長的墨色身影,是楊安。 三日未見,楊安的氣色依舊很好,看到陳蕁的時候眼神微閃了下,兩人進到了偏廳里頭,楊安接過女使遞過來的茶碗,微微呷了一口,才道:“夫人,母親那邊說我們膝下至今沒有子嗣,想派個人來房里,替我們分憂,母親看中了周王妃送來的丁氏,夫人覺得如何?” 陳蕁捏著茶碗的手微微用力,半晌,應了一個“好!” 楊安滿意地點了點頭,起身出了廂房,陳蕁望著他的背影,不明白為何同為貴女,顧言傾可以從泥濘里重新爬起來,而她卻一步步降落到了泥濘里? 明明從前,她們都是一樣的小娘子,嬌艷,明媚。 顧言傾知道楊安真的納了丁澄兒為妾的時候,正認真地看著沈溪石在南瓜燈籠上雕的一只軟萌萌的小青蛙,愣了一會,對荔兒道:“看著一點陳氏那邊,要是消停了下來,就算了。” 如果她不再出幺蛾子,自己也不準備再和她計較。 這個念頭從顧言傾腦海里一閃而過的時候,顧言傾忽地舉得自己來了太原府以后,心態平和了很多,竟然連過去的仇敵也不想計較了。 她現在滿心滿眼地打算著和溪石養一個孩子。 第98章 大結局 顧言傾再次見到陳蕁的時候, 是兩個月后,溫暖宜人的四月天,這是周王府第一次舉辦花宴, 也是拓跋宏過來議和的日子。 顧言傾要招待拓跋宏的夫人, 順帶也給太原府的官眷下了帖子。 顧言傾坐在宴廳的主座上,正和知府夫人阮氏聊天, 陳蕁過來行禮,顧言傾微微側首, 淡道:“楊少夫人好些日子沒有出門了?聽說府里有了喜事?” 陳蕁寬袖下的手微微捏緊, 又緩緩地松開, 低頭答道:“回王妃娘娘,是有喜事,丁氏懷了身孕。” 她兩人在聊天, 旁邊的夫人、小娘子們都看似沒注意這邊,實則都豎著耳朵在聽, 仙鶴樓那一次晚宴過后,整個太原府都知道新來的周王妃娘娘和楊小將軍的夫人不睦, 似乎是兩人在閨閣中便結了不少梁子。 顧言傾輕輕道了句:“恭喜,楊少夫人也算得償所愿。” 陳蕁聲調平和地道:“謝王妃娘娘關心!” 旁邊的夫人們都看出來這里頭必然有什么他們不知道的,一個妾室懷孕, 王妃道謝,陳氏心懷感激? 眾人正在面面相覷之際,拓博宏的夫人百里水姝過來了,顧言傾帶著眾位夫人上前迎接, 百里水姝長得端莊秀美,聽說是拓跋部糾集的三大部落里面最大的一個部落首領的女兒,和拓跋宏青梅竹馬。 待百里氏帶著身邊的女使行了禮后,顧言傾讓荔兒將一早備好的一只九曲玲瓏琉璃燈送給了百里氏做為見面禮。 荔兒交給的是百里氏身后的一位女子,只是那位女子眼睛都沒有抬一下,并不接。 宴廳里靜寂了一瞬,百里氏似察覺出身后的異樣,回頭看了一眼,早有另一位女使接過了荔兒手中的禮物,百里氏微微啟唇道:“這位是南萍夫人。” 顧言傾心下微動,竟是南萍夫人,笑道:“真是好名字!” 一個多月前沈溪石已經奪回了汾州和慶州,拓跋申拔劍抹了脖子,拓跋宏和拓跋申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一個是正妻所出,一個是妾室所出,拓跋申一直頗有野心,利用了此次拓跋部落攻打慶州的機會,從兄長手里奪了權,他有丹國南院大王的支持,原本一切都十分順當,不僅打下了汾州,還攻到了太原府。 趙國的一個侯爺和樞相險些都折在他的手里,沒成想,翻年過來,沈溪石就卷土重來了。 顧言傾聽說拓跋申臨死之前,寫了一封遺書交給拓跋宏,請求拓跋宏饒了他的表妹,也是拓跋申最寵愛的女人,南萍夫人。 誰也沒有想到,此次拓跋宏過來議和,竟還帶了南萍夫人過來,她已經成了拓跋宏的妾室。 南萍夫人長得很美,巴掌大的瓜子臉,清亮的杏眸,眼尾微微上挑,只不過渾身上下都散著清冷孤高的氣質,孤傲又冷艷,杏眸微微轉動的時候,里頭像有流光劃動。 一剎那間,顧言傾腦子里閃過“媚骨天成”這四個字,不止顧言傾,周圍先前沒有注意南萍夫人的人,這時候也都睜大了眼。 顧言傾不是很喜歡,如果真的孤傲,就不會做了拓跋兄弟兩人的妾室。如果覺得自己是無辜的,就不會自持身份,在荔兒將她視為婢女的時候,明晃晃地打荔兒的臉。 這是一個恃寵生嬌的女人。當下對百里水姝笑道:“jiejie,想來這些都是你得用的人,我做主讓她們下去歇一歇可好?” 百里水姝美目含笑,望著身后的女使、仆婦道:“還不快謝謝王妃娘娘的體恤。” 拓跋部來的女使都恭恭敬敬地說了一句:“奴婢謝過王妃娘娘!” 南萍夫人冷眼站在百里水姝身后,無動于衷。 顧言傾也不以為意,荔兒當即帶了眾人下去,只留了一個女使,正是剛才接過禮物的姑娘,到南萍夫人這里的時候,只見她微微蹙了眉,看了一眼和百里水姝言笑晏晏的周王妃。 顧言傾察覺到南萍夫人的視線,不悅地側首看了一眼,挽著百里水姝的手,將百里氏送到了她的位置上,笑道:“jiejie舟車勞頓,這一回既來了我府上,一會兒可要好好地嘗一嘗我府上廚子的手藝。” 她抬舉丁澄兒,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回敬陳蕁罷了,難不成真的抬舉妾室了。 荔兒看一眼主子的面色,便知道主子的用意,微微笑著看向南萍夫人,也不開口說話,只是含笑望著她,示意她和那些女使、仆婦一起離開,整個宴廳里除了面前的女使,沒有一個人正眼看她,可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注意這邊的動靜,南萍夫人對著上首的周王妃嗤笑了一聲,甩袖返身離開。 眾位夫人對看了一眼,心里都安安腹誹,這樣冷艷得不可方物的美人,拓跋宏從拓跋申那里奪了來,為何不好好藏著,還帶來太原府? 百里水姝眼尾掃到離開的南萍夫人,心下一嗤。再對上周王妃,便覺得有幾分合脾性,在來之前,也對這位周王妃的事跡有所耳聞,一個慘遭滅門獨活下來的孤女,在七年之后重逢汴京,成為了周王妃,也是巾幗了。 當下笑道:“王妃娘娘英姿颯爽,莫怪臣婦說句俗話,當真是一見忘俗,恨不能早些相識。” 顧言傾眼神一閃,拓跋部民風彪悍,沒有什么女訓、女德的規戒,女子性子和后世的女子很像,她也覺得和百里水姝有些合得來。 雙方寒暄幾句,都移步到后花園里賞花,除了先前行宮里培育的一些品種較好的杜鵑、百合和海棠,慕廬里的人到了以后,顧言傾又帶他們移植了一些爬墻的牽牛花、薔薇和紫藤,墻角種了一些小雛菊,假山和涼亭邊上種了一些迎春花和指甲花,整個后園里生機勃勃。 或白或黃的蝴蝶飛舞其間,陽光明媚得像輕輕瀉出來的水晶。 雅致與野趣很好地交融。 顧言傾帶著百里水姝走到了一個單獨的涼亭里,女使們都留在了下面,兩人對面而坐,百里水姝又細細地觀察了一下周王妃的臉,她的眉眼間平和又有生氣,這并不是一個僅僅依靠夫君的寵愛而會有的氣度,百里水姝笑道:“聽聞周王爺等了王妃娘娘好些年。” 顧言傾笑道:“算不得等,那時候大家都以為我死了,他可能活在不甚清醒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