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百里水姝眸間閃過艷羨,淺淺地道了一聲:“王妃娘娘好福氣。” 顧言傾不置可否,問百里氏道:“jiejie這一趟過來,可要多住些時日,聽聞以往拓跋部和慶州、汾州也多有以物易物的習慣,眼下形勢大好,jiejie要不要考慮一些和太原府這邊做些小本生意?” 拓跋部是游牧民族,物資匱乏,是以每到秋冬都要在慶州一塊搶劫,如果拓跋部和慶州、太原府這一塊有固定的商業往來,拓跋部富裕一些,西北也安寧一些,這個想法,是顧言傾一早就有的,先前與溪石說了幾句,溪石自是贊同的。 至于為什么這件事是顧言傾和百里水姝說,而不是沈溪石和拓跋宏說,那就和南萍夫人有關了。 南萍夫人在未嫁給拓跋申之前,名聲不顯,嫁給拓跋申之后,不知怎地,整個人的氣質變了很多,拓跋申原不過是庶子,南萍夫人在拓跋部常受到sao`擾,這也是拓跋申會反水的原因之一,顧言傾查了一些南萍夫人的事跡,發現了很明顯的異樣,出嫁前后的南萍夫人變化很大,拓跋申奪權、攻打汾州、太原府的事件之中皆有南萍夫人的影子。 而現在,她又成了拓跋宏的心頭好。 相比較于一個有著野心勃勃的寵妾的拓跋宏,出自拓跋部落的大家族,端莊睿智的百里水姝顯然是一個更好的合作對象。 此時百里水姝后知后覺地發現,周王妃娘娘的提攜之意,不是用她的位份來以示恩寵,而是實打實地提高她在拓跋部的地位,百里氏并不認為王妃娘娘要和她做的是什么“小本生意”,更有可能,她會掌握拓跋部的商業命脈。 百里氏訝然地看著周王妃。 顧言傾笑道:“聽說jiejie膝下有兩字,一個善騎射,一個善書?想來再過幾年便是jiejie的左膀右臂了!” 短短的時間內,百里氏心中的念頭百轉千回,周王妃娘娘有意要扶植她成為拓跋部的太陽,百里氏眼眸中有淚花閃現,天知道拓跋宏收了南萍夫人以后,她心里夜夜被螞蟻在啃噬一般,但是她最大的兒子才十三歲,她不能沖動,不能表達不滿,她要保證兩個孩子的利益。 是以,她甚至能夠忍受在來太原府議和的時候,在參加王妃娘娘為她辦的這一場花宴的時候,帶著那個女人。 她原是百里家最驕傲的明珠。 百里氏嘴唇微微哆嗦,恭敬地對著周王妃說了聲:“謝謝!”不論周王妃出于怎樣的考量找上她,她都十分感謝周王妃將她拉出眼下的沼泥地。 顧言傾笑笑:“jiejie是一顆東海明珠,不應該被蒙塵,關于生意,既是我和jiejie做,就先從小本生意入手,比如羊毛、手工制品、吃食這些,以后步入了正軌,可以再看看其他的,jiejie看如何?” 說到生意,百里氏先前激動的臉上,很快恢復了鎮靜,大方得體地笑道:“王妃娘娘考慮的很周全,臣婦沒有異議。”為了麻痹拓跋宏,先從這些小東西入手是最合適不過的。 兩人相談甚歡,這一場花宴的目的便已經達到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便是顧言傾正式和太原府的官眷認識,順帶拉她們一起加入這場拓跋部和太原府的貿易合作。 晚間散席以后,顧言傾先回到了院子里,見溪石還沒有回來,讓藿兒去前頭看看,自己先去浴池里洗漱,過了一會,藿兒在屏風外頭回話道:“主子,前頭也散了,但是沒有看見王爺。” “看見裴寂了嗎?” “裴寂在前頭負責安排諸位大臣回府的馬車,說一刻鐘前看見了王爺往后院來的。” 顧言傾皺了眉,從浴池里走了上來,穿了寢衣,“王爺晚上是不是喝了酒?” 藿兒回道:“是的。” 不知怎地,一瞬間,顧言傾的腦海里就蹦出南萍夫人那張臉來,匆匆套了外裳,擦了幾下頭發,看著不滴水了,便親自去了院子里找,吩咐荔兒安排府里的人去客房、后園看看。 荔兒和藿兒聽主子這般吩咐下來,心里都有了不好的感覺,一時都提了心。 三人匆匆地往院子外頭去,忽地就碰見了往這邊來的沈溪石,月光下,他穿著一身墨色繡著蟒紋的直掇,發上的玉簪隱約散著點點光華,微微的酒氣朝著顧言傾這邊吹過來,沈溪石看見阿傾,軟軟地喚了一聲,“阿傾,你怎么出來了,頭發怎么沒有擦干?” 見到他回來,藿兒和荔兒都松了一口氣,忙去給主子拿熏爐和布巾了。 沈溪石握著言傾的手,緩緩地往里頭走,月色下,他們身后拉出了長長的影子。 顧言傾一夜好夢,第二日一早醒來,床側的人已經沒有了蹤影,荔兒聽了聲響進來道:“主子,王爺辰時初就出門了!” 顧言傾也不以為意,一個人默默喝著粥。 然而,一連七天,顧言傾早上起來都沒有看見沈溪石,晚上他回來的時候,身上都沾著酒氣,顧言傾以為沈溪石忙著和拓跋宏聊議和的細節,也沒有多在意。 第八天的時候,百里水姝上門拜訪,拿來了她這幾天列好的可以和太原府合作的小生意項目,百里水姝長在拓跋部,又是部落里大家族的女兒,遠見和謀略都不缺,顧言傾仔細看了她寫的章程,覺得十分可行,笑著夸贊了兩句。 正事聊完以后,百里水姝讓身邊的女使呈上來兩碟子她親自做的糕點,一碟子玫瑰奶酥,一碟子卡依瑪克,顧言傾看得食指大動,讓荔兒去備一壺八寶茶,百里水姝見周王妃喜歡,心里也還是愉悅,笑道:“王妃娘娘若是喜歡,我讓我身邊的克依教給府里的廚子?” 顧言傾點頭,其實她以前就特別喜歡吃各種奶制品,來這里以后,保持著汴京人的飲食習慣,吃的不多,而且汴京的奶制品處理的也不是很好,總有一些奶腥味。 百里水姝側身交代了身邊的克依幾句,再轉身,忽地見剛才眉開眼笑的王妃娘娘捂著嘴,似乎有些不舒服,心里一驚,難道是有人在她的糕點里動了手腳,饒是百里氏平時再榮辱不驚,此時也不由手腳發顫。 荔兒反應的最快,立即讓人去傳隨行來的太醫。 不一會兒許太醫便背著藥篋子過來,把了一會脈,正在眾人驚疑不定中,忽地聽他笑道:“恭喜王妃娘娘,是喜脈!” 顧言傾訝然,望著太醫不確定地問道:“真的嗎?” 許太醫點頭道:“據脈象看,已經兩月左右了。” 顧言傾忽地想到自己的葵水好像兩月沒來了,來了太原府后,忙得也沒想起來,小心翼翼地摸向了腹部,這里已經有一個小胚芽了! 百里氏當下從荷包里取出一個桃核,遞給顧言傾道:“這是我們拓跋部最古老的一株桃樹上結的,祝福王妃娘娘。” 禮輕情意重,顧言傾接過來表示了感謝。 百里氏又和顧言傾說了一些懷孕的注意事項,才出了王府。 一坐上自家的馬車,女使克依輕聲問道:“夫人,您今個原本不是要和王妃娘娘提一句南萍的事嗎?” 百里氏幽幽嘆了一聲,“算了,再看看吧,也許周王爺知道王妃娘娘有孕后,就不和那邊聯系了。” 南萍身邊有她的眼線,自從上次王府的花宴以后,南萍的行蹤有些奇怪,前日里,眼線說南萍夫人單獨見了周王爺。 百里氏在南萍手里吃了幾次虧,從拓跋申和拓跋宏對南萍的爭奪里,也見識到了南萍對男子的魅惑力,只是沒有想到周王爺也被這女人拿下了,明明周王妃是那般明朗美好的女子,想到這里,百里氏心里暗了暗,在沒有遇見南萍之前,拓跋宏對她也是體貼入微的。 兩人在此之前,也是一個妾室都沒有。 克依見夫人有些落寞,輕聲勸道:“夫人,等您和周王妃的合作開始以后,您就不必再這般退讓了,您是我們阿沂落部酋長的嫡女,是尊貴的大姬,您不該受到這般的屈辱。” 克依說到這里,眼里憤恨的快落了淚,為自己的主子深感不值,如果當年不是她們酋長為了大姬支持拓跋宏,拓跋宏怎么可能避開庶弟輕輕松松地繼承父親的一切,便是攻打慶州,她們阿沂部落也是沖在最前頭的,拓跋宏怎么敢用一個那樣下賤的人來羞辱她們的大姬。 百里氏輕輕拍了拍克依的背,淡淡地笑道:“克依,都過去了,以后拓跋部是我和我兒的。” 如果不是知道拓跋宏靠不住,百里氏想,她這輩子也不會有從拓跋宏身后走出來的決心吧!她是阿沂部落的大姬,如果不是嫁給拓跋宏,她是要繼承父親的位置的,現在,奪得拓跋部的大權,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 沈溪石這一日回來的還是很晚,顧言傾想著告訴他懷孕的事,一直等著沒睡。 四月的夜里,院子里的花在夜風里幽幽地散著芳香,伴著昆蟲的啾啾聲,靜謐又美好,顧言傾坐在書桌前,認真地抄著金剛經,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外廂房的門打開的時候,顧言傾便起了身,沈溪石身上沾著一點酒氣,顧言傾聞了有些不舒服,孕吐真的是說來就來,勉強忍了一下,笑問:“今天怎么又這么晚?” 沈溪石自己脫了外袍,有些歉意地看著言傾道:“再過兩日,事情就收尾了,到時候帶你去郊外踏青可好?” 顧言傾笑著點頭,伸手拉了他的手,忽地看到了他衣襟上的一根長頭發,怔了一下,松了他的手,將那根頭發取了下來,它纖細柔軟,不是沈溪石的頭發。 顧言傾一剎那想到前世那些一根頭發牽扯到的狗血事件,鬼斧神差地問道:“溪石,這不會是哪個小娘子的頭發吧?”說著,自己先笑了起來。 沈溪石看著她的笑容,心上一跳,默了一會,還是沒有開口。 顧言傾忽地覺察出一點反常來,抬頭看著溪石,“怎么了?” “阿傾,你叫阿傾嗎?” 顧言傾眼里有些迷茫,不知道這個問題是什么意思,沈溪石伸手想抱言傾的時候,顧言傾忽地推開了她,轉身去找痰盂了。 沈溪石聽著里頭的干嘔聲,嚇得一跳,立馬喊外頭的荔兒去請太醫,荔兒回道:“白天已經請了太醫來看過了,王爺且寬心。”卻也不告訴他,顧言傾怎么了。 沈溪石心里驚疑不定,忙給言傾倒了一杯水,顧言傾接過漱口,臉色蒼白的有些難看,“阿傾,你怎么了?太醫怎么說?” 顧言傾心里不記得太醫怎么說,她只想問沈溪石剛才是什么意思,胃里微微緩和了一點,指著溪石說,“我聞不慣酒氣,你離我遠點,和我說清楚,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 沈溪石原本因從南萍夫人那里得到的一個猜想而忐忑不安的心,在看到這樣蒼白無力的阿傾后,已經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他只要阿傾好好的,此刻聽到阿傾的問話,忙道:“拓跋部的南萍夫人對我用了美人計,我查到了一點奇怪的東西,是以這幾日都在和她周旋,她似乎不是以前的南萍,可是又是南萍本人,我剛才沒想明白,所以習慣性地問了你一句。” 沈溪石說得并不明晰,可是顧言傾聽得很清楚,他是問她是不是顧言傾,不同于南萍夫人可能的身世,她從頭到尾都是顧言傾,垂眸道:“你認識的一直是我。” 話音剛落,胃里又有些不舒服,搖著頭讓溪石離她遠些,勉強開口道:“你快去沐浴,今晚要不你睡外廂房吧!” 她的冷漠,讓沈溪石心里一痛,好像有細細的針在扎他的心口,又尖又銳,下意識地解釋道:“阿傾,我什么都沒有做,我和南萍夫人之間是清白的,這頭發,可能是她今天撞到我的時候,留在我身上的。” 知道她剛才捏得真是別的女子的頭發,顧言傾心里的惡心感更甚,尤其是她本就不喜歡南萍夫人,又忙去找痰盂了。 “阿傾,阿傾,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見阿傾吐得眼淚都掉了出來,沈溪石心急地跑出去問荔兒,冷聲道:“你說,王妃究竟哪里不舒服?”眉目間一片冰寒。 荔兒聽著里頭的動靜,看主子和王爺似乎越說越岔,心里有些好笑,面上還是不露聲色,恭敬地道:“回王爺,王妃娘娘有喜了!” “嘭”,剎那間,沈溪石的腦海里好像有什么東西炸開,又好像是在心里炸開的。 這一瞬間,什么都不重要,他糾結的阿傾的身世,阿傾是不是還會走,都不重要了,不管她來自哪里,不管她是誰,他都不會放手了。 顧言傾好不容易吐好,被人一手拉進了懷里,他的手箍得她的胃好像都失去了知覺,她的脖頸上落下了一個溫柔又長久的吻。 酥酥麻麻,印在心間。 第99章 番外(一) 汴京景陽侯府里, 蘆煙接過仆婦端過來的一盆溫水,正待進廂房,聽見院門口隱隱傳來曹姨娘的聲音, 側首看過去便見到了那一抹柔軟的身影, 氣得微微咬了牙。 待放好了銅盆,內廂里頭, 夫人正坐在黃花梨雕螭龍紋鏡臺前,一頭秀發如墨云一般堆砌在身后, 襯得夫人一張巴掌大的臉越發明艷動人, 此時面上帶著晨醒的慵懶, 許是聽到了外頭的聲響,魏靜晏半睜了眼,望著銅鏡里的蘆煙道:“外頭的又來了?” “是的, 剛到的。” 拂冬正拿著一把鏤雕著牡丹花的檀木庶子輕輕地給夫人通著頭發,微微嗤道:“這都幾個月了,雷打不動的,見天地來給主子添堵, 侯爺不去她院子里,我們主子有什么辦法。” 蘆煙瞪了她一眼,拂冬懨懨地沒有再說話, 雙手靈巧地給主子綰起了頭發。 魏靜晏不在意地道:“隨她去吧,將她身邊的人看緊了?”她并不在意曹秀蘭,抑或者說,她現在連景川平也不在意了, 等她走后,誰知道景川平會不會再娶,她防得了曹秀蘭,防不住即將到來的李秀蘭,錢秀蘭,許秀蘭。 她只是擔心在這最后的一段日子里,讓肚里的孩子有了閃失。 蘆煙忙道:“看緊了,夫人放心。”現在她們院子里的人防曹姨娘和老夫人像防賊一樣,就怕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出了意外,老夫人那邊被侯爺頂撞了幾回,大概不想母子感情破裂,這些日子收斂了一點,沒給主子添堵,但是曹姨娘卻每天到這里來應卯,夫人最近連話都不和侯爺說,侯爺估摸也不知道這事。 魏靜晏輕輕“嗯”了一聲,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肚子,已經四個月了,她的這一胎,算是坐穩了,有些事情也沒必要再拖了。 魏靜晏的眸子暗了暗,阿傾和她說,如果她不和離的原因是為了肚里的孩子,孩子長大后也不會高興的,阿傾已經給她鋪墊好了,她的孩子出生后,即便不是長在侯府里,也依然不會委屈他分毫。 她和老夫人之間的矛盾是不可化解的,她也不愿意讓景川平為難,從頭到尾,他都是無辜的,從一開始,就是她伙同老夫人欺騙了他。 只是沒有想到,在她和老夫人的這場交易里,她會真的對他動了心,甚至有意縱容自己懷了孩子。 想到這里,魏靜晏讓拂冬去給她端一碗銀耳紅棗羹來,等拂冬出去了,才問蘆煙道:“馬車備好了沒有?” 蘆煙忙點頭,“主子,都備好了,已經和王妃娘娘那邊的人聯系上了,等您確定了時間,奴婢去傳個消息就可以。” 魏靜晏點頭,時間,這幾日便可以了吧! 看了一眼窗外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桂花樹,再過兩月,這里又是一樹星星點點的桂花了,當初他栽下的時候,她也是透過這個窗戶望著。 彼時她才十六歲,剛嫁進侯府不過月余,即便面上努力做出大家閨秀處變不驚的模樣,心里還是有來到陌生地方的忐忑,雖然這個地方,是她自己挖空心思要進來的。 他比她大十五歲,原配在生了孩子后,不過一年便過世了,他多年未娶,府里連一個妾室也沒有,聽說侯府的老夫人見兒子一心緬念亡妻,甚為憂心,有心想給兒子尋一個繼室,那時候她隱隱綽綽地聽到爹爹和娘也在盤算她的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