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郁正清默默地看了一眼顧絮,不過大半年不見,益州慕廬的小東家,已經成了沈顧氏,郁正清垂眸,半晌道:“沈少夫人,景陽侯夫人,這位小娘子受了驚嚇,不如早些回去請大夫來看一看吧!” 他話音一落,扈斯南挑了挑眉,郁正清對上他的眼睛,微微點了點頭。 他二人早在武舉考試之前,便相交甚深,扈斯南默然。 郁正清又對顧絮道:“沈少夫人,五日后,我將隨著華平郡王押運糧草前往太原府,不知沈少夫人有沒有什么需要帶給沈樞相的?” 第81章 拒絕 顧言傾對郁正清還是存了提防之心的, 聞聽此言,一剎那的動搖過后,便笑著婉拒道:“左右快回來了, 不勞公子費心了!” 他沒有自我介紹, 她便當做不認識他。 顧絮做得這般明顯,郁正清也看出了她的意圖, 掩下心頭的失落,微微點頭, 道了一句告辭, 轉身離開。 扈斯南挑了下眼, 看了郁正清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顧言傾,見她微垂著眸子, 長長卷翹的睫毛掩蓋了一雙剪水秋眸里的神色。 心里隱隱覺得這兩人之間許是有些不同于陌生人之間的故事。 扈斯南走到廖氏跟前,淡道:“剛才那條蛇沒有毒,這位小娘子無需驚慌!”說罷對著顧言傾和魏靜晏略一抱拳,跟著郁正清走了。 魏靜晏看著兩人的背影, 挺直的脊背松了下來,輕輕地拍了拍胸口,“嚇死我了, 我以為這回廖jiejie真的就暴露了。”又問顧言傾,“后頭來的那個小郎君又是誰啊?哪家的?” 顧言傾琢磨道:“是不是這次武舉出來的?扈斯南是榜眼,另一個大約也是探花或狀元之列吧!”她記得郁正清來汴京,似乎就為了武舉一事。 魏靜晏搖搖頭道:“不管他們為什么幫我們這一次, 以后讓你家溪石多幫著點便是,廖jiejie沒事就成。”她原想說讓溪石和川平多幫著點的,但一想到她和景川平現在的關系,也不適宜開口勞煩他什么,便厚著臉皮,將責任都推到沈樞相身上了。 廖氏早已驚得一身虛汗,先前還清爽的一身衫裙灰撲撲的,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十分蒼白,看著扈斯南兩人走了,心神才穩了一點,握著阿傾的手,一個勁地說謝謝。 顧言傾皺眉道:“沒有事了廖jiejie,你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到底是她大意了,沒想到獵坑里會爬進去一條蛇,幸好這蛇沒毒,不然可就是一尸兩命了。 想想就后怕不已。 下了山的扈斯南和郁正清一路沉默,快到山腳下的時候,郁正清忽地問扈斯南:“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幫她們?” 扈斯南淡道:“郁兄不說,斯南也無心打聽。”其實就算郁正清不開口,扈斯南最后也不一定會真的帶廖氏走,剛才廖氏眼里的絕望,讓他有些動容,他想到了入宮的jiejie,他們扈家只是邊陲一個小族,但是子守衛在衡州以來,每朝都會選一個家族中適齡的女兒送進宮中去。 既是向皇帝表達忠誠,也是希望在家族危難的時候,有可以在陛下身邊說得上話的人,這是一條關乎家族前程的大計,所以當族人要送jiejie入宮的時候,他沒有能力阻止。 郁正清不知道扈斯南眼下所想,只是想到剛才顧絮疏離的模樣,心口有些瑟瑟的,“在益州的時候,我曾經見過幾次沈少夫人,也算故舊吧!” 他說得簡單,可是話語里的悵然若失,讓扈斯南不由眼眸微深。他來汴京也有大半年,這還是第一次聽人說,在沈少夫人出閣之前認識的。 現在汴京城里似乎隱隱流傳著沈少夫人顧絮正是承恩侯府顧二娘子的流言,關于沈少夫人出現在汴京城之前的事,私下里應該有很多人已經去益州查過,但是據他所知,只驗證了確實有這么一個人,父母雙亡,有一家布坊,是一個商戶之女。 可是沈少夫人周身的氣度,又無不顯現著世家大族培養出來的小女子的風華和氣度,汴京城的沈少夫人與益州布坊的顧小娘子,他很難想象是同一個人。 扈斯南輕輕拍了拍郁正清的肩膀,“你我兄弟也算一見如故,五日后又會一起跟著華平郡王前去太原府,眼下當務之急,是做好這一次糧草的押運,其他的,等我們有幸回汴京城再說吧!” 兩人都是少年英杰,剛剛沾了仕途的一個邊角,這次若是糧草押運成功后,回來陛下定然會重新給他們安排正式的官職,他們一路考上來,等得就是這一天了。 扈斯南的事情一出,顧言傾和魏靜晏都直覺不能再拖了,要立即將廖氏送走,顧言傾找到了杜姨名下的南北涮鍋店的掌柜紫云姨。 紫云見顧絮來找她的時候,還微微訝異了一下,畢竟先前顧絮剛來汴京城的時候,再怎么艱難,也沒找過她幫忙,聽到是她來,讓女使將人帶到了樓上一間雅間。 “沈少夫人,別來無恙。” 顧言傾微微笑道:“這回實是有事需要云姨幫忙,我知道杜姨名下的七巧雜貨鋪一直有往益州的一條線路,我這里有個人,希望云姨能幫忙送到益州。” 紫云見到廖氏的時候,看著顧絮的眼里都是震驚,誰能想到徐參知走失的夫人在沈少夫人這里,看樣子還是自愿被沈少夫人藏起來的。 要知道徐參知和沈樞相一直政見不和,不想后院的女人卻串到了一根繩上。 紫云當著廖氏的面沒有多問,沉吟了會道:“將人送過去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沈少夫人還是要做好,萬一事情被揭穿以后的后果。” 私藏朝廷重臣的夫人,雖然沈溪石深得陛下賞識,但是徐參知在朝廷的地位也是不容小覷的。 顧言傾望了一眼聽了這話便有些緊張的廖氏,安慰性地看了她一眼,側頭對紫云笑道:“云姨,不妨事,大不了,我帶溪石也會益州去開布坊好了!” 紫云見她篤定,也不再勸,當日便要將廖氏留下來,廖氏抱著顧言傾好一會兒才松開了手,“言傾,謝謝你!希望這輩子還有機會再見!” 這是廖氏第一次稱呼她“言傾”,除了杜姨、溪石和靜晏,這是顧言傾回汴京以后,第一次被一個從前不認識她的人稱呼本名,一瞬間,顧言傾有些怔忪。 等安排好廖氏,紫云送顧絮出來的時候,忍不住問道:“沈少夫人怎會與廖氏有如此深厚的私交?” 顧絮笑笑道:“深厚的私交也算不上,就是她壯著膽子求我幫忙的時候,我知道她是在孤注一擲了,如果我不幫她,她大約是難以活命了。” 那時候,她想起六七年前的自己,如果當時不是杜姨好心救了她,她定然逃不過那場大火的。 就如杜姨對她是出于不忍和善心,她對廖氏,同樣如是。 很大可能,今日一別后,她和廖氏終生都不會相見。 紫云望著她的臉,若有所思,半晌笑道:“我覺得有時候,沈少夫人和我家夫人挺像的。” 顧絮莞爾,“可能因為我們來自同一個地方。” 又過了兩日,紫云那邊傳來消息,說廖氏已經跟著商隊往益州的路上去了,魏靜晏和顧言傾都松了一口氣,兩人也從莊子上搬回了沈府。 顧言傾看著她歡歡喜喜地和她住進沈府,有些擔憂地問道:“我們在莊子上也住了好些日子,阿晏,你真的不用回侯府看看?” 先前顧言傾一度還真當靜晏是真的可以離開景陽侯,可是自從她們搬到莊子上后,景陽侯細心妥帖的又是送東西,又是傳消息,絲毫不介懷靜晏不歸家。 顧言傾竟從這么一個成熟穩重的大叔身上看見了“寵溺“這個詞,聯想靜晏這些年在汴京城的張揚跋扈,眾人卻敢怒不敢言的情況,忽然明白,景陽侯怕是在靜晏不知道的地方,為靜晏費了許多心思。 顧言傾擔心,那個曹秀蘭真地哄了侯府老夫人進府當妾的話,日后阿晏會后悔,見阿晏不說話,輕聲道:“我有時候想,夫妻之間,是不能用面子和自尊之類的標準來衡量的,既是喜歡,便是折損一些面子,也是要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只有自己想要的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旁的都是虛的。” 魏靜晏沉默,輕輕地傾身抱著阿傾,哽咽道:“我何嘗不知,可是阿傾,我在嫁到侯府之前,和老夫人保證過,不會為川平再生一兒半女,他越是對我好,我心里越愧疚,所以,有時間會順著老夫人的招數鬧,我寧愿他真的將我當一個相敬如賓的妻子。”而不是現在,一副勢要將冰融化的氣勢,她會恐慌,害怕他知道了她嫁他的初衷不過是借他的勢,到時候又會如何看她? “阿傾,我和老夫人是簽了文書的,如果我生了孩子,那個孩子必然是我偷人生的孽種!”這張文書的存在,已然狠狠地打了景川平的臉。 魏靜晏每每想到,都覺得羞愧難當。 *** 五日后,華平郡王一行剛走,汴京城里便發生了一場波動,因為守衛不當以致慶州和汾州接連失守的沈令毅回了汴京。 沈令毅在汾州一戰中沒有退縮,浴血奮戰,他知道如果汾州再失守等待他的是什么,但是這一次汾州城內的丹國jian細在城內造成了混亂和百姓情緒的恐慌,外城沒有攻破,內城已經潰散成泥。 沈令毅傷勢慘重,只剩了一口氣在,太原府物資匱乏,軍醫說沈令毅的傷最好回汴京醫治,畢竟趙國最好的大夫都在太醫局了。 沈令毅一回來,最后一層遮羞布也撕開了,汴京百姓都知道拓跋部叛亂,先后奪了慶州和汾州,先前佯裝不知粉飾太平的眾大臣硬著頭皮開始上書,參拓跋部的,參明遠伯府的,參慶州和汾州知州的,奏折像雪花一樣往陛下的龍案上堆積,其中也有一兩張參林將軍和沈溪石的。 幾乎一夕之間,顧言傾的身份和杜恒言與丹國的交情,都被影影綽綽地映射為林將軍和沈樞相有不臣之心。 顧言傾知道的時候,心里一咯噔,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從魏靜晏告訴她汾州有丹國的細作以后,她便隱約覺得會有這么一天,旁的不說,陳蕁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不利用。 魏靜晏也知道這時候不適合再一味地安慰,只是握著言傾的手道:“阿傾,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 第82章 回京 華平郡王出發的第四日, 從垂拱殿里連發了兩道圣旨前往太原府,讓沈溪石和林承彥即刻回京,此外福州楊家被調往太原府。 景陽侯當日下朝便直接來了沈府, 囑咐顧言傾:“這些日子許是有些不太平, 沈府周圍我會派些人看著,沈少夫人外出定要注意安全。”頓了一下又道:“這段時間沈少夫人也莫要再往太原府寄信了, 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在路上。” 景陽侯是騎馬過來的,九月末的天氣, 滿身的汗水, 可見來得匆忙, 荔兒早早就去廚房端了涼茶過來,景陽侯一口飲了兩碗。 顧言傾心里砰砰直跳,待景陽侯氣息平緩了下來, 才問:“這次杜姨和林叔會不會受到牽連?” 景陽侯眉心為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很快又舒展開,仿佛剛才那一下子不過是顧言傾的錯覺,只聽他道:“目前形勢不明朗, 陛下將他們調回來,也是為了弄清楚情況和堵那些人的嘴。” 魏靜晏喃喃道:“那些人真是過分啊,本來林將軍和沈樞相去西北, 是為了替沈家堵窟窿,那慶州和汾州可是一直都在沈令毅的管轄之下,現在出了事,不糾察沈家人的責任, 反倒鬧到了林將軍和沈樞相的頭上。” 一番話說得景陽侯和顧言傾都沉默了,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是誰也猜不出陛下的心思。 魏靜晏又道:“這下可如了陳蕁的意了。”說到這里,魏靜晏有些蔫蔫的,輕輕靠在椅背上,右手輕輕劃撥著茶碗蓋。 景陽侯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和夫人說過話,此刻見她忿忿不滿,一張杏兒臉苦巴巴的,微微吞了口口水,輕聲道:“楊家去福州,也說不準是福是禍。” 正在發呆的魏靜晏抬頭看了對過的人,一時四目相對,彼此的眼眸里都映著對方的身影,魏靜晏不自然地撇過了頭,這一下意識的反應,讓景陽侯不禁深深地在心里嘆了口氣,夫人還是不原諒他啊! 一直到景陽侯走,魏靜晏也沒有和他說一句話,景陽侯一步一回頭,卻見自家夫人臉上無動于衷,心里不由暗暗下決心,母親那邊不能再拖下去了。 景陽侯前腳剛走,許伯那邊便送來了陳家的帖子,是陳蕁的,陳蕁明日就和夫君先一步前往太原府,邀顧言傾去送行。 魏靜晏拿起大紅燙金印花的帖子看了看,冷笑道:“連離京都下帖子,這是真當一件大喜事在cao辦啊!現在西北局勢不穩,陳蕁這一去,搞不好一輩子都回不來了,她到底激動什么?” 顧言傾看著那張帖子,陳蕁依舊稱呼她為“顧言傾”,不是顧絮,也不是沈少夫人,顧言傾右手食指在“顧言傾”這三個字上掠過,問靜晏道:“你說,為什么陳蕁對我有這般大的敵意?我只記得當初她喜歡關世子,后來關世子和我阿姐議親,便是她對我阿姐再有芥蒂,也不至于將這份仇恨延續到現在啊!” 魏靜晏也不明白,在她心里阿傾是世間最好的小娘子,又軟又嬌,便是生氣的時候,都像是橘貓撓撓爪子一樣可愛,實在不懂陳蕁發的什么瘋。 許是心里對陳蕁存著疑惑,顧言傾在思慮了一會后,決定還是去送一送陳蕁,正如靜晏所說,這也許是她最后一次見陳蕁,這個疑惑再不解開,也許就沒有機會解開了。 第二日一早,靜晏陪著言傾去南熏門附近新開的嚯羊rou湯店喝了一碗羊rou湯,一邊等著陳蕁過來,辰時初,南熏門那里有了些車輛的動靜,荔兒回來道:“夫人,人到了。” 顧言傾道:“再等一等吧!” 來送行的人挺多,陳蕁此次跟著夫君前往太原府,不僅僅是去替換林將軍和沈溪石,也代表在走下坡路的福州楊家重獲帝心。 陳蕁見了一波又一波來送行的舊識,卻獨獨不見顧言傾的影子,在看街亭里頭不時地望著御街上的行人和馬車。 楊安過來道:“蕁兒,耽擱不得,我們得走了!” 正在這時,陳蕁看見了從一旁的店鋪里走過來的顧言傾和魏靜晏,眼睛一亮,這一刻,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她會如此期待能夠看見顧言傾。 顧言傾對著一旁的楊安微一頷首,“不知道可否和楊少夫人單獨說幾句話?” 楊安皺眉,他沒有見過顧言傾,不知道這位是誰,陳蕁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兩句,便見楊安笑道:“原來是沈樞相的夫人和景陽侯夫人,幸會幸會!”說著,先一步出了涼亭,給幾人單獨敘舊的機會。 待楊安一走,陳蕁臉上的溫婉大氣便都消失了,微仰著下巴,倨傲地道:“顧言傾,不過是七年前,還是現在,我都會過得比你好,此次前去太原府以后,我想下次見面,我會站在一個你仰望不上的高度,哦,對了,不知道下次你還在不在汴京?可別又去了哪個犄角旮旯去隱姓埋名了。” 說著先笑了起來,看著顧言傾笑道:“如果以后日子真過不下去了,給我來一封信吧,怎么說也算自幼相識,我不介意當你陷進淤泥里的時候,拉你一把,讓你囫圇個溫飽!” 說完,兀自笑了起來,魏靜晏氣得直捂著胸口,“你自己要去當個破落戶,還想牽扯阿傾,多大的臉啊!陳蕁,七年前,你比不上阿傾,比不上明嘉jiejie,七年后,不,二十七后,三十七年后,你依舊比不上阿傾!” 陳蕁的眉目瞬地一冷,望著魏靜晏,陰沉道:“你不過就是一個上不得臺面的繼室,在我跟前比劃什么,你看看滿汴京城的公侯府的貴女,有誰去給一個能當自己爹的人當繼室的?魏靜晏,我在這兒和你說話,是給你臉面,你別給臉不要臉!” 兩人瞬間劍拔弩張,顧言傾拉了拉靜晏,平靜地看著陳蕁,“我一直不知道,你對我為何有這般大的敵意,以致七年后,你還念念不忘。” 顧言傾此話一出,陳蕁的眼眸驀地通紅,陰測測地道:“為什么?因為你是顧言傾,因為承恩侯府滿府的傻子,明明你刁蠻無腦,又愛惹事生非,她們還將你寵在心口,當個寶,憑什么我琴棋書畫樣樣拔尖,禮儀規矩毫不出錯,卻在這汴京城中,比不得你分毫!”末了,陳蕁沉沉地看著顧言傾,重復了一句:“你說,為什么?” 魏靜晏嗤笑道:“我告訴你為什么,因為阿傾人軟心好,長得好看,嘴巴又甜,大家看著她吃吃喝喝,她就算是個小傻子,小紈绔,我們都喜歡。” 陳蕁陰沉地看了一眼魏靜晏,沒有再理她,雙目望向了遠方,“小時候,我爹爹不喜歡我娘親,喜歡一個妾室,我娘說,只要我好好努力,成為汴京城最耀眼的小娘子,我爹就會看見我娘的好,就會知道名門閨秀和上不得臺面的妾室的差別。”陳蕁說到這里,低著頭輕笑了一聲,“一個是耀眼的明珠,一個是輕賤的魚目,這么明顯的差別,怎么會有人看不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