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宣明宮中燈火寂滅,皇后揮退了守夜的宮女,在鳳床上躺了下來,不時地摩挲著今個落在她梳妝臺前的荷包,越是過了半個時辰,皇后重新起了身,讓外頭的宮女送了一盞燈過來,又讓人去外頭守著。 小心翼翼地將荷包里的一張信箋點點地燃燒在了燈火里。 心情卻始終難以平靜,永慶軍失了慶州,退守汾州,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不是什么秘密,先前林承彥去汾州,然后沈溪石忽地也不見了,她原以為陛下派了兩波人,西北的事怎么也該解決好了。 可是汾州也淪陷了,在沈溪石和拓跋宏商議休戰議和后,拓跋部的另一派偷襲了汾州,進而要進攻太原府,太原府的糧倉已經被燒,即便有云翼禁軍在,怕是也支撐不了多少時候。 而滿朝文武大臣,尚不知曉拓跋部和丹國勾結打到了太原府。 南院大王想和她合作,到時候她可以隨便抱養一個妃子的皇子,垂簾聽政。南院大王愿意將王府中唯一的小王孫送過來做人質。 而她要做的是,每個初一十五給官家的飲食中下藥。 對于枯寂在皇宮十八載的杜婉詞來說,這是一件瘋狂,卻又讓人躍躍欲試的誘惑。 眼下后宮的妃嬪接二連三的有孕,再誕下一個小皇子是遲早的事,杜婉詞甚至認為,陛下將大皇子早早地趕出京城,就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儲君讓路,一旦儲君既定,她這個名義上的中宮皇后,真的就成了名符其實的擺設。 她待了十八載的皇宮將會成為別的女人的天下,若是有一天她護不住她的靈兒,她寵在心尖上的公主,也不知道在別的女人手下會遭遇什么。 一想到這個可能,皇后的心就忍不住的一陣陣銳痛。皇后將手里的巴掌大小的信箋放在了燭火上方,看著它一點點地燃盡,化成灰燼,她自覺她不能忍受那一天的到來。 另一只手的指甲不知道什么時候掐破了手心,滲出一點點的血跡,可是杜婉詞依舊無知無覺,自后宮里楊惠妃和扈婕妤先后有孕后,杜婉詞一直心神不寧,自從十五年前,陛下就沒有再親近過她,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懷孕,一旦后宮有女人母憑子貴,她和靈兒的日子就會舉步維艱。 可是弒殺夫君,是杜婉詞從來沒有想過的事,即便心里的瘋狂一點點地要吞噬了她,杜婉詞的本能還是覺得驚悚。 從嫁給陛下以后,她的人生似乎就陷在了一個困境里,無論她往哪個方向走,四周的銅墻鐵壁總是將她碰得一身傷。 這些年,她能做的唯有安安靜靜地守著這仁明宮,不去想,不去念。 當年若是她不嫁給陛下,爹爹會讓杜恒言嫁嗎? 杜婉詞垂下眼眸,望著地上的一小片灰燼,眼下,恒言在太原府,許是會死了。 第78章 暗流涌動 清風徐徐的午后, 顧言傾坐在窗前,在一只巴掌大的荷包上繡著金魚,窗口的風吹起了她散落在耳邊的一縷頭發, 顧言傾放下手中的繡針, 竟頭發抿了起來,魏靜晏端著兩盅燕窩進來, 放在了一旁的一張小圓腿方桌上,笑道:“歇一歇吧, 不然等溪石回來, 你眼睛沒有哭瞎, 倒繡這些東西繡瞎了。” 顧言傾頭也不抬地道:“也是打發時間。”又望了眼手中的金魚荷包,“這個不是給溪石的,杜姨最喜歡在荷包上繡金魚, 我還沒給杜姨做過荷包呢!” 顧言傾伸出右手摸著上好的綢緞上,微微凸起的一只小金魚,這兩天她心里總有些慌慌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魏靜晏打開了一白瓷燉盅, 招呼著顧言傾,“可是我親自挑的燕窩,又親自看著燉了一個時辰, 好阿傾,快過來嘗嘗。” 說著自己舀了一顆枸杞,微微嘗了一口,才道:“聽說徐家大郎的病這幾日愈發嚴重了, 廖氏這些日子三天兩頭到廣元寺給徐大郎祈福,太后娘娘那邊發話讓陳太醫回來看一看。” 顧言傾頓了一下,聲音不無譏諷地道:“也許不僅是要給徐大郎看一看,宮里頭還有兩位貴人懷著身孕呢!”先前徐家怎么求,也不放陳太醫下山。 廖氏去廣元寺的事,她倒是知道,有時候她也會讓荔兒或藿兒在隔天候在廣元寺的山腳下,這半月來,廖氏那邊倒有些進展,徐參知那邊露出口風,或許與先皇有關,所以承恩侯府出事后,陛下沒有插手。 顧言傾想到前兩日,廖氏那邊傳話來說,她最近有了一些孕吐的反應,希望能早些離開汴京,心里盤算了一下,問靜晏道:“阿晏,侯府在京郊有沒有莊子,我們去小住幾日可好?” 魏靜晏笑道:“有的,這幾日我也不想在汴京城待,我們多帶些東西,住夠了再回來。” 顧言傾望著她的笑靨,沒有戳破,阿晏來住了半月,一開始景陽侯還投了兩次拜帖,沒能進來以后,倒是每日往沈府里送些新鮮的吃食,顧言傾舀了一勺子燕窩,覺得她都胖了好些。 倒是魏靜晏自己舀著燕窩一口一口吃著,忽地望著言傾,眸光閃動道:“阿傾,你回來后,我感覺自己就有了娘家,想什么時候回來就回來,想什么時候離開那里就離開。” 靜晏和景陽侯的事,顧言傾也不想勸,自古婆媳問題都是大難題。 兩人第二日一早便收拾了東西往京郊的莊子上去,剛出城門不久,路邊的草叢里忽然爬出來三個小婦人,攔在了馬車前。 魏靜晏尚不及掀開車簾看,便見到言傾招呼著三人上了馬車,待看清是廖氏主仆三人時,魏靜晏腦子一“嗡”,直覺要出什么大事。 魏靜晏望著廖氏洗得發白的頭巾上被露水打濕的一角,不由按著劇烈跳動的胸口,似乎心臟都要蹦出來,“阿晏,你,你們是要做什么?” 顧言傾望了望外頭,現在尚不到辰時,天微微亮,這附近剛好沒有行人,拉好了車簾,才對靜晏道:“廖jiejie和我們一起在京郊住些日子,阿晏你莫和旁人說。” 魏靜晏還有什么不懂的,撫著額頭,難以相信地問廖氏:“你就這樣離開徐家?自此以后隱姓埋名?” 不怪魏靜晏覺得不可思議,她和魏國公府的關系不好,一直對親情這種東西有本能的渴望,廖氏這般逃走,無論是婦德還是徐家的權勢,怕是一輩子都要躲在暗處,見不得光的。 廖氏自是知道魏靜晏的意思,低著頭,苦澀道:“都說好死不如賴活,出了那個府,我才算活著吧!” 先前廖氏雖不能忍受徐參知在床第間的一些舉動,但是好歹是在床幃里,沒有人知道,她還能在人前佯裝正常,可是自從懷了徐三郎的孩子被要挾以后,廖氏覺得如果再不逃離,等待她的是十八層地獄了。 廖氏懷孕的事,顧言傾并不準備和旁的人說,是以在靜晏并不能理解的目光里,輕輕地握住了廖氏的手,“你且放心和我們住一月半月的,等風聲過了,我們再將你送走。” 廖氏眸子里泛上一層霧氣,“顧meimei,謝謝你愿意救我!” 顧言傾沒有說什么,她想她愿意幫廖氏這一把,除了同情,更多的是在這個女子以夫為綱的朝代里,廖氏愿意拯救自己。 可憐的人很多,可是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改變命運的勇氣。 阿傾決定的事,魏靜晏就算不是很能理解,也不打算說什么意見相左的話,日子是自己過的,廖氏既是覺得再不走,就要死,想來也是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 廖氏接過魏靜晏遞過來的絹帕,擦了眼淚,稍微收拾好了情緒,才端肅地對顧言傾道:“昨個晚上,我將老爺灌醉了,聽他咕噥西北那邊好像出了什么事兒,最近朝里大臣們都在憂心此事,好像和林將軍有關。” 顧言傾心上一跳,魏靜晏眼睛一閃,忙握住了她的手,輕聲道:“你別急,我讓蘆煙回一趟侯府問一問。” 西北的事,魏靜晏早兩天就知道了,景川平派人送了信給她,汾州一夕淪陷,沈溪石和景行瑜都受了傷,好在無性命之憂。 景川平和她說,問題出在,汾州之所以淪陷,是因為汾州內有丹國的細作,而丹國和拓跋申勾結,杜氏被封為丹國的耶嘉郡主,這些年來和丹國王室一直走得頗近,眼下林將軍要駐守在太原府,如果太原府再淪陷,林將軍和杜氏定然是有通敵叛國的嫌疑。 再加上,顧言傾的身份,借由陳蕁之口,這半月在汴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風浪,承恩侯府當初也是頂著一只說不清道不明的“通敵叛國”的帽子。 這也是這些時候,魏靜晏一直沒有回府,景川平也不再來接的原因,景川平知道妻子對顧言傾的看重,眼看著沈溪石和顧言傾就要卷入風波的中心,靜晏不可能不管顧言傾。 顧言傾從最初的擔憂過后,很快便鎮定了下來,對著靜晏勉力笑道:“不用擔心我,溪石和杜姨不在,我會好好護著自己和他們在汴京的家。” 廖氏有些愧疚地道:“我昨夜原想多套些話出來的,可是他戒備心太重了,便是喝醉了,深些的東西,也是閉口不提。” 顧言傾安慰她道:“沒事,廖jiejie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 *** 御書房里頭,趙元益看了底下傳上來地邸報,猛地將一碗茶扔向了明遠伯跟前,氣得來回走了兩圈,才恨聲道:“好,好得很,先失了慶州,又失了汾州,現在連太原府的糧倉都燒毀了!下一座城是太原府?真是好得很!” 明遠伯早在茶碗扔出來的瞬間,便跪在了地上,后背早已冷汗涔涔,“臣有罪!” 趙元益望著自家這個舅舅,心口都在噴火,到底顧著太后的顏面,即便是恨得牙齒都打顫,還是壓了怒火,只重重地“哼”了一聲。 魏國公出列道:“明遠伯遠在京城,豈能知道永慶軍在西北的戰務,陛下,當務之急,是要讓河北、河東宣撫使陳巍山調兵前往支援,另外,要緊急從附近的州縣調一批糧草過去應急,以防戰事拖長,汴京這邊也要調些糧草送過去才是。” 趙元益深深吸了一口氣,眸子冰冷地看著底下的大臣們,“誰去押運糧草?” “臣愿前往!”出列的竟然是張丞相。 趙元益的眼眸沉沉,抿唇道:“朝廷離不開丞相。” 張丞相道:“陛下,糧草乃當務之急,容不得半點閃失,臣奏請陛下恩準臣前往太原。” 趙元益尚沒有說話,一旁的景陽侯出列道:“丞相是肱骨之臣,前往太原實是不妥,臣愿代丞相前往太原府。” 趙元益望著底下的張丞相和景陽侯,沒有說話,半晌,指了楚王之子淮陽郡王前往。 眾大臣走后,朱闌低眉垂眸地又重新上了一碗茶,正打算退下去的時候,聽到上頭的陛下問道:“朱闌,你說,朕此次派淮陽郡王去,會不會寒了張丞相和景陽侯的心。” 朱闌低聲道:“林將軍和夫人杜氏都在太原,汴京都知道他們與張丞相是故交,景陽侯府小世子是景陽侯的軟肋,此二人都有牽絆,奴婢覺得,淮陽郡王倒比這二人好些。” 趙元益沒有出聲,靜靜地看了朱闌一眼,很快又略過了目光。 朱闌等了一會,見官家沒有吩咐,悄悄地退了下去。關門的時候看到那朱黃的背影,心里暗暗吐氣,她知道陛下不是不相信張丞相和景陽侯,而是此行,若是有不妥,張丞相和景陽侯難免要受到牽連。 帝王心,難以測,朱闌作為御書房里,唯一一個得了陛下青眼的直筆宮女,深諳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即便看破陛下的意思,也從不道破。 只是想到西北,也不由提起了心,陛下這是不相信太原府可以保住。 等端著托盤到外面的時候,廊下左前方的桂圓公公對她招了招手,“丫頭,里頭怎么樣了?” 朱闌悄聲道:“陛下似乎不甚暢懷,公公不妨多勸勸,這一回林將軍守著,太原府定然不會落入賊人手中的。” 桂圓公公擺擺手讓她去歇著,望著那緊閉的御書房大門,心里微微嘆氣,太原府不淪陷最好,若是太原府再出事,便是陛下有心袒護,現在西北的那幾人,也是難以脫罪了。 桂圓公公微微嘆息一聲,這汴京城又要暗流涌動了。 第79章 得知 太原府里頭, 沈溪石醒轉以后,茫然地打量了一下房間,稍微一動, 后背便扯得疼得慌, 全身有點濕黏,頭疼喉嚨干澀, 見杜姨進來,艱澀地問道:“杜姨, 可有京城那邊的消息?” 杜氏見他面色蒼白, 忙端了杯水給他, 輕聲道:“我知道你擔心言傾,京城還有那許多故人在,言傾一時半會不會出事的。” 沈溪石喝了一口, 喉嚨稍微好了一些,才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各處的傷,幸好腿腳無事,只是后背中了三箭, 蘆煙端了藥過來,沈溪石一口便咕了,這么會兒, 眸子漸漸清明了些,“太原眼下形勢如何?” 杜氏微微嘆了口氣,將糧草被燒的事告訴了他,又將言傾寫信來的, 福州楊家試圖重回太原府的事說了,沈溪石點頭道:“先前陛下寄來密信,福州楊家那里倒無需擔心,陛下會安排,我們聽命行事便成。就是糧倉一事,汴京肯定會遣送一批新的糧草過來,我們無論如何要支撐到那時候。” 杜氏話在喉嚨里滾了半晌,還是說了出來,“言傾的身份怕是瞞不過去了,陳大學士的女兒,單名一個“蕁”的,一直在汴京城里張揚阿傾是承恩侯府的顧二娘子。” 沈溪石一聽這話,氣血上涌,“陳家?”杜姨一說他就想起來,陳蕁是誰了,當年無論才貌都比不過阿傾的陳小娘子,縱使不喜歡阿傾,每次見到都敢怒不敢言,直到汴京中都知道阿傾看上了他,陳蕁似乎一下子找到了欺阿傾一頭的著力點,窮盡各種詞匯貶低、嘲諷阿傾身為侯府貴女不自重自愛,反倒是看上了一個低賤的私生子。 想到當年的那些污言穢語,沈溪石依舊覺得心口那里一抽抽地疼,他的阿傾,一直都是嬌花朗月一樣的小娘子,他舍不得她受一丁點的委屈。 沈溪石不由暗恨自己當年沒有及時處理陳蕁,讓她僥幸遠嫁福州,現在又有機會在阿傾跟前蹦跶。 杜氏見溪石神情暗沉,背部緊繃,雙手緊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都現了出來,忙拍了他的肩,“你現在身體不好,不能動肝火,早早養好了身子,其他的才好說。” 沈溪石松開了手,后知后覺地發現剛才太激動讓背部的傷口又崩裂了,眼里閃過懊惱,點了點頭,“勞杜姨費心了。” 他現在只想快些解決這邊的事,早點回到阿傾身邊。 *** 顧言傾一行在莊子上安頓下來的第二日,就聽到消息,說徐夫人廖氏在去廣元寺上香的路上失蹤了。 徐府派出了好些人查找,京兆尹榮大人那邊也派了人在出京的各關卡查看,顧言傾聽到消息的時候,看著廖氏和靜晏正在莊子后的小河里釣魚,兩人戴著遮陽的草帽,姿態悠閑。 待魏靜晏運氣極好地釣上來一條四五斤重的黑魚時,顧言傾想到好久都沒有吃過酸菜魚了,恰好昨兒個她看到莊上的嬸子將腌菜的壇子搬出來曬,她看到好些姜黃鮮亮的酸菜,一時笑望著木桶里活蹦亂跳的魚道:“今個我下廚整治這魚。” 廖氏已經確認顧絮就是顧言傾,聽到她會下廚,十分驚訝。 魏靜晏看她微微張大的嘴,險些將自個的手塞進去。 待晚上顧言傾將一盤湯色勻亮,rou質鮮美的酸菜魚端上桌子的時候,魏靜晏笑道:“這個我也吃過的,以前杜姨就愛吃,等西北那邊丹國和拓跋申的事情鬧清楚了,杜姨就能回來和我們一起吃了。” 她話音剛落,顧言傾手里的銀箸也落了,木楞地看著靜晏,“拓跋申和丹國勾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