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魏靜晏眼神都沒移一下,帶著蘆煙和拂冬款款地走了過去,她今個穿的是一身半臂紫衫和藕色月華裙,外披一件藕色的對襟紗衣,挽著四指來寬的杏黃遍花窣地披帛,一舉一動皆無意間流露出唯有底蘊深厚的大家族才能蘊育出的風華氣度,便是曹秀蘭,也下意識里覺得這般貴重的女子,怕是才能當這侯府的主母。 不自覺地便將頭低得更低了。惹得曲mama一個接一個的眼刀飛過去。 等人走遠了,曲mama冷冷地對侄女道:“你還尚未進府,也是正經人家的女兒,用不著在她面前做這么一副卑賤樣子。” 曹秀蘭愕然,吞吐道:“她,她是侯府夫人啊!”自個一平頭百姓家的女兒,難道不應該在侯夫人跟前姿態謙卑嗎? 曲mama恨鐵不成鋼地怒瞪了侄女一眼,“走吧,等回來府里有消息了,我再和你娘說。” *** 云玹殿里頭,楊惠妃半倚在貴妃榻上,一邊吃著小宮女剝的葡萄,一邊聽著自家娘親說著陳蕁的事。 “穗兒,福州楊家想借我們國公府的勢力,重新在陛下跟前露臉,你爹的意思,是讓你借機在陛下跟前提一提。” 楊惠妃聽娘親說完,眉頭微皺了一下,心上有些犯難,前些日子,她才向陛下提了讓叔岱跟著張相身后歷練一番,早兩日,她和陛下提過自家舅舅為官清廉卻止步于一州知州,今個若是再提,她怕陛下會不耐煩。 楊國公夫人看出了女兒的猶疑,拍了拍女兒的手,言之鑿鑿地道:“陛下現在最是疼寵你,你又懷了身孕,依娘看著,這后宮里頭,是無人能遮了我女兒的尊榮的。” 楊惠妃細聲道:“娘,我看這事還是暫且不提吧,你看看長寧殿里那位,陛下寵了十多年,不是說不要就不要了。” 楊惠妃雖是護著娘家人,也知道此回娘說的福州楊家和先前叔岱、舅舅的事不同。 叔岱和舅舅的事,于陛下而言不過是一兩個小官職,多給些俸祿而已,可是福州楊家不僅僅是一家一族,而是一方勢力,已然涉及到前朝的平衡,她若貿然開口,陛下定會不喜。 楊惠妃摸著自個的肚子,孩子才月余,她的腹部還是平坦的,可是一想到這里正在孕育一顆新生命,楊惠妃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柔和的氣息。 心下更明確,為了孩子和自己有個好前程,她不能再一味地壓榨陛下對她的恩寵。打定主意對福州楊家的事閉口不提。 楊國公夫人看女兒的神色,便猜出女兒的態度,搖了搖頭,微嘆了一聲,湊在女兒耳朵邊輕聲解釋了一句:“福州楊家若是起了,就是我們楊國公府的勢力了。”說著,意有所指地望了眼女兒的態度。 意思很明顯,楊國公府在為楊惠妃肚子的孩子在籌謀。 楊惠妃心口噗通直跳,“娘,還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楊國公夫人忽地笑了,笑得高深莫測,“是位皇子。” 楊惠妃眼里已然不再是驚嚇,而是恐懼,娘家已然做好這一胎必然是皇子的準備,楊惠妃咬了一下下唇內側的軟rou,“娘……阿翁知道嗎?” 在楊惠妃的心里,一家子最明白的便是阿翁了。 楊國公夫人輕笑了聲,搖手道:“你阿翁年紀大了,說放手這些事,現在整日里在家釣魚呢!” 楊惠妃眼前一黑,阿翁竟然放手不管了! 眼下楊國公府出了一個寵妃,一個皇子妃,原本就被架在火架上烤,娘親不知道收斂鋒芒,反而越來越張揚,福州楊家的事,豈是她一個妃嬪可以置喙的。” 以前杜貴妃盛寵的時候,楊穗兒郁悶、失落,覺得誰也比不上杜貴妃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等那遙不可及的杜貴妃一朝失寵被趕出皇宮,楊穗兒時時覺得宮殿里頭冒著寒氣,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常常不由問自己:連盛寵十多年的杜貴妃都可以被厭棄,陛下對她的恩寵又可以延續到幾時? 楊穗兒不知道是怎么送走的自家娘親,等貼身的宮女說陛下來的時候,才勉強打了點精神,起來迎接陛下。 趙元益握著她手道:“你既是有身孕,這些禮節便免了。” 楊穗兒先前恍惚的眼睛,頓時柔和了一些,又聽陛下問她:“聽說國公夫人今日來了?” 楊穗兒咬了咬唇,“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懇請陛下饒恕。” 趙元益的眸子暗了一些,別有深意地問道:“哦?穗兒這又是何從說起。” 楊穗兒眼皮直跳,悶著頭將娘親的來意說了,楊國公府想作死,她不能陪綁,她還有肚里的孩子。 可是等楊穗兒一股腦說完以后,頭頂的目光似乎更寒了,她覺得脖子有些冷縮縮的,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良久,才聽到上頭的人悠悠地嘆了口氣,“穗兒有心了,此時既是國公夫人提起,朕安排下去便是,穗兒有了身孕,萬不可再這般跪在地上。”說著,吩咐了兩邊的宮女將惠妃扶了起來。 楊穗兒見陛下如此看重她,不僅沒有在意娘親和楊國公府妄議,竟還答應了將福州楊家的事兒安排好,抬起頭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從來不曾認識過眼前的人一樣,柔柔地喚了一聲:“陛下!” 趙元益攬了她到懷里,笑道:“不是多大的事兒,既然楊將軍想回太原,等沈溪石將太原的事兒辦好了,我便讓他們回太原府,穗兒先別和國公府說,不然,還以為穗兒什么事都能辦,日后,豈不是什么人都要求到穗兒跟前來。” “是妾身給陛下添麻煩了。” 趙元益笑笑不語。 他不過三十多些,正是豐神俊朗的時候,一番曉意溫柔,楊惠妃感動得淚水漣漣。 等出了云玹殿,趙元益面色便冷了下來,徑直往御書房去,又看了一遍昨日沈溪石送來的密報,永慶軍果真潰不成軍,沈令毅連自己的一對龍鳳胎都被拓跋部擄走,更遑論慶州的百姓和糧草了。 更可惡的是,福州楊家知道了太原府那邊的情況,不想著獻計解決此次的難題,竟反而暗暗地謀劃家族的興起,難道趙國的疆土在那些人眼里不過是自己加官進爵的砝碼而已? 這一天御書房里碎了官家最喜歡的一套青白玉雙璃龍紋筆架,還出了三道圣旨。 一道是給林承彥,一道是給沈溪石,還有一道是讓在福州的驃騎大將軍楊平廣進京面圣。 桂圓公公親自收拾著碎得四分五裂的筆架,心疼道:“陛下,為了那檔子混賬東西,您何苦動怒呢!” 趙元益輕聲道:“溪石已經穩定了汾州的拓跋宏,可是朕忽然有了一個好主意。”說到這里,趙元益的眸色狠烈。 遠在汾州的沈溪石辛苦奔波半月,總算突破了拓跋宏那邊,夜里正與景行瑜對月喝著百花釀,景行瑜笑問:“我們出來半個多月了,也不知道京中情況怎么樣了,我家好歹有我爹鎮著,出不了什么事兒,倒是你府上,只有嫂子一人,要是出了事兒,嘖嘖。” 景行瑜說著咂摸起了嘴,意猶未盡的模樣。 沈溪石涼涼地看了他一眼,“你爹會先顧著你娘,你娘會先顧著我息婦。” 景行瑜懵了一下,等繞清里頭的關系,不由蹦了起來,“沈溪石,沈彥卿,你不要臉,自個的息婦自個不照顧,還托,托給那個女人!” 沈溪石喝了一口清冽的酒,涼薄地道:“那個女人是你娘!我息婦是你娘的姊妹,你是不是該喊我一聲姨夫?” 景行瑜氣不忿,又和沈溪石灌了幾大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開門的時候,一陣舒爽的夜風吹了進來,沈溪石望著窗外的半個月盤,心里的擔憂猶如荒草一般蔓延開來。 他走得匆忙,什么都沒有來得及安排,也不知道阿傾能不能対付那些牛鬼蛇神? 第74章 風暴 陳家花宴這一日, 顧言傾有意將自己打扮得低調些。 三千鴉絲分三鬟于頂,結成百花髻,發髻底部插了一枚金鑲玉蟾宮折枝分心, 兩側又貼了金九鳳鈿兒, 凸顯出清晰優美的頸項,一身杏黃底小茉莉花窄袖衫子, 淡紫羅裙,裙裾上綴著一朵朵茉莉小珠花, 外頭是一件芙蓉色直領對襟短褙子, 松松地挽著一條淺石綠披帛, 清雅又不失莊重,很好地詮釋了顧言傾作為新婚小婦人的身份,卻又不過分得華貴張揚。 待上好薄妝, 藿兒蹙眉道:“主子,這般是不是太素淡了些?” 顧言傾笑道:“無事。”今個陳蕁定然會找她的麻煩,她打扮得太濃重,不是太給陳蕁臉上貼金了? 荔兒瞥了一眼藿兒, “主子喜歡便好。” 藿兒也笑了,自家主子先前因各種原因,行事多有顧忌, 后來認了杜姨做娘親,衣著上也是往華貴明麗上打扮的,此時聽荔兒一語點撥,才醒轉過來, 嫁給沈樞相的主子,已經有資本在汴京城的勛貴圈子里頭,按自己的心意行事了。 顧言傾出門的時間,不早也不晚,到得陳大學士府上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朱漆黑底的門匾,陳蕁的爹爹是翰林院大學士承旨,而陳蕁的爺爺以前是龍圖閣大學士,陳家也算名符其實的書香世家了。 上一輩的小娘子,有現為賢妃的陳語冰,這一輩的小娘子有嫁給福州楊家的陳蕁,其實說起來,陳家在對小郎君和小娘子的教養上都不曾松懈過,明明都并不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可是陳家卻在這些子孫輩的努力下,一直穩如泰山地屹立于汴京城的勛貴圈子中。 顧言傾對著門匾望了一會,一抬頭便發現先前從馬車上下來的是張相夫人,壽安郡主,顧言傾微微垂了眸子,自上次在杜姨府上落水以后,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壽安郡主了。 壽安郡主身份尊貴,上次杜姨明顯與她爭鋒相對,那許多貴夫人在,陳家想必也知道丁點,今兒將她請來,也不知道是有意為之,還是湊巧? 顧言傾沒有多想,前頭陳家的仆婦已經過來將她們迎進府,陳家的大少夫人肖氏見到顧言傾,眉眼彎彎地笑道:“先前我一直在府中坐月子,還是第一回見到沈少夫人呢,當真和她們說得一樣是個和蟾宮媲美的美人。” 肖氏許是剛生了孩子的緣故,長得有些圓潤,團團臉上一雙內深外闊的丹鳳眼,望著人的時候,眸子清朗,帶著幾分溫婉。 顧言傾倒是不討厭她,甜甜地喚了聲:“嫂子好。” 肖氏眼神一閃,握了握顧言傾的手,輕輕拍了拍,“今個人多,不好多留顧meimei多說,顧meimei先去后園涼亭里坐會,等回頭我單獨下帖子請顧meimei。” 肖氏對她的稱呼,一下子從“沈少夫人”到了“顧meimei”,顧言傾也有些意外,對于肖氏十分明顯的交好,顧言傾自然地應了聲:“好。” 跟著陳家的仆婦到后園的時候,顧言傾不由感嘆,陳家的花宴雖帖子下得倉促,但是置辦上倒是頗費了一番心思。 一眼看去約有九個涼亭,三個涼亭周圍是各式的白色和白綠相間的菊花,兩個是粉色和□□相間的菊花,兩個是黃色和紅黃相間的菊花,還有一個涼亭是各色比較罕見的菊花。 光是白菊就有白松針、白鷗逐波、白玉珠簾、白毛獅子、白牡丹、天鵝舞、雪海、胭脂點血、殘血驚鴻、草舍如籬,粉色的有飛鳥美人、平沙落雁、粉荷花、粉葵、粉旭桃、龍吐珠、清水得閑,也有紅黃抱團的鴛鴦荷,赤色的花瓣上點綴黃色珠光的赤線金珠,,還有幾盆罕見的仙靈芝、香山雛鳳、羞女、玄墨、龍吐珠、綠水秋波。 后園的墻角有幾處看似隨意生長的小雛菊,風吹過,柔軟的莖葉活潑潑地彎了花朵,空氣里都是菊花清冽的淡淡香味,每座涼亭間隔十來米,這場賞花宴不可謂不大動干戈。 若說沒有所謀,顧言傾是不信的。 陳家仆婦將她引到了最前面的一座涼亭里,里頭坐著張相夫人、楊國公夫人、魏國公夫人、徐參知夫人,顧言傾略略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這些人和她關系都一般。 她一坐下,便聽到了楊國公夫人與魏國公夫人徐氏說著喜餅的事,想來和魏凝萱即將出嫁有關,張丞相夫人偶爾也會插幾句嘴。 顧言傾曾經為了敏敏,曾經打過廖氏的注意,再見不由對廖氏多關注了一些,見廖氏依舊沉默寡言,只是手會時不時的拂過腹部,心下暗暗猜測,難道是有了身孕? 陳家上的茶是滁菊,糕點除了墨子酥、杏仁酥、核桃酥等常見的之外,還多了菊花云片和菊花酥餅。顧言傾不想插話,便默默地喝起了茶,吃起了糕點。 對過的廖氏,見顧氏和她一樣沉默,忍不住開了口,“沈夫人,這糕點可還可口?” 顧言傾微愣,抬頭見到廖氏有些局促又黑亮的眼睛,伸手便遞了一塊給廖氏,“你嘗嘗,這時節的菊花清火明目,偶爾吃一塊還不錯。” 廖氏接到手里,小小地咬了一口,“嗯,是不錯。” 顧言傾見她喜歡,又另遞了其他的糕點給她,那廖氏也不知怎的,竟換了位子到她身旁坐下,低低地問顧言傾今年多大,在汴京城里頭待得可還自在,不一會兒又問起蜀地的事兒。 顧言傾借用的“顧絮”的身份,是杜姨精密安排的,所有的邊邊角角都打理妥當,是以顧言傾也不擔心被廖氏看出什么,坦蕩地和廖氏說起了蜀地的光景,連慕廬的存在也沒刻意隱瞞。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壽安郡主、徐氏和楊國公夫人聽到顧絮說起自個以前的事兒,都豎直了耳朵聽,顧絮來京城尚不過一年光景,便從芙蕖巷子的一個小寡婦一躍成為了樞相夫人,外人每每看到顧絮,難免有幾分揣測。 過了一會廖氏也發覺了周圍人看過來的眼光,不再打聽顧絮在蜀地的生活狀況,和顧絮說起蜀地的飲食和風俗來,反倒越聽越起勁,待顧絮說起那里的各色吃食的時候,廖氏的眼睛也亮了亮,笑道:“聽沈夫人這般說,益州真是個好去處呢!” “對啊,那里的茶葉不錯,下雨的時候聽著雨打芭蕉的聲音,沏一壺八寶茶,吃著香甜可口的八寶糕,真的是人生一大幸事。” 廖氏的眼里不覺便帶出了一點向往,如果,如果自己離開汴京城以后,蜀地也是一個不錯的去處,她曾經聽說過林將軍也在蜀地避過風頭,幫著當時的通判殲滅了蜀地的匪寇,現在蜀地被治理得很好,但是汴京城的勢力依舊很難滲入到蜀地,似乎因為蜀地有個“慕廬”,好像是陛下安插在那里的人。 只要徐家的手伸不到蜀地就行,她可以過著清樸一點的日子,過正常人的生活。 顧言傾并不知道廖氏的打算,一邊和廖氏聊著天,一邊注意著院中的景象。許久沒見到魏靜晏,心下倒是奇怪,吩咐荔兒去前頭看看。 廖氏看了頗為羨慕,“沈夫人和侯夫人感情真好。” 顧言傾笑道;“魏jiejie待我好。” 旁聽了這么一會,楊國公夫人忽地笑道:“沈少夫人許是不知道,景陽侯府人先前不喜與人打交道,在汴京城里這些年,先前也只與承恩侯府的小娘子交好呢!” 徐氏也笑道:“阿晏自小性子有些孤僻,不過說來也是巧,阿晏似乎只喜歡和顧姓的小娘子一處玩。” 顧言傾呷了一口茶,臉上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徐氏和楊國公夫人,“是嗎?那魏jiejie和顧家的小娘子真是有緣分。” 一道清冷的聲音忽地道:“說來,若不是沈少夫人,汴京城里頭,怕是都已經忘記了有承恩侯府這么一門了,當初顧家的兩位小娘子在汴京城里頭也是精彩絕艷麗的人。”說這話的是壽安郡主。 涼亭外有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道:“可不是,當年顧明嘉和靖侯府議親,說是議親,我記得那時候,關小世子非常喜歡顧明嘉,非卿不娶的,這親議不議,都是那么一回事兒,不然也不至于顧明嘉死后,關小世子心灰意冷,連仕途都棄了,放逐于鄉野間了。” 來人是陳蕁。 顧言傾捧著茶碗的手微頓,垂了眼眸,陳蕁拿jiejie的名聲刺激她! 陳蕁挨著顧言傾坐下,笑問:“都是姓顧,沈少夫人和承恩侯府不會是本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