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離了侯府, 阿傾不會不管她。不過,目前,她還是希望自個侯府夫人的身份能夠為阿傾添些助力, 這侯府,她還可以再待一段時間。 曲mama見魏靜晏不咸不淡地說了這么兩句,便直接無視她,要回房, 忙出口道:“夫人,今個曹家來人了。” “什么曹家要我去招呼?呵,曲mama莫不是糊涂了。”魏靜晏嗤笑了一聲。 曹家,正是老夫人給景陽候看中的小妾家,是曲mamajiejie的夫家,那個曹秀蘭正是曹mama的姨侄女。 先前老夫人和她提過一次,她當沒聽見,不成想,這般快,就將人領進家了。真當她是軟柿子好捏呢,一個奴婢也想騎到她頭上來。 魏靜晏直接進了房,讓蘆煙去廚房給她端碗冰鎮的酸梅湯過來,喝下了一碗,心口的郁氣才散了點。 拂冬這時從外頭過來,稟道:“夫人,侯爺去了老夫人那,那曹家還沒走呢!侯爺自來最孝順老夫人,要是老夫人執意要讓那女子進府做妾,侯爺怕也是不好推辭,夫人,您看,您要不要過去?” 魏靜晏揮了揮手,“隨他吧,他要是愿意納,這侯府,我也不要了。”她沒有子嗣,對這侯府并沒有什么可牽掛的地方。 當年阿傾走后,她一直想著脫離魏家,找一個有權勢的男子嫁了,然后查出阿傾的死因,替阿傾報仇。 她看中了景陽候,后院里頭一個小妾也沒有,清清靜靜的,她過去也不用和小妾們斗法。又可以仰仗他的權勢,做些自己可以為阿傾做的事。 “明天阿傾過來,你備些玫瑰花餅、糯米藕片、梨脯、杏仁奶茶、茉莉花茶,明個點沉水香,再去樊樓定一桌精細的席面,東華門那里買些凍魚、炙白腸。” 蘆煙一一應下,問道:“夫人,明日請少夫人過來嗎?”她知道沈少夫人與自家少夫人蕭氏也是相熟的。 魏靜晏抿唇,“明日向老夫人請安時,我提一句,就不留她用飯了。”雖然蕭蓁兒和阿傾關系也可以,但是她是繼母,景行瑜是原配所出,她和蕭蓁兒之間,天然就隔著一條橫溝。 景陽侯回到正院的時候,見到自家夫人正倚在貴妃榻上,閉目養神,脫了官袍,換了身家常的圓領皂袍,腳上也換了雙輕便的黑色布鞋,這才問隨侍在門外的拂冬,“夫人今日怎地回得這般早?” 往日,但凡去沈府,必是晚膳前才會回來的。 “今日夫人沒有去沈府,和沈夫人約在了茶樓喝茶,喝完茶便回來了。” 拂冬話音剛落,魏靜晏便睜開了眼,看了一眼景陽侯,微微笑道:“侯爺什么時候回來的?也不喊妾身一聲。” 她的語氣一貫的溫婉、熟稔。景川平眉心微皺,站在那里,仔細打量了魏靜晏一眼,神色不明地問道:“今日母親那里來了哪府的客人,我剛過去的時候,正聊得熱鬧呢。” “哦,不清楚,她們哄得老夫人開心就行。”魏靜晏的語調平緩,似乎在說一件極其平常的事。 府里來了客人,確實是極其平常的事,只是這個客人的目的,是給這家的男主人做妾室。 “明日沈少夫人來府中做客,我這邊忙著,母親那邊有照顧不到的地方,你看著辦吧!” 這是將納妾的事,完全交給他管了。 景川平望著小妻子淡然的一張臉,眼眸漸漸幽深,“好。” 魏靜晏又道:“今日我在南熏門看到了陳蕁,和楊國公府的夫人走得似乎頗近。”一邊說著一邊將收到的陳家花宴的請柬遞給了景川平,“時間定在了后日。” 景川平點頭:“你要是愿意去湊熱鬧,便去看看,近來楊家在福州那邊似乎不是很順利,大約是有意重新在陛下跟前露臉,調個駐地吧!” “沈溪石那邊一直沒有消息,絮兒挺著急的。” “嗯。”景川平心里煩著事兒,見她一心只關心沈府的事兒,心里更加郁郁的,到底也說不出指責的話,耐著性子聽著。 魏靜晏看出他情緒的變化,也沒有再多說,心中苦笑,她無欲無求的時候,他覺得她沒有煙火氣,她心有所求的時候,他大概又覺得她在瞎折騰吧。 當年挑中了景陽侯,只是看他的地位、家庭,也不曾仔細了解過,后面一起生活幾年,也不是沒有感情的,只是這感情尚只是一層薄翼,風一大,雨一大,什么都沖刷不見了。 *** 顧言傾到景陽侯府的時候,蘆煙已經在府門前候著,見到沈家的馬車,立即下了門前的臺階,和荔兒一起扶著顧言傾下了馬車,笑道:“我家夫人在里頭等著沈夫人呢!” 顧言傾笑笑,她是第一回到景陽侯府來,景陽侯的原配夫人逝世的早,府里一直由老夫人打理,在她的印象里,似乎沒辦過花宴。 不由多打量了一眼,宅子比明遠伯府的還要大些,一進門便是一座石頭堆成獅子形狀的假山,院墻角種了一叢叢的竹子,蘆煙帶著她們沿著山游廊一直到了后院,魏靜晏站在第三進的垂花拱門旁,穿了一身胭脂色半臂窄腰襦裙,兩頰透著紅暈,顯然十分歡喜。 看到顧言傾過來,忙握了她的手:“絮兒,我等你好些時候了。”這是兩人相識多年,第一次魏靜晏在自家招待顧言傾。 顧言傾拉住了她的手,笑道:“要不要先去給老夫人請個安?” 魏靜晏點頭,“好,我們先過去。”來做客要拜訪這家的長輩,這是禮節,魏靜晏不想讓人挑言傾的禮,雖然知道這一去可能會看到不想看到的人,還是帶著阿傾過去了。 兩人剛一進老夫人的院子,便聽到了東邊傳來的笑語聲,魏靜晏輕聲道:“是老夫人身邊伺候的mama家的親戚,老夫人可能比較喜歡。” 說著,便到了東廂房門外,守門的女使打了簾子,顧言傾和魏靜晏一起進去,先前的笑聲已經平息,顧言傾一進去便覺到了幽幽的冷意,想來是屋子里放了好幾個冰盆子。 “顧jiejie,是你過來了啊!”對過傳來一聲驚喜的女聲,顧言傾對著蕭蓁兒微微頷首。 蕭蓁兒坐在蔣氏的左手下頭,另一邊坐著一個十七八的小娘子,穿著一身簇新的芙蓉色交襟衫子和桂綠色描畫長裙,一雙眼睛溫柔又怯弱,是典型的小家碧玉。想來便是魏靜晏說的,那位曲mama的親戚。 中間的老夫人衣著華貴,戴著兩指寬的紅瑪瑙黑色金鑲邊抹額,一雙瑞鳳眼靜靜地打量著顧言傾,淡聲道:“是溪石新娶的夫人吧?” 顧言傾笑道:“一直聽阿晏說老夫人慈眉善目、和善可親,今日一見,果真讓人生了親近之心,還請老夫人莫煩絮兒來臉皮厚來叨擾。” 伸手不打笑臉人,即便蔣氏這兩日對兒息魏氏有些不滿,聽顧言傾這一番話,到底露了笑臉道:“絮兒竟長得這般好看,難怪溪石這回不挑理了,老老實實地成了婚。” 因著自家孫子一直與沈溪石交好,老夫人雖然在后宅中,多年不管外頭的事,對沈溪石的事兒還是比較清楚的,也知道先前那些個一個兩個哭嚎著要嫁給沈溪石的貴女,皆被沈溪石無情地打擊了。 蕭蓁兒聽了這話,也笑道:“老祖宗,你不知道,先前顧家jiejie在杜將軍府中落了水,沈樞相身上帶著傷,還下去救了顧jiejie呢!” 蔣氏年輕的時候也見多了宴席中這種落水的戲碼,一雙透著精光的眼睛,自以為不著痕跡地又打量了一眼顧言傾,開口又是另一番景象,“呀,絮兒你上來后可好生調理沒,這寒冬臘月的掉湖里,可不是開玩笑的。” 顧言傾聽蕭蓁兒提起這茬,有些訝然,自個落水被男子救起來,并不是什么可以大肆宣揚的光輝事跡,女子落水都是會濕透衣服的,又由男子救了起來,也辛虧她和溪石成婚了,不然,可是和貞潔扯著關系的污點。 然而,即便成了婚,蕭蓁兒這般說出來,也讓人感覺,她是故意落水好賴上沈溪石的。 顧言傾心下略一沉吟,面上便浮了一點感激之情,笑望著蔣氏道:“老夫人放心,我娘讓宮里的太醫給我把了脈,說來那日也是湊巧,張家meimei被沙子瞇了眼,一不小心撞到了甘家meimei,不知怎的,連帶著我和夏侍郎的meimei一起掉了湖里。” 提到杜恒言,蔣氏自然而然地又問了一些杜恒言的事兒,末了嘆道:“當年你娘在汴京城的風頭可壓過了各家小娘子,一晃眼,連女兒都出嫁了。”又看了一眼魏靜晏道:“靜晏進府也有四年了,一直還沒有身孕,改天你幫我問問你娘,可有什么調理身子的方子。”又介紹右下手的女孩子給顧言傾認識道:“這孩子是曹家的,叫秀蘭,比你們略小兩歲,性子綿軟,絮兒你幫我看看,是不是個標致的小娘子?” 蔣氏說這話的時候,顧言傾明顯感覺到曹秀蘭的眼睛一亮,不一會兒,臉上又現了一點薄紅,羞赧地低著頭,露出一截光潔的脖頸,嫩得像這七月的小藕節。 心下一跳,立馬看了一眼身旁的魏靜晏,發現靜晏漠然的一張臉,心里立時便有些心疼,想不到這蔣氏也是個糊涂的,竟當著自個兒息閨友的面,介紹這么一位準小妾。 真是“啪”地一聲打了靜晏的臉。 還要她相看相看,若不是她是胎穿的,就蔣氏那一副坦蕩蕩的模樣,她怕是會以為,這年頭貴夫人之間互相推薦自家的妾室,是一種風氣的。 顧言傾并沒有接這個話茬,只說道:“我后頭寫信給我娘問問,其實說起來,老夫人比我娘見多識廣,問我娘,還不如請教老夫人呢!”又轉身對魏靜晏道:“阿晏,這事你要是不好意思問老夫人,不能回府問你娘嗎?老夫人既然都著急了,你可不能因為抹不開面子,就不開這個口啊!” 開什么口?蔣氏頓時一噎,這是明著告訴她,魏靜晏是魏國公府的嫡女,有娘家撐腰的,婆家都不滿了,怎么還能為著面子,不和娘家說。 蔣氏眼里薄薄的一層笑意緩緩冷了下來,垂著眸子,端起了茶碗,不再說話。 先前還熱熱鬧鬧的廂房里,再次回歸冷寂,魏靜晏借機提出帶顧絮離開。 等出了蔣氏的院子,顧言傾輕聲問阿晏,“那什么秀蘭的事,侯爺知道沒?” 魏靜晏撥弄著自己的絹帕,低聲道:“知道吧,不過沒和我正式提過。” 顧言傾默了一會,道:“你若是不想給他納,就不要松口,有些事是不能開頭的。” 靜晏自幼性子孤僻,又是個認死理的,小時候就只和她一個玩,連魏凝萱都不搭理,現在既是嫁給了景陽侯,怕一早就認準了這個人的。 顧言傾知道,靜晏不僅認死理,還好獨占,許是沒有安全感,一旦認準了什么東西,很少和別人分享。尤其是“夫君”這種生物,更是沒有分享的可能性。 顧言傾猶自憂心忡忡,不妨右邊的臉頰被靜晏捏了一下,“你回來了,我就什么都不怕,我要是不開心了,就去跟著你。” 她的語調輕輕軟軟,含著盲目的信任和依賴,顧言傾心口澀澀難動,她以為靜晏不過是喜歡她這個朋友,沒有想過,她是將自己作為她最后的退路和仰仗。 亦或許,這個在人前冷漠的傻姑娘,一直愿意或可以依仗的人,只有她。 第73章 托付 兩人從一條花甬往魏靜晏的院子去, 甬道兩邊都是攀附在花架上垂下來的藤蔓,從里頭往歪頭看,隱隱綽綽, 誰也沒有注意到外頭經過的景川平, 他身上穿的是靜晏今早為他穿上的墨色圓領長衫。 景川平下意識地捏了捏袖口的祥云銀邊紋,早上靜晏給他卷著袖子的時候, 他尚還覺得她臉上的柔軟,像一朵朵小雪花飄落在他的心口, 一點點地消融。 可是現在, 他只覺得胸口堵得慌。 一想起剛剛靜晏說的“你回來了, 我就什么都不怕了!”腦海里猶是夏雷陣陣。 原來四年里,他依舊沒有讓靜晏放下心防,她依舊不信任他。 身后的小廝問主子:“爺, 還去給老夫人請安嗎?” 景川平大約猜到顧氏和靜晏在母親那里遇到了曹家的人,心里更是郁塞,也不清楚母親最近為何一心一意地要讓他納妾。不想進去和母親攪纏這事,出府找張相喝酒去了。 這頭, 魏靜晏沒心沒肺地招呼顧言傾吃著從樊樓和東華門買來的吃食,一邊夾了一塊炙白腸,一邊笑道:“你不在京的這些年, 我常常看見這個就想起你,一直覺得,你這么愛吃,肯定還會回來的。” 顧言傾也夾了一塊, 笑道:“我記得陳蕁也喜歡吃,有一次我們買的時候,不還碰見她了。我記得她以前心氣兒高著呢,我以為我姐沒嫁到靖侯府,她會如愿呢。” 她的jiejie顧明嘉,曾經和靖侯府的世子議親,那時候陳蕁雖和她年紀相仿,卻喜歡一直跟在靖侯府小世子關瑜樺的后面,像個小尾巴一樣。 魏靜晏聽她這般說,銀箸微頓,愣了一下,“你不知道嗎?關瑜樺至今未娶妻。” 顧言傾一怔,“關哥哥沒有娶妻?他可是靖侯府的世子啊!” 回京以后,她確實沒有關注過靖侯府,大約也是沒有勇氣看到阿姐喜歡的小郎君娶了別人,過起了和阿姐毫無關聯的生活,或許更多的是,她不敢想起那個笑起來便光華燦爛的阿姐,那時候阿姐已到了及笄之年,娘親和阿婆歡歡喜喜地給她找婆家,她還記得提起靖侯府小世子的時候,阿姐面上的嬌羞。 魏靜晏見她確實不知道,又補充道:“關瑜樺沒有走仕途,這些年一直在外游學,出了兩本游記,以后靖侯府大約還是要交給嫡次子的。” 這么多年過去,顧言傾已然不記得關瑜樺是什么樣子了,也想不起來,阿姐和他到底見了幾面。 偏廳里的氣氛一時有些低沉,蘆煙提著食盒進來的時候,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以為是先前曹家的事影響了主子的心情,心下一轉,從廚房端了兩碗杏仁奶茶過來,“沈夫人,您嘗嘗,我家夫人一早就吩咐了奴婢們備下的。” 顧言傾接過來喝了一口,嘴角立即便沾了一些奶跡,魏靜晏笑道:“這么大人了,吃東西還是和小老鼠一樣”,說著拿了干凈的絹帕親自給阿傾擦了擦。 顧言傾也沒有再想關瑜樺的事,和靜晏道:“后日陳家的花宴,我想去看看,福州楊家如果有意回太原府的話,這一次就不會放過溪石,遲早會從我這里拉開口子,我也不介意去會會看。” 魏靜晏笑道:“你要是愿意去,那我也去好了,左右待在府里,也是些糟心的事兒。” 顧言傾點了點她的額頭,“你要是真的不開心,就去我府上住幾天。” 魏靜晏搖頭,“不去你那,我回魏家住幾天,我meimei剛議親,我回家去看看尚說得過去,去你那,老夫人怕是又有借口念叨我了。”魏靜晏聽到言傾說meimei不能生育以后,心里便一直惦記著回去一趟,雖然她們姐妹二人并不怎么親密,但是到底是一母同胞,凝萱遭遇這樣的噩運,魏靜晏也擔心她想不開。 顧言傾理解,“好,隨你。” 顧言傾想到今個蕭蓁兒的態度,看了魏靜晏一眼,“你和蕭蓁兒處得如何?” 魏靜晏無所謂地笑道:“那孩子對行瑜很是上心,想來是真的喜歡。” 顧言傾的眼睛閃了閃,和景行瑜一條心,所以本能地排斥繼母? 魏靜晏拍著言傾的手道:“無礙的,到底是還沒經過事兒的小娘子,不用擔心。” 未時末,顧言傾才從侯府里出來,魏靜晏送到了大門口,依依不舍地道:“明日我暫且在家歇一日,后日陳家再見了。” 顧言傾笑著應下,“好!” 魏靜晏看著言傾的馬車走遠,正準備回身的時候,看到曲mama送曹秀蘭出來,兩人面對面碰上,曹秀蘭福禮喊了聲:“奴家見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