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第61章 添花 自來在沈三老爺面前頗為乖巧無害的沈寶晴, 此時雖是惱恨,也不敢當面質問孫氏,只得扮起了柔弱, “可是我們平日里侍奉母親不夠盡心, 所以母親尚在旺年,便憂慮百年之后的事, 只是弟弟meimei到底年幼些,都是晴兒不孝。” 說著便眼淚漣漣, 欲言又止地看著爹爹, 好像真的覺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不孝的事兒一樣。 顧言傾聽得頭皮一陣發麻, 以前顧家從來沒有這些雞毛蒜皮勾心斗角的事兒,不由又多看了沈寶晴一眼,不過才十四五歲的姑娘, 明眸皓齒的,竟這般難纏,也是豁得出臉面。 她不知道沈令平是怎樣糊涂的性子,竟能縱容妾室教出這樣的女兒來。 一旁被針對的孫氏, 面上依舊淡淡的,似乎對這些人不要臉的程度,已經司空見慣。 不妨郭姨娘道:“jiejie, 若是你覺得膝下空虛的話,不如將我的妙兒過到膝下去,meimei也安心些。” 郭姨娘共生有三女,長女寶云一早便出了嫁, 妙兒是她的幼女,才八歲。 孫氏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一旁的沈三老爺自顧自地逗著才五歲的幼子東兒,這是向姨娘所出,是三房除沈溪石以外,唯一的男嗣,小娃兒被爹爹逗得哈哈笑,左躲右躲的,沈三老爺一把將東兒抱在懷里,用胡茬子戳著幼子的小臉蛋,對孫氏道:“若是想過個孩子,不如就將東兒改到你名下吧。” 孫氏這時候才有了點反應,微微笑道:“怎么,一向視名利為糞土的老爺,也開始惦記妾身手里的這一點銀錢了?” 孫氏眸子含笑,可是誰也不會忽視她語氣里的譏諷,沈令平面上瞬時臊紅,輕聲道:“夫人若是無意,我也不勉強。”說著,寬大的手掌憐愛地摸了摸幼子的小腦袋。 孫氏看在眼里,唇角含了意味不明的笑,“老爺憐子之情,妾身也能體諒一二,待東兒入學以后,再改到妾身名下吧!” 沈令平微微抬了眸子,眼里閃過驚喜,“多謝夫人!” 孫氏沒有再多說,望著平郎對東兒舐犢情深的模樣,心口微微苦澀,就是這般清風朗月一般的男子,他可以對一個秀才府邸的小家碧玉溫言軟語,生一個又一個地孩子,卻從來不曾對她多看一眼。 他明明那般厭惡錢財這種阿堵物,可是為著自己心疼的幼子,還是厚著臉皮和她開口了,原來名聲、骨氣這種東西,對上自己的骨血,也是可以暫時拋下的。 沈令平對這唯一的兒子確實是真的疼在心口的,又想著他自己一輩子頂著一個庶子的名聲,在京中一眾世家子弟當中,一直都頗不受待見,不想東兒以后出府與人相交時,也會為著庶子的身份而面紅耳赤。 只是沈令平這一番護犢之情,不過苦了孫氏的心,在多年摯愛郭姨娘眼里,也是甚為刺眼了,心口泛上來一陣寒意,當年沈令平原是要娶她為妻的,卻不防被孫家以財壓人,最后她以貴妾之禮進府,原先以為平郎愛護她,孫氏無一子半女,她在三房里與正房夫人也無甚區別。 日子順風順水地過了二十多年,她女兒都生了三個,平郎竟看中了好友郭秀才的meimei,二十多年的恩情倒似鏡中之花,水中之月,若料到今日之恨,當年也不會委身求全。 卻聽上首的孫氏又道:“只是彥卿畢竟已娶妻,過些時日又要將絮兒的名字上族譜,不若趁著這回一并改了吧!”孫氏是鐵了心要將自己手里的所有東西都交給沈溪石的,便是她占著的這個嫡妻的名分所能得到的好處,也一并給了去。 顧言傾見孫氏這般執著,倒是越發鬧不明白,默默地看了一眼沈溪石,沈溪石無所謂地笑了一笑,這些東西于現在的他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已然不需要了。 示意言傾無須上心。 他多年未回這沈府,許多年沒看過這一出戲碼,一時倒覺得有幾分新鮮,這些侯伯高門,再是繁花著錦的外表下,也難掩蓋內里的腐爛惡臭。 茶倒是花茶,唇齒留香,是徽州新采上來的云片,沈溪石讓一旁的女使又給他添了一盞,慢悠悠地品著。 顧言傾見他這般,也就當自個今日不過是錯入了戲園子,看高幾上的果脯樣式新穎,拈了一枚,放到嘴里的時候,發覺這棖元片兒腌漬的時候,放了些許忍冬香,有些別致的香甜。 她一直都是知道孫氏的娘家家資豐厚,沈伯爺當時便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會為自己的庶子求娶這一門親事。 可是能讓三司使沈順宜的孫子看重的家資,想來比她和外界所認為的豐厚還要高好幾個層次吧,也難怪孫氏身為不受寵的庶子息婦,在這后宅里,吃穿用度,卻是處處精貴雅致。 見入族譜的事,暫時告一段落,顧言傾讓藿兒和絮兒將給沈家各房備下的荷包、襪子等針線繡件拿了出來,對孫氏笑道:“這是兒息給娘和爹爹、弟弟meimei們備的見面禮,一點心意,弟弟meimei們莫嫌棄才是。” 正說著,藿兒和荔兒便從外頭抬了一個漆紅芙蓉箱子過來,拿出了沈家三房的一份,箱子還剩三分之二,顧言傾又道:“想來今日大伯、大伯娘和二伯、二嬸娘都沒有空兒見我們,余下的這些,還勞煩娘親幫我轉交一下。” 孫氏看了一眼手中的鑲著藍寶石的兩指來寬的抹額,又看了一眼庶女手里的繡活繁復的荷包,笑道:“絮兒真是有心了,這些東西最費眼睛,以后交給女使mama們做便是,切莫再自己動手了。” 這些原就是林府里的繡娘們做的,孫氏又豈有不明白的,不過是在三房跟前,變著法兒給顧絮長臉罷了,顧絮自是笑著應下。 沈溪石見事兒說的差不多,也不準備多待,便要告辭,孫氏留飯,顧言傾知道夫君已然一刻都不想多留,堅辭了。 兩人剛出三房的小院門,早有沈家老祖宗派來的mama在外頭候著,“老祖宗剛起,讓三郎君讓去榮恩堂走一趟。”這mama下巴微抬,睥睨了沈溪石身邊的顧言傾一眼。 高門出汈奴,顧言傾一直都知道的,不過看到沈府的一個mama也敢這般和溪石說話,心里還是為他委屈,即便是爬到了樞密副使的位置,在沈家,依舊沒有他的一席之地。 “哦?老祖宗才起?”沈溪石不以為意地問道。 那mama冷淡地道:“是,知道三郎君和三少夫人今日過來請安,已經通知了各房都過去了,三郎君莫耽誤了時辰,老祖宗又要不高興的。” “既是如此,想來老祖宗還沒有用早飯,溪石倒是不便過去打擾她老人家了。” 說完,又對言傾道:“夫人,我們回府吧!” 傳話的mama:“……” 見沈溪石真的要走,心上又是一慌,若是請不去,老祖宗惱羞成怒,少不得拿她開刷,頓時急道:“三郎君,侯爺和各房都過去了!” “哦?又與我何干?”沈溪石漠然地瞥了那mama一眼,牽著言傾的手,往門口去。 顧言傾也知道彥卿和沈家的關系,跟在他身后,一步都沒有多停留,只是等出了沈家大門,顧言傾還是有些擔心地道:“夫君,若是這般,那上族譜的事,沈家這邊可會做手腳?” 沈溪石回身看了一眼,威嚴赫赫的伯府朱漆鏤花大門,輕聲道:“即便沒有今日之事,他們也不會輕易讓你上族譜,不過不是什么事,都是由他們說了算的。”這里,曾經是他和阿傾相遇的地方,所有的好夢開始的地方,其實,說起來,他好像也并沒有多仇恨了。 沈溪石握著身邊人的手,從來沒有過的踏實感充盈在心口,“絮兒,我們不會再來了。” 言傾看夫君胸有成竹的模樣,笑道:“你可是有了什么法子?” “沒有,不過我想陛下應該有法子。”陛下都想著讓他賣一輩子的命,這么點小事想來不會推脫。 那mama眼看沈溪石當真就這般不管不顧地走了,頓時傻了言,萬想不到事情當真要弄砸,轉過頭來求起了三夫人孫氏,孫氏已然存了與沈府決裂的心,任是那mama說些危言聳聽的話,也不以為意,扶著女使的手,進了自個院子,從小門回到了一家在外頭新置辦的宅子里。 沈令平是自來不管后宅的事的,牽著小東兒,帶著向氏也跟著孫氏從小門走了。 沈寶晴看著嫡母竟敢不遵從老祖宗的意思,心上一喜,對手足無措的mama道:“mama不用擔心,今個三哥哥還留了好些禮物在我們院里呢,說是送給各房的,mama讓人把這些抬去,自有我在老祖宗跟前,給mama圓起來。” 那mama立即便對著沈寶晴千恩萬謝起來,“老奴謝謝八娘子,八娘子果然是菩薩跟前的小仙童轉世,怪道老祖宗也常說,八娘子福澤深厚。” 沈寶晴含笑謙虛了兩句,她知道今日之后,這mama便是為了堵她的嘴,也會在外頭拼命地說她好話,收買人心這種事,姨娘早早便教過她。 沈寶晴帶著今個顧絮送的荷包,到榮恩堂的時候,里頭烏泱泱地做了各房的長輩和小娘子、小郎君,沈家太夫人莫氏見到派去的mama只帶了八娘子過來,當即便皺了眉,“三郎和新嫁娘呢?” mama屈膝回話道:“老祖宗,三郎帶著三少夫人走了!” “走了?”莫氏驀地提了好幾度音,榮恩堂里的眾人瞬時個個斂聲屏氣,就怕戰火延伸到自個跟前來。 伯爺沈仁樸摸著胡須,出聲問道:“你的話當真傳到了?”卻是不怒自威。 mama戰戰兢兢地道:“老奴當真傳到了,三夫人、三老爺和八娘子都在,只是老奴說完以后,三郎君說,說不打擾老祖宗休息。” “哼!這個畜生!”莫氏到底忍不住又咒罵了一句。 沈寶晴見火候差不過,小聲地囁嚅道:“其實也怪不得三哥哥,三哥哥原是要來的,只是,只是母親說,老祖宗自來是要到辰時才起的,想來還沒有休息好。” 莫氏自來沒有辰時才起過,不過對孫氏她自來都是說辰時才起,是以每每孫氏來請安的時候,都是從卯時正便在門口候著,一直到辰時正,足足站滿兩個小時。 此時沈寶晴這般說,便是間接地揭露孫氏對給莫氏請安的不滿了。 莫氏淡淡地看了一眼這三房的重孫女,淡道:“晴兒有心了。”莫氏討厭沈溪石也不是沒有緣由的,當今太后是她的嫡親女兒,自幼放在手心里頭按照一國之母的標準教養大的,就怕摔了磕了,她的女兒自出生起,便注定了是要入宮的,好容易戰戰兢兢地在后宮里挨了十多年,熬過了一任又一任的寵妃,先帝總算有意要立她外孫為太子,在這當口兒,沈清薇那賤胚子,竟敢給沈家抹黑,私`通先帝,珠胎暗結! 是以,莫氏對沈溪石的厭惡,并不比自家女兒少一分。當年是礙著先帝,不敢動沈溪石,不想先帝在去世前竟逼著茉兒發毒誓,不會要這孽畜的性命。 但是莫氏作為沈家的老祖宗,尚且不會被仇恨這種東西沖昏頭腦,她知道敗家的根源往往是從內里生了毒瘤開始,眼見著八娘子連自個的嫡母都敢詆毀,心里不由有些警醒,只是到底是自己的重孫女,當著這許多人的面,莫氏也沒有下她的臉。 在沈家,女兒的顏面自來重要,誰能知道這些女孩子里,還能不能出一位寵妃或皇后呢! 當下,莫氏沒有再問沈溪石的事兒,讓mama將顧絮帶來的繡件兒都分了。 沈寶晴沒有得到預料之中的結果,心里毛躁躁的,忽然覺得頭頂的目光帶著一點寒意,渾身不由一哆嗦。 第62章 別無二致 沈寶晴忐忑地從榮恩堂回到自家姨娘住的小院子的時候, meimei正在院子里玩燈籠草,串在耳朵上,見jiejie回來, 笑著跑了過去, “jiejie,送你一對。” 沈寶晴皺著眉看都沒看一眼, 將撲過來的meimei往右邊一推,“姨娘呢?” 妙兒腳下一個不穩, 便跌在了地上, 舉著燈籠草的手現在抓了一手灰塵, 先還歡快明艷的燈籠草皺巴巴的,手上沾了些草的綠汁,委屈巴巴地看著jiejie, 小人兒素來最敏感,已然看出jiejie心情不好,自己默默地爬了起來。 郭姨娘聽到動靜出來的時候,便看到小女兒身上灰撲撲的, 耷拉著腦袋,頓時便瞪了一眼二女兒,過來抱起了小女兒, 柔聲問道:“妙兒不哭,姨娘拿酥酪給你吃好不好?” 妙兒一聽見有吃的,立即亮了眼睛,可還是有些怕jiejie似的, 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jiejie,躲在娘親的脖子里,不吱聲,半晌低聲道:“姨娘,jiejie有嗎?” 這一句話,讓郭姨娘心里又是一軟,右臉頰貼了貼小女兒粉嘟嘟的小臉,整顆心都要化了,轉身便抱了妙兒走,也沒睬二女兒,沈寶晴只聽她哄著meimei道:“妙兒小,都是妙兒的,妙兒還想吃什么,姨娘吩咐廚房給妙兒做。” 郭氏偏疼小女兒也不是沒有緣由的,前頭兩個女兒都是她和平郎蜜里調油的時候有的,性子養得難免嬌慣了些,只是這一個小女兒,懷她的時候,向氏進了府,她才痛徹心扉地理解那句“只見新人笑,哪見舊人哭!” 她脾氣不好,這小女兒卻尚在襁褓里頭便不哭不鬧的,等到了會爬會走,經常親她的眼睛,真正的貼心小棉襖,讓后宅失意的郭氏,為著這么個小女兒,也得強撐著精神和向氏斗了起來。 她知道,她若是一味的認輸服軟,不僅孫氏和向氏會得意,她的女兒在這深宅大院里頭,也會舉步維艱。 可以說妙兒是郭氏這幾年唯一的動力,此時看到二女兒這般欺負小女兒,心里自是不樂。卻不知道,她今日的這一步,間接成了二女兒日后瘋狂舉動的□□。 此時的沈寶晴,剛受了老祖宗的厭棄,轉眼又見娘親更偏疼小meimei,想到今日見沈溪石時,娘親提出將meimei轉到嫡母的名下,卻只字未提她的名字,頓時覺得,她若是想謀一個好的前程,已然不能全然靠娘親了。 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想到這里,沈寶晴便去了主院里頭給嫡母請安。 榮恩堂里,此時只剩下了沈伯爺和老祖宗莫氏兩個人,莫氏轉著手上的舍利佛珠,淡淡地問兒子:“我聽說老三的息婦要將那賤`種轉到自己名下來?” 沈仁樸一愣,沈溪石剛剛走,母親這邊便得了三房的消息,想來母親這些年一直放了人在盯著三房,一時也不戳破,斟酌著道:“娘,眼下他得陛下的青眼,昨兒個婚宴,陛下攜了惠妃娘娘還去喝了一杯喜酒呢,歷朝歷代,哪位臣子有這樣的殊榮。” “哼,他再得陛下的喜歡,陛下也是我們茉兒肚里出來的,還能為著他,和你這個舅舅對著來?你也不要拿這些面上的事唬弄我,你娘雖上了年紀,還沒到老糊涂的程度。”莫氏說著,掀了眼皮看了一眼兒子。 沈仁樸心里一陣氣苦,若是以往,伯府即便違著陛下的喜好,做些什么,有太后在,也無傷大雅,但是眼下毅兒在西北那邊的情況尚且不明,若是汾州再被攻陷,京城這邊想瞞也瞞不住了,到時候陛下必然會盛怒,這節骨眼兒,沈仁樸并不想再惹是非,往自家身上招仇恨,可是內里的緣由,他又不敢和母親說。 母親畢竟年紀大了,受不得刺激。 沈仁樸對著娘親咄咄逼人的眼睛,苦著臉道:“娘,眼下太后不在宮中,音信不通,兒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實在是我們總和陛下對著來,多少的情分也有折損光了的時候,這一回,您就聽兒子的吧!” 莫氏想到女兒,一雙布滿皺紋的眼睛,審視地看了兒子一眼:“你說,你meimei這一回去廣元寺,究竟是為了什么,竟是連你也不露半句口風?” 沈仁樸知道,今個不在老娘這里露點口風,他怕是也走不開身,只得隱晦地道:“娘,您說小妹眼下最擔心的是什么?”頓了一下又道:“兒子想著,大概便是這件事了,只是小妹連你我都不說,想來此事事關重要,娘你心里清楚便好,萬不可露了一句。” 女兒心里最擔心的是什么,莫氏自是知道的,陛下不喜歡大皇子,皇儲一直懸而未定,還能有比這事更讓女兒cao心的?莫氏幾乎是瞬時就想到了杜貴妃定然是有了身孕。 杜貴妃和淑太妃交情匪淺,當年隱隱綽綽地說,杜貴妃是淑太妃的姨侄女兒,而淑太妃卻是茉兒一手提攜起來的,自來是茉兒的人。這杜貴妃順理成章也是她們沈家這邊的人。 皇上又一直屬意讓杜貴妃的孩子為太子,只差一胎呱呱落地的男娃,她沈家尚可續一朝榮華。 想到這里,莫氏銳利的眼眸里閃過一輪精光,頓時也不在乎沈溪石由庶轉嫡和顧絮入族譜的事兒了,尚掩不住興奮地囑咐兒子道:“眼下萬不可給茉兒惹是非,吩咐府里的小子們,這一年都規規矩矩地在府里待著,誰要是敢出去惹事,家法伺候,明兒個,我就進我的小佛堂里給茉兒和貴妃祈福。” 沈仁樸不想娘親這一把年紀,還為沈家cao這些心,有些于心不忍地喚了一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