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景行瑜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心想他還不是為著沈溪石好,平日里冷著個臉,拒人于千里,這么些年,也就他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今個他喊得可都是汴京城里頭人品、才學皆尚可的小郎君,沈溪石要想更進一步,身邊還能一直沒有幾個使得上手的貴公子? 第一道文試,并不甚有難度,半個時辰后,沈溪石便進了林府,第二道比試卻是武試,后院的鑰匙系在了一個銅環下頭,銅環由棉花包圍著,只露出一只箭頭大小的孔,小孔后頭還有一只不停晃動的玉扣,要將箭同時射中這個小孔和玉扣,且箭頭不掉下來,才算沈溪石過關。 這樣的話,不僅要射準、速度過快,還要可以清晰地判斷何時玉扣的孔和銅環的孔會重合。 一旁看熱鬧的小郎君們聽完規則,立即嘩然,誰家娶親,這些比試都是小打小鬧,增些趣味,哪里真的會鬧這般難的題來,這不是存心不想讓人娶親嗎? 景行瑜見沈溪石微微蹙了眉,小聲地道:“彥卿,是兄弟對不住你!” 景行瑜知道這道題過于有難度,只是他前日和楊叔岱比骰子,連輸九把,連里衣都要脫了,只得應下楊叔岱出的這道題兒。 沈溪石沒有理會景行瑜,讓裴寂取了一塊絹帕給他,蒙了左眼,對著銅孔拉開了弓箭。 假山后頭的二貴悄悄問自家主子,“爺,您看沈樞相,射得中嗎?” 楊叔岱扇著折扇,反問二貴一句:“你覺得杜將軍可射得中?” 二貴如實應道:“難,那后面的玉扣還是晃動的,這么一會,小底看著都覺得眼花!” 楊叔岱“唰”地一下合了扇子,頗為得意地道:“那是自然,這個點兒,那玉和銅折著光,若是沒有難度,小爺我用得著花了那般心力去算計景家那小子?” 二貴點了點頭,忽而又問道:“主子,若是沈樞相射不中,今個這小娘子,他還娶不娶?” 楊叔岱心里一躁,又打開了扇子,猛扇了兩下,瞪了二貴一眼,“怕什么,他不娶,小爺娶!” 二貴鄙夷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要是主子能娶到,還會等到現在,不過就是自個吃不到,也讓別人不好受罷了! 二貴正暗自嘀咕著,忽地聽到前頭的人群里爆發出震耳的歡呼聲,不由定睛看去,也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那箭頭竟真的穿過了銅孔和玉,一箭雙雕! 楊叔岱也傻了眼,cao了一句:“他娘的!小爺我倒還給了沈溪石一箭揚名的機會!” 二貴看了一眼自家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主子,抿了唇,不敢在這時候火上澆油。 卻忽地見自家主子也咧了嘴笑了起來,“真有他娘的,小爺我輸給這人模狗樣的崽子,也不算丟人!” 二貴暗暗撇了嘴,到底誰是拿人模狗樣的崽子! 二門前,沈溪石扯了蒙眼的絹帕,對著眾人道了一句:“承讓!” 已有林家的小廝前來將銅花門打開。 *** 里頭的顧言傾正一愣一愣地聽著藿兒適時播報沈樞相的勇猛事跡,喜娘已經過來催道:“快,快,新娘子快蓋上紅蓋頭。” 荔兒忙將繡著小鹿摘花的紅帛巾蓋在了小娘子如云堆砌的高髻上,扶著小娘子上了喜娘的背,往她的胳肢窩里塞了兩柄玉如意,又將一把銀箸塞在她的手上。 在聲聲震耳的爆竹聲中,顧言傾由喜娘背著出了西跨院,出了銅花門。 出林府大門的時候,顧言傾耳邊傳來了杜姨有些不舍的聲音:“絮兒,日后便和溪石好好兒過日子了!” 顧言傾鼻子一酸,這時候,卻早有一群夫人和小娘子涌了過來,搶她胳肢窩里的玉如意,顧言傾也不知道被誰抽了去,只覺一松,忙依著喜娘的囑咐,將一把銀箸從頭頂往身后扔去。 又是一陣哄搶的聲音。 手里又被塞了一只紅綢,顧言傾瞥見了那一雙修長如玉的手,此時正捏著紅綢的那一端,莫名得心又跳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那是沈溪石,命運終究將他們連到了一起。 待被塞進花轎里的時候,顧言傾猶覺得手心里都是汗,花轎外頭荔兒小聲道:“主子,坐穩了,要起轎了。” 顧言傾輕輕“嗯”了一聲。 外頭傳來唱和聲,“起轎!” 隨著吹吹打打的喜樂,花轎漸漸走遠了。楊叔岱看著沈溪石眼里要溢出來的光輝,惆悵地嘆道:“這么一棵好白菜,就要被豬拱了!” 身旁目送一對新人的眾人,面上皆是一僵,怪異地看了一眼眼前這頭沒有自知之明的“豬”。 誰也沒注意到林府右側巷子里,停著的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 陳仁輕聲道:“主子,這是繞城門去了,我們跟著嗎?” 里頭傳來大皇子冷淡的聲音,“跟著。” 第58章 利眼 杜氏遠望著花轎轉到了另一條街道, 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視線,自此以后,言傾就要走她自己的路了。 杜氏默默地看了一眼汴京城今日的天空, 日光透出云層, 薄薄明亮地撒在對面青色的琉璃瓦上,春風吹過, 帶來不知從哪家院兒里飛出來的杏花,單薄, 微粉。 一旁的銀九見夫人目中隱有擔憂, 寬慰道:“夫人, 您且放寬了心,沈樞相自是會好好待顧小娘子的。” 杜氏喃喃嘆道:“我何嘗是擔心這個呢,不過是……” 忽地對上和她一起送言傾出閣的諸位夫人的眼睛, 心上一突,這時才緩過神來,笑道:“都說女兒是娘的貼心小棉襖,我家曦兒卻是上輩子的小祖宗, 倒是絮兒,才有個小棉襖的模樣。” 京兆尹府的榮夫人笑道:“還是杜jiejie有福氣,收了一個這般可人疼的小娘子。” 眾人一起說說笑笑地往宴廳去, 站在角落一隅的鄭荇緋望著已然看不見的迎親隊伍,好像已經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待眾人都走了以后,身邊的小女使輕聲喚道:“小娘子, 小娘子!” 鄭荇緋并沒有看女使一眼,微微點了頭,卻是直接往林府門外去,鄭家女使匆匆地跟著自家主子。 走了一段路的甘以芙回頭的時候,便見先前魂不守舍的人,已經沒了人影,斂了眉,繼續挽著夏元珊的胳膊往前走。 *** 沈府里頭,顧言傾手里牽著紅綢的一端,聽著喜娘的唱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顧言傾從蓋頭底下看到一雙精致的黑皮靴子,一雙精致繁復的云頭錦履,心里暗暗訝異,沈家三房兩口子到底還是來了。 坐在上頭的高堂是沈溪石名義上的嫡母孫氏和爹爹沈令平。沈溪石雖與伯府不和,但是卻與作為伯府里頭邊緣般存在的三房并沒有矛盾,當然也沒有多少感情。 這一次沈溪石讓裴寂給沈三老爺傳話,問可來他的婚禮,三老爺當時說得是“容后再議”,沈溪石原也不過是問一句,聽裴寂這般回,也沒有多在意,到時候擺兩張椅子在那里,算作高堂便是。 不曾想,今日一早,沈三老爺和三夫人竟穿戴整齊地來了府里。 沈溪石尚未來得及讓人告訴言傾一聲。 此時顧言傾看到沈令平夫妻二人愿意全溪石這個臉面,也是有兩分感激的。 又聽一旁的喜娘嘗到:“夫妻對拜!舉案齊眉!” 顧言傾握著紅綢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緩緩地往右轉,按照一旁荔兒的提示,對著對過的沈溪石拜了下去。 預料中喜娘的“禮成,送入洞房!”并沒有如約地在顧言傾耳邊響起。 代之的是一個她有些陌生的聲音,“朕是不是來遲了”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顧言傾由荔兒扶著,也跟著跪了下去,誰能想到官家會在這節骨眼來沈府! 元帝今個只著了便裝,一身青色圓領錦緞長袍,袖口和衣襟只簡單息繡了一些竹葉,十分平常的富家老爺的打扮,此時略抬了抬手中的扇子,笑道:“諸位免禮,朕今日不過是帶惠妃來看看。” 眾人這才知道,站在陛下身邊扮作女使打扮的姑娘,原來是新近異常受寵的楊惠妃娘娘,眾人又待行禮,元帝眼里微微閃過了一絲不耐,面上卻是笑道:“無需多禮,朕看這一對新人是不是該送入洞房了?” 楊惠妃掩唇笑道:“陛下,可不是嗎?”那一聲輕輕柔柔的,顧言傾似乎都可以想到楊惠妃此時定然是瞇彎著眼睛,要嗔又顧忌眾人的模樣。 心里忽地就想起了在廣元寺跟著太后娘娘祈福的貴妃娘娘,即便是要生一個自己的孩子,也要布下這許多的謀略,若是等那孩子生下來,生事的時候不是更多。 這邊顧言傾尚來不及思索,便被喜娘的一句“禮成,送入洞房”砸昏了,耳邊皆是小郎君們的歡呼起哄聲,隨著聲聲炸裂的爆竹聲。 沈府外頭的青布馬車里,陳仁低聲問道:“主子,陛下怎么會來呢?”原本殿下都準備下車進去了,這時候,忽然他看到了做仆人打扮的桂圓公公。 趙慎默然半晌,淡道:“回宮吧!” 為什么父皇會來?大概是父皇知道他來了吧!在父皇心里,沈卿的位置比他這個自幼不受待見的兒子重要。 父皇若是知道他今日的行蹤,定然也會知道那一日他在廣元寺“偶遇”顧家jiejie的事,父皇即便知道他傾慕顧家jiejie,也不會全了他這一點點念想。 在這一瞬,自來無欲無求的趙慎,忽然有些了悟為何歷代的龍椅上頭,總會沾染著血跡。 已經行過大禮的顧言傾此刻正坐在新房里頭,周圍圍著好些明遠伯府及親眷家的小娘子,今日沈溪石名義上的嫡母孫氏和爹爹沈家三老爺坐在了高堂的位置,這么一會兒也不知道走了沒有。 廂房里嘰嘰喳喳的,蓋著紅蓋頭的顧言傾或許其他感官更敏感了些,她總覺得這新房里頭有股冷意,心下暗道,不知道是不是沈溪石的某個傾慕者,追到了新房里頭來。 也不知道當年默默無聞的沈溪石,這些年怎地招惹了許多爛桃花。 顧言傾不知道,今日的這一朵,不是爛桃花,而是沈家的爛枝椏。 沈家三房的庶女,沈寶晴。 隨著喜娘的唱和,沈溪石拿著一根如意金喜秤,挑開了顧言傾的蓋頭,新房里頭,眾人望著罕見的“玉魘”妝都驚訝得張了口,瞬時一片靜寂,顧言傾羞赧地緩緩抬了眼,對上沈溪石幽幽生光的眸子,心里羞羞惱惱的。 便是這一會兒,左邊傳來的一聲不屑的微哼,顧言傾聽得清楚,先前已然瞥見是沈家三房的庶女,沈寶晴。 不過,她并不愿意為不相干的人惹些不愉快,只是不理。 早有沈府新近采買來的小女使端了一碗白生生軟糯可人的湯圓過來,顧言傾當著眾人的面,淺淺地咬了一口湯圓,喜娘笑問:“夫人,生不生?” 顧言傾面上越發燥紅,低聲道:“生!” 喜娘笑呵呵地又說了一些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的吉利話兒,便帶著小女使們下去了。 沈溪石定定地望著因面熱而愈發嬌艷的阿傾,他想象過無數次挑開蓋頭的這一個場景,卻沒有想到,會是這樣雍容華貴又平添了兩分魅惑的一張臉,此時見阿傾水潤鮮艷的眸子,莫名地想到可以一口吞下的熟透了的櫻桃。 不知誰笑了一聲:“呦呦呦,三郎看呆了去了!” 顧言傾眼眸微定,瞪了一眼沈溪石。 這一眼,嬌柔又羞怯,沈溪石直舉得好像喝了一碗甜酒,面上立即顯了幾分酡紅,新房里的女眷們又是笑鬧了一場。 沈溪石卻仿似旁若無人一般,淺淺道:“絮兒,我去一趟前頭,你且先坐著。” 顧言傾抿唇點了點頭。前頭官家還在呢! 望著沈溪石出了廂房,沈寶晴不輕不重地道:“三哥哥真是心疼新娘子,我還不曾見過三哥哥這般溫柔說話的模樣兒,果然是兩情相悅,教人心生羨慕。” 她話一出,一旁的藿兒便冷了臉色,這是說她家主子和姑爺婚前便私相授受! 荔兒見到藿兒按捺不住的模樣,對著她輕輕地搖了頭,沈寶晴又沒挑開說,她們若是蹦出來,豈不更是坐實了沈寶晴的言外之意。 荔兒想到此,眼眸微轉,笑道:“不滿沈小娘子,耶嘉郡主常說我家夫人容貌昳麗,每每出門總是讓我家夫人戴著冪蘺,常常玩笑說,到底是沒防住官人的一雙利眼。” 她只說是自家小娘子過于美貌,被一見鐘情。 沈寶晴毫不遮掩地微微撇了嘴。 先前打趣沈溪石的那位夫人又笑道:“八meimei,趕明兒還不多跑幾趟來你三哥哥的府上問三嫂要幾張美容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