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如若沒有杜姨在身邊,時時警醒她,她怕是早就誤入歧途了吧。 夜里,杜氏躺在床上,一直難以入眠,等言傾回門后,她便又動身去和夫君回合了,京城里頭的這些爛攤子,就都落在了溪石和言傾的肩上。 她覺得貴妃再次有孕,或許是一個□□,這一個孩子定然會平安生下來,這一胎有太后親自看護,又離了宮,那些人再想下手,已然難于登天。 后宮先前的平和,不過是因為子嗣單薄,妃子們手里沒有可以作為賭注的籌碼,瘋狂的只有太后一人,可是現在貴妃有孕,惠妃和皇后自然坐不住,便是看似與世無爭的陳賢妃,也未必沒有動了什么心思。 自來后宮與前朝息息相關,一發動,全身動。 那一場隱藏得極深的秘密,或許在即將到來的混亂中,會暴露在世人眼前。 第56章 大婚(一) 夜里頭, 同樣睡不著的還有顧言傾,透明的月光從窗戶里漏了進來,投在廂房里頭的地面上, 映得一片一片光亮亮的。 不一會兒又輕輕往西移, 投在了梳妝臺上,上頭尚放著沈溪石送來的橢圓形浮雕牡丹妝奩, 遠看像一只小冬瓜,憨憨的模樣, 顧言傾不由微微勾了唇角。 其實從她回京以后, 沈溪石做的她都看在眼里, 猶記得那次他被刺殺,笑問她,“阿傾, 你會不會救我?” 那時候他的眸子里并無希翼,只是自嘲,和絕望。 顧言傾搖了搖頭,想甩掉這些磨人的記憶, 干脆披了衣裳坐了起來,從枕頭下拿出了杜姨今個遞給她的避`火圖,借著月色略翻了一翻, 她還是低估了這個時空人的描摹能力,竟是栩栩如生,不由紅了臉頰, 有一段兩人過于貼合, 顧言傾看得不是很清楚,暗暗覺得估摸是個高難動作,正凝神間,忽地覺得外頭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忙喚了一聲,“荔兒!” 荔兒立即端了燭臺進來,看見小娘子披著衣裳坐了起來,笑道:“小娘子,可是外頭那只貓吵醒你了,藿兒去趕跑了!” 顧言傾聽是只貓,暗暗自嘲自己估摸是婚前焦慮癥,笑道:“你也早些睡吧!” “是,小娘子!”又熄了燭火,退了出去。 顧言傾不知,外廂房的門早已開了半道口子,好一會兒,藿兒走近,輕輕搖頭道:“沒有抓到,走了!” 荔兒微皺了眉,朝通往內廂的門看了一眼,示意藿兒暫且不要再說。 *** 寅時正的時候,顧言傾感覺才模模糊糊地睡著,就被外榻上的荔兒喚醒了,“小娘子,要起床了。” 顧言傾頭有些疼,掙扎著爬了起來,藿兒已經端了溫水進來伺候她漱洗,這當兒,銀九拿了一個手掌大小的綠色琉璃盒子過來道:“小娘子今個用這個凈面,夫人從丹國帶回來的,說用了這個一會絞面的時候,不會疼,小娘子試一試。” 荔兒接了過來,遞給小娘子看,顧言傾笑道:“姨姨竟是連這層都想到了。” 銀九又笑聊了兩句,便退出去了,說一會全福夫人李國公夫人過來,也就是丹國李皇后的嫂子,杜姨請她當全福夫人,顧言傾倒不意外,以杜姨和李皇后的交情,也是合該請李家的人的。 這邊顧言傾剛剛梳洗好,杜氏便陪著李夫人過來了,團和和的一張臉盤兒,細長眼兒溫溫柔柔的,身姿豐腴,一看便是極有福氣的面相,先是指導著女使們用兩根細細的紅繩在給言傾絞掉面上的纖小的絨毛,許是先前那凈面膏有舒緩毛孔的功效,眼下倒也不甚疼,只是有輕微的麻感。 接著是勻面,杜氏帶過來了玉容膏,笑道:“絮兒這把年紀,即便不用這些東西,也是水靈,不過,今日啊,我們上個不一樣的妝容。” 顧言傾先前還不知道杜姨說的是什么意思,等到妝鏡里臉紅得像猴屁股的自己,腦子“嗡”的一下子,趙國一直流行上薄妝,只在兩頰薄薄地上一層淺淡的朱粉,透出微紅即可,稍微描勾個眉,和這個時代的畫一樣,講究□□。 再反觀此時妝鏡里的自己,眉心上一朵盛開的嬌紅牡丹花,眉是用顏色比較重的石黛描成了曲長的卻月眉,兩頰涂了好幾層茜紅色胭脂,像醉了酒一般,在鬢眉之間又勾畫了兩條細細的月牙狀的斜紅,口脂鮮紅,顧言傾暗暗慶幸幸好她嘴小,不然這樣子可真夠嚇人的。 杜氏見她似乎很嫌棄自己,笑道:“這就嫌棄了,還早著呢!” 李夫人拿著大紅的桃花檀木梳子,開始給顧言傾梳發,“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與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李夫人的聲音輕輕柔柔的,似乎包含了無限的祝福。 廂房里頭眾人都安靜地聽著李夫人緩聲吟唱,這是每個女孩都會向往的時刻。 李夫人唱完了梳發歌,微微笑著,“現在該由林夫人來了!” 杜氏笑盈盈地接過李夫人手里的檀木梳子,手指纖巧地給言傾梳了一個高髻,又從妝奩里頭挑了四五只小牡丹花釵追在高髻上頭,兩旁又是赤金牡丹花掩鬢,最顯眼的是一支雙股的鳳釵,是貴妃娘娘賞的。 杜姨梳完,顧言傾正準備吁口氣,忽聽杜姨吩咐一旁的銀九道:“將那拿盒珍珠拿來。” 銀九依言遞了過去,只見鋪著絲絨的雞翅木盒子里,安安靜靜地擺著一盒子的小珍珠,雖個頭宛如小拇指甲蓋一半大小,但是勝在個個圓潤飽滿,隱有淡淡的光澤,顧言傾正疑惑間,便見杜姨將它們一個沾了一旁琉璃瓶子里盛的也不知是魚鰾,還是動物皮熬制的上膠,再一個個將她們貼在了她的眉心、兩靨和斜紅上。 “絮兒,這叫玉魘,是不是別開生面?早二十年,我在汴京城見過這般妝容出嫁的小娘子。” 顧言傾還從不曾在臉上貼這般多的小珍珠,望著銅鏡里的自己,竟也有些陌生的樣兒,笑道:“謝謝杜姨。”心里卻是酸酸脹脹的。 顧言傾剛剛梳妝好,宴請的客人便陸陸續續地來了好些,女眷都到了后院,有相熟的提議來看新嫁娘,顧言傾的小跨院里頭,不一會兒便圍滿了女眷,看著言傾的妝容,都笑林夫人竟還將這“玉魘”妝記得真切,這是汴京城里前二十年頗為流行的一種妝容,只不過眼下皆是白妝、桃花妝、薄妝之類。 廂房里嘈嘈雜雜的,顧言傾又被這許多人圍觀著,頗有些不自在,杜氏借機將人帶了出去,眼下元帝選妃,眾人此次前來,既是看顧杜氏的顏面,也是想打探一下誰家女兒可能入選,畢竟大家都知道,杜氏深受貴妃、太后和太妃們的信任,是以對新嫁娘倒不甚有興趣,跟著杜氏走了。 只留了甘以芙、楊幼榕、夏元珊等陪著言傾說話。 顧言傾和這三人已經見過了兩三回,倒也不算陌生,微微笑道:“勞累meimei們跑這一趟。” 甘以芙笑道:“顧jiejie大喜,我們自是要來看看新嫁娘的,不然怎么知道顧jiejie今日有多驚艷!” 楊幼榕一雙剪水秋眸溫溫柔柔地看著言傾,緩聲道:“幼榕祝顧jiejie和沈樞相百年好合。”她是真心羨慕顧家小娘子可以嫁給汴京城貴女們趨之若鶩的沈樞相,那日沈樞相又親自跳下湖去救顧小娘子,想來多少是有幾分喜歡的。 她們這樣的人家,知道嫁的人是什般模樣,已然足以慶幸,兩情相悅卻是百中難取一了。 一旁的夏元珊只淡淡地恭喜了顧言傾一句,便垂眉低眼底待在甘、楊二人身后做背景。顧言傾看出夏元珊在努力降低自我存在感,笑問道:“夏meimei上次落水后,可大愈了?” 夏元珊眼皮微抬,極輕快地看了一眼楊幼榕,淡笑道:“早已好了,謝謝顧jiejie關心。” 楊幼榕從頭至尾都沒有注意到夏元珊的話一般,低頭卷著兩鬢垂下來的青絲,她原先是極喜歡夏元珊一雙清明的眼睛,諸事都能理得清,可是自從上次兄長在林府的湖里救了她一命后,夏元珊便常常去楊府上玩,倒偶遇了哥哥三次,娘親便叮囑她,說夏元珊看中了自己兄長,讓她離夏元珊遠些。 她的兄長是要繼承楊國公府的,夏元珊的出身到底低了一些,家族僅靠夏侍郎一人在支撐,勢單力薄,她不想兄長娶一個負累。 自從楊幼榕知道夏元珊的心思后,便有意疏遠了她,此番見到她和顧小娘子提起那一日的落水,言語中難以掩蓋的落寞,讓楊幼榕一時又有些憐憫起來。 三人正聊著,銀九又帶了一位小娘子過來,笑道:“小娘子,這是鄭尚書府上的小娘子,說想來看看新嫁娘。”是一個瓜子臉兒,雖施了淡妝,依舊可以窺見眼角的青色,此時望向顧言傾的眼里,似天然蘊含著一縷愁緒。 看得顧言傾心上微微一堵,心里默念“鄭尚書?”一時想不起來是哪一部的尚書,卻聽一旁的甘以芙熱絡地笑道:“鄭jiejie三年不曾出府,不想今日竟沾了顧jiejie的光,又見到了。” 鄭小娘子微微笑道,“是甘meimei吧,竟還是活潑的性子。” 顧言傾心下一怔,三年不出府,便是在府中守孝了,她依稀記得吏部尚書夫人在三年前去世,他家的小娘子彼時正與沈溪石合著八字,后來便不了了之了。 如果是那位鄭小娘子,她今日竟也會來林家,低頭想著事兒的言傾,一直覺得頭頂上方打量的視線過于灼熱,心下微微一哂,卻也抬了頭,同樣打量了過去。 鄭荇緋面上微微一紅,立即低了頭。 甘以芙像沒看到鄭荇緋打量的視線一般,拉著鄭家小娘子的手問:“鄭jiejie,你的小像描畫了嗎?” 甘以芙一出口,幾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鄭小娘子,鄭荇緋輕輕搖頭道:“我年長meimei們幾歲,已由官家奪情,可不參與此次選妃。” 眼下元帝選妃,這些小娘子都是讓宮廷畫師描了像,呈上去的,都在等著初選的結果,眼下三三兩兩相聚在林府里,也未嘗沒有打探消息的心思。 知道鄭小娘子沒有參選,甘以芙的臉上忽然便真切了兩分,“鄭jiejie若是有空兒,下回一定要來甘府找我玩。” 顧言傾看著鄭小娘子嬌俏的小下巴輕輕地點了頭,忽聽小跨院外頭,有小女使來報:“樞相大人的花轎已經出府了!” 顧言傾緊張得有些口渴,荔兒準備給她倒水喝,卻被銀九攔了,“小娘子一會要上花轎,可喝不得水。” 顧言傾:…… 第57章 大婚(二) 顧言傾今個起得早, 卻只漱口的時候嘴唇沾了點水,先前梳妝的時候便覺得口渴,稍微忍耐了一下, 這么一會兒早已經是渴得一句話都不想說, 此時被銀九攔住,眨巴著大眼睛, 不覺便露出兩分請求來。 銀九搖頭笑道:“小娘子,一會就要上花轎了, 花轎還要繞城一圈才回沈府, 到時候還要拜堂, 還有許多夫人小娘子來觀禮,當真是一口喝不得的。” 荔兒見自家主子眼巴巴地看著水壺,有些不忍心地道:“不然給小娘子潤潤口。” 銀九為難道:“可是小娘子的口脂已經涂上了。” 顧言傾深感絕望, 對著銀九搖頭,表示她不喝了。 一旁的楊幼榕看新嫁娘為著一口水都這般艱難的模樣,笑道:“都說這一日難熬,這還是早上呢!” 甘以芙打趣道:“可是若是能嫁得沈樞相這般的男子, 汴京城中的小娘子們想來是兩日滴水不沾也樂意的。”眼睛似有似無地瞟了一眼一旁一直默不作聲,只垂著頭的鄭荇緋。 當年沈溪石和鄭荇緋由慶陽大長公主保媒,過了草帖子, 正在合八字了,卻因鄭荇緋娘親去世,而作罷。 今日誰也沒有想到鄭荇緋會過來喝這杯喜酒,且還來了新嫁娘的閨房, 她一進來,甘以芙便在暗暗觀察顧絮的神色,見顧絮全然無知無覺的模樣,不知怎的,心里就隱隱有個聲音在暗暗叫囂,想要當著二人的面捅破這一層窗戶紙。 她鬧得起勁,似乎不知道楊幼榕在她一張口的時候,便撇了嘴,此時楊幼榕掩嘴笑道:“甘jiejie也愿意?” 甘以芙心上一跳,面色微微僵硬了一下,立即上來便要打楊幼榕的嘴,跺腳道:“當著顧家jiejie的面兒,你也敢渾說,自古姻緣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何曾起過這層心思,你見我和沈樞相合過庚帖沒有?” 鄭荇緋面色微微泛紅,有些氣忿,到底還是想多看一眼,沈溪石最后娶的夫人是一位怎樣的女子,腳步便有些滯重,好像抬不起來一般,留在了廂房里。 楊幼榕聽她一點腦子都沒有,就這樣不管不顧地說了出來,心里暗暗嗤了一句:有你好受的時候。到底在見顧家jiejie好奇地看著二人的時候,心下有些不忍今個給她添堵,走到顧家jiejie身旁笑道:“顧家jiejie,你可看見了,連甘jiejie都說沈樞相是一等一的好兒郎,你日后可要千萬給看緊了。” 顧言傾自然注意到了鄭荇緋不是很自然的面色,卻不想在自己出嫁這一日鬧這些沒有必要的不愉快,微微看著甘以芙,別有深意地笑道:“meimei們都是汴京城里頭拔尖兒的小娘子,日后尋得了如意郎君,離了家,不知道嘴皮子還有沒有今日這般利索?” 顧言傾話一出,甘以芙微微僵了一下,面上的笑容斂了一些,暗道自己只想著給顧絮個不痛快,卻忘了鄭家也不是好得罪的。 這個年代的女子,在家憑父貴,出嫁憑夫貴,說到底甘以芙和鄭荇緋的爹爹都是一部的尚書,二人誰也壓不了誰一頭,眼下甘以芙尚無顧忌地給鄭荇緋使些絆子,誰知道以后鄭荇緋會嫁給誰呢? 她一舉一動既活泛靈動,又透著貴女的疏朗端莊,那一雙盈盈笑著的眸子,像會說話一般,只輕輕地望人一眼,便教人感受到暖意。 這樣一個如暖玉般的小娘子,想來也難怪沈溪石會喜歡。鄭荇緋那一日在汴河大街上的羊rou湯店看到沈溪石嚴懲伯府的下人后,便求著爹爹幫她查了一下沈溪石和顧絮是如何相識的。 才知道竟是沈溪石執意求娶的,還曾在林府的花宴上不顧自己的安危,下湖救起了顧小娘子。 那樣的一個人,竟也有動心的時候,鄭荇緋心口澀澀的,望著面前眉目間透著喜意的顧小娘子,紅了眼眶。 從今而后,她便是一丁點的妄想也難以再有了。 這當兒,外頭隱隱傳來喜樂聲,像是迎親的隊伍來了。外頭的藿兒進來稟道:“小娘子,沈家的迎親隊伍到了街口了!” 楊幼榕又打發藿兒去前頭看,“聽說杜姨將我哥哥、景行瑜等幾個都喊了來弄,你去前頭看看,沈樞相被為難沒有?” 藿兒喜滋滋地應著去了。 倒是顧言傾越發緊張起來。 辰時正一刻的時候,沈溪石的迎親隊伍終于到了林府的門口,早有林府候著的小廝們燃起了長長的爆竹,沈溪石頭戴銀葉弓腳襥頭,里頭是一身大袖廣身圓領右衽緋色海水蟒袍,露出里頭的碧羅中單,衣襟上是一指寬的祥云銀紋,系著碧綠玉跨帶。 馬蹄踩著紅衣爆竹屑緩緩地過來,卻未曾進得林府的大門,景行瑜在外帶著一群摩拳擦掌的小郎君,說要與沈溪石比試一番。 沈溪石自幼便不與京中的一眾小郎君們來往,但是他眼下身居高位,又是陛下甚為倚重的心腹,是以早有好些小郎君們想與沈溪石套套近乎,但是礙于素日無相交,一直連沈府的門都進不去。 景行瑜似乎看出了眾人的想法,所以今日的第一場比試,便是沈溪石要對出參與文斗的所有小郎君們出的上聯。 景行瑜知道這難不到沈溪石,他,是故意拖延時間! 沈溪石看了一眼跟前的小郎君們一共有二十多人,少說也要半個時辰才能結束,不滿地瞪了一眼景行瑜,但是今日無論如何得耐住性子,還是十分謙虛有禮地一個一個讓小郎君們出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