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荔兒輕聲問道:“主子,這真的是大殿下?” 她怎么覺得,這小郎君比楊叔岱還咋呼。 顧言傾點頭:“此事不必與杜姨說。”杜姨眼下心情不好,她不想給杜姨再添事兒,只是這么會兒,想到趙慎溫溫柔柔的眼睛,不知怎的,竟是有些不寒而栗。 顧言傾帶著荔兒回來的時候,杜氏和慧恩大師的一盤棋還沒有下完,慧恩大師見到她回來,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顧言傾便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杜姨和慧恩大師下棋。 一刻鐘后,杜氏和慧恩大師告了別,在回程的馬車上,杜氏的心情似乎平復了好些,握著言傾的手道:“你有沒有想過,我是怎么認出你來的?” 顧言傾搖頭,她隱約記得,她滿月的時候,便見過杜姨,只是不知道,杜姨是什么時候發現她是異世過來的,她一直以為自己隱瞞得很好,便是那琉璃豬的做法,外界也只以為是虞家發現的方子,和她丁點關系沒有。 杜氏回憶道:“你三歲那年,你娘說她教你識字了,你卻總拿不好毛筆,還喜歡拿她的眉筆在紙上涂涂畫畫,每一張涂畫的,她都好好收著,說以后留個念想,我隨手拿過來一看,看到了英文字母,你叫sissi” 顧言傾再也想不到,她自己隱藏得這般深的秘密,早在多年以前,就被杜姨發現了。 *** 沈溪石下朝的時候,意外地被張丞相攔住了,沈溪石恭謹有禮地拱手問道:“丞相大人有何見教?” 張丞相張了手,邀請道:“陪我去孫家茶樓喝喝茶。” 兩人從東華門出來,一直到御街上的孫家茶樓,孫掌柜笑道:“丞相大人和樞相大人來了,二樓天字號雅座,請。” 張丞相擺手道:“讓小二上茶即可,你去忙吧!” “哎,小底這就去吩咐。” 兩人臨窗而坐,張丞相才道:“我昨日聽小女說,官家請了大殿下到御花園見了一眾小娘子?” 沈溪石點頭,“大殿下這些年,脾氣似乎越發易躁。” 張丞相道:“大殿下已經十七,再到七月,便十八了,該選妃了。” 沈溪石眸子動了動,“丞相大人是要上書陛下嗎?” 張丞相點頭,“確有此意。” 沈溪石端了茶碗,喝了一口茶水,道:“我觀汴京城中適齡的小娘子,有明遠伯府的三娘子、四娘子,楊家嫡女,甘家、夏家、廖家、鄭家、賈家、李家女兒也都適齡。” 沈溪石沒有點破,還有張丞相自家的女兒,張如綺。 “丞相大人的意思是?” 張丞相忽地笑了一下,在茶桌上寫了一個“丹”字。 沈溪石眼眸微挑,竟是要大皇子與丹國貴女聯姻。 沈溪石提醒道:“聽說陛下有意納南院大王的女兒東羅郡主入宮為妃,左右不過是下月的事情,另一位身份與東羅郡主不相上下的丹國后族的蕭蓁兒,似看中了景陽侯府世子。” 便是大皇子再不受寵,也不能娶一位比之二位身份更低的丹國貴女給他為妃。 張丞相眼眸沉沉地道:“我今日約你出來,便是準備和你商議,讓東羅郡主嫁給大皇子為側妃。” 陛下和兒子搶女人。 沈溪石默然了一會,道:“請恕下官冒昧問一句,丞相大人呢此舉,可是為了杜姨?”東羅郡主若是入宮為妃,陛下便成了南院大王的女婿,南院大王算是直接扼住了丹趙兩國外交的咽喉。 相比較東羅郡主是貨真價實的丹國血脈,杜姨不過是北院大王名義上認下的義女,東羅郡主和陛下的聯姻自然會被看做最為重要的穩定丹趙兩國盟約的象征,彼時,杜姨于丹國的存在便是可有可無的。 杜姨自來與皇后不和,丹國耶嘉郡主的身份,是她唯一的退路。 二十多年過去了,張丞相依舊可以為杜姨謀劃到這一步,沈溪石心里是敬佩的。 張丞相深深地望了沈溪石一眼,端起茶碗與沈溪石對飲了一口,淡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子瞻這一輩子,不如意事,只此一件。” 第53章 直言 沈溪石聽張丞相說完這句話, 默然半晌,以前他還不知阿傾生死的時候,是想著如張丞相這般遠遠地看著心上人平安喜樂地過日子, 也是一種寬慰。 但是事實上, 到底心下難平吧! “丞相,您想讓下官做些什么?” 張丞相搖搖頭, “官家自來愛護你,你的心思不必對他瞞著, 若是他問, 你直言便可。”說完這話, 張丞相不經意般地打量了一下沈溪石的臉色。 沈溪石了然。張丞相是想借他的口,將此事轉告給陛下,至于陛下屆時會是怎般的態度, 卻是張丞相一人的事情了。 張丞相與他提前說,也不過是讓他心里有個準備。 “丞相大人,今日林將軍動身前往鎮州了,西北防務出了問題, 可大可小,此一去,怕是有些兇險。”沈溪石斟酌著說道。張丞相此時關心杜姨在丹國的退路, 可若是林將軍此行遇險,那丹國的退路,對杜姨已然沒有意義了。 因為她不需要退路了。 張丞相淡笑道:“彥卿,你與林將軍接觸不多, 不知道他的本事。他是林老相公一手教出來的繼承人,他的爹爹生前是文界的魁首,因不會武,死于蜀地的匪亂中,是以,他自幼習武,熟讀兵書史冊,官家會派他去支援西北,也是意料之中。” 張丞相對林將軍竟有惺惺相惜的意味,沈溪石一時不由莞爾。 “彥卿,你婚事在即明遠伯府那邊,怕是得上點心。”張丞相好意提醒道。當年在御書房里,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少年的時候,便發覺,他與當年的自己有幾分相像,一直都當子侄看待,眼下見他真心求娶杜恒言的義女,他也樂見其成。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約是眾多少女和少年的憧憬,但是最后能依心攜手的,卻是寥寥無幾。 “彥卿謝過丞相大人。” 張丞相微微頷首。 目送走張丞相后,沈溪石騎上了自己的馬,走了好些步,發現裴寂似乎沒有跟上來,不由皺了眉,回頭看去。 尚愣在原地的裴寂硬著頭皮提醒道:“爺,那不是回家的路。” 沈溪石一怔,再看向自個走的路,自己在不自覺間竟然就要往林府上去,心下浮起阿傾那張似不過巴掌大的小臉,如盛著盈盈秋水的眸子,心上像拂過小羽毛一樣,癢癢的,又不知癢在何處。 正出神著,不意看見裴寂低頭似不敢抬起臉看他,一股子惱意便從胸腔涌了出來,涼聲道:“回府!” 說著,便勒轉了馬頭,往汴河大街上去。 裴寂見自家主子微微有些僵硬的身形,默默地在后頭搖頭嘆息,自家主子自從遇到顧小娘子后,整個人的畫風都不一樣了,以前何曾見過他這般躊躇猶豫過,剛剛他似乎,還紅了耳朵! 若是讓明遠伯府里頭的人看見,定然會驚得掉了眼珠子。 路過言傾開得羊rou湯店的時候,發現門口圍了好些人,沈溪石不由勒了勒韁繩,冷眼看去。 只見里頭一片混亂,食客皆紛紛往外跑,里頭的小伙計對著一個穿了圓領藍袍的男子求饒道:“這位爺,我家東家確實不在,不是小底故意隱瞞啊!您這般砸,小底回頭和東家沒法交待啊,還請爺給小底留點糊口的路。” 圓領藍袍的不耐煩地一腳踹開了小伙計,“我家老夫人愿意見你們這什么東家,是給你們臉面,竟一請不在,二請不在的,真當自己是個主啊?” 說著,一把推翻了跟前的一張桌子。 上頭的筷箸、碗盞乒乒乓乓地碎了一地。 小伙計嚇得眼都直了,這些可都是東家精挑細選買回來的,精貴著呢!也顧不得被踹了一腳的疼,立即爬起來,要攔住這一伙人。 裴寂過來稟道:“爺,是伯府上的尹戈,在二公子跟前伺候。” 圍觀的人群里有人道:“聽說這是樞相大人下聘的那家小娘子的店鋪。” “這群人真是賊膽包天,知道是誰的鋪子,還敢來砸場子。” “你沒聽到嗎?他說他家的老夫人要見,想來是明遠伯府的。”這人又壓低了聲音道:“沈樞相是庶出,在伯府里自幼便不受待見,這小娘子還沒過門,怕是就想打壓了!” “嘖嘖,這等過了門,還得了?” “誰說不是呢!” 裴寂聽了只皺眉,正準備沖進去,卻發現自家主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進去了,一鞭子朝著尹戈的臉抽了過去,一聲哭天搶地的“哎呦”還沒發出全聲,主子的黑皮靴又一腳踹了過去。 尹戈倒在了地上,捂著肚子“唉唉”叫喚,伯府的其他小廝顯然都認出了沈溪石,一時惶惶地擠在一處站著。 這時候,裴寂已經扒開了人群,擠了進來,指著尹戈的鼻子罵道:“知道是哪兒,還敢放肆,吃了雄心豹子膽了你!”說著還在尹戈的腿上踢了兩腳。 沈溪石尚穿著朱裳緋袍,頭上的七梁冠赫然醒目,圍觀的都嘀咕道:“像是樞相大人。” 沈溪石淡聲吩咐裴寂道:“都綁了,送到府衙里去。” 尹戈眼里現了驚慌,若是到府衙里去,二公子壓根不會愿意費銀錢撈他出來,尹戈立即跪在地上,拼命地往青石地面上叩頭,“三公子饒命,三公子饒命,小底再也不敢了,三公子饒命……” 額頭不一會兒便有血跡,那“砰砰”的聲音,聽得裴寂都覺得額頭疼,卻一點也不同情尹戈,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奴才,那二公子沈維自來不是一個好的,就幫著那些嫡出的欺負他家主子,眼下還想欺負未來的夫人。 裴寂立即招呼了店鋪里的小伙計拿了麻繩來,將這些人兩兩捆了。 當著沈樞相的面,伯府的小廝也不敢再囂張,如今,沈溪石不僅是伯府的三公子,還是當朝的樞密副使,官家跟前的紅人,都不由暗暗懊悔,跑了這一趟差,原想著又不是去沈府,便是砸了這羊rou湯店,回頭三公子也只是找二公子的麻煩,和他們這些下頭人不相干,不想卻犯在了三公子手里。 眼看著裴寂將人押走,圍觀的百姓都做鳥獸散了,店鋪里的小伙計對著沈溪石再三道謝。 沈溪石環顧了一圈店里,損壞了四張桌椅,十幾副碗箸,又見小伙計臉上紅腫,走路一瘸一拐的,出聲道:“今兒這店鋪且關了吧,此事暫且莫要與你們東家稟報。”說著,掏出了兩錠五兩的束腰元寶,“拿去再置辦些碗箸。” 小伙計在這汴河大街上日日做生意,也知道眼前的人和他家東家即將要成婚,此番見他掏了銀子出來,自又是千恩萬謝的。 東家跟前的藿兒和荔兒jiejie,都是暴脾氣,他也不敢去跟前說,既是能圓過去,再好不過了。 從羊rou湯店出來的沈溪石,因心中到底擔心著伯府那邊對言傾起了什么心思,并沒注意到湯店右前方停了一輛馬車,上頭的人,已然透過車窗的一小角兒,看了他許久。 眼看著他騎馬走了,車上的人還是舍不得放下那一小角車簾來。 不一會兒,車上隱隱傳出低聲的勸慰聲,“小娘子,你也莫難過,沈樞相要娶的不過是一個商戶女,自是比不過我家小娘子的,沈樞相想來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到底是我和沈樞相之間,差了緣分。” 小女使嘆道:“是啊,誰能想都合八字的當兒了,小娘子忽然要給夫人守孝呢!” 馬車里又隱隱傳來小娘子的啜泣聲和小女使的勸慰聲。 *** 沈溪石一邊盤算著,何時回一趟伯府敲打敲打那些人,又想著,婚禮還需籌備哪些物什,不知不覺間便晃到了自家府門口,門口的小廝一邊接過韁繩,一邊稟道:“爺,大殿下送了一箱子禮到府中。” 沈溪石步子微頓,“大殿下?” 他平日里與大殿下并未交集。 一入府,便見到院子里擺著一個三尺半長,寬兩尺,高三尺的紫檀木漆紅描花箱子,許伯見到他回來,忙上前道:“主子,這是大殿下派人送來的,說是謝謝爺的,也沒說具體是什么事兒,就讓人放在了府里,小底不敢擅自作主,便放在這里了。” 說著將禮單遞了過來,沈溪石掃了一眼,皆是玉石、花瓶擺件之類,件件價值不菲,捏了不薄的禮單,心下暗道:這些年大皇子并非外界傳聞那般,受到了薄待,至少皇后娘娘對大皇子出手便是不菲。 沈溪石將禮單交給了許伯,道:“既是大殿下賞的,便收進庫房里吧,禮單收好。” 許伯點頭應下。 正說著,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聽見守門的小廝行禮道:“小底見過小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