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許伯望著府門笑道:“主子,是小世子來了!” 沈溪石挑眉,他已多日未見景行瑜,一轉身,氣喘吁吁地景行瑜便跑了進來,“溪石,你無論如何得救我!” 景行瑜一看到沈溪石,眼淚都要在眼眶里打轉,揪著沈溪石的衣袖子,死活不愿意撒手,就像拽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沈溪石微皺了眉,他身上穿的尚是朝服,冷冷地瞪著景行瑜,景行瑜頭皮微微發麻,卻還是厚著臉皮不放手。 一旁的許伯笑道:“小世子,外頭風大,不如進去說,小底讓人給您沏一杯茶。” 景行瑜這時候也覺得有些口渴,拉著沈溪石便往廳里去,許伯對福兒努努嘴,福兒忙提了鏨花單提梁方錫壺過來沏茶。 景行瑜跑得滿身大汗,也確實渴了,一連咕了兩杯茶,才開口道:“我爹要我娶蕭蓁兒!” 沈溪石淡道:“蕭小娘子出自丹國后族,與你相配,也不算辱沒了你。” 景行瑜一口水險些噴了出來,“彥卿,你怎么能這樣說,你忘了,你先前昏迷的時候,是誰在你府里幫你對付明遠伯府的了?你忘了當初是誰讓你進的殿侍?” “自是沒忘!” 景行瑜聽他說沒完,一口氣又緩了下來,“現在到了需要你救弟弟的時候了,你可不能不管我!” “哦,你想讓我怎么救?”沈溪石可有可無地道,他心里清楚,景陽候讓行瑜娶蕭蓁兒,定然是政治上的考量,不會輕易改變主意,行瑜再不愿意,到最后,怕也是得認栽。 景行瑜放了手中的綠釉蓮花紋茶碗,嘆氣道:“我又沒有心儀的女子,不然眼下提前娶回來便成。”又猛然坐直了身子,“蕭蓁兒是萬萬不行的,你不知道想性格可彪悍了,前兒,約我去郊游,看到了一只小壁虎,她竟然直接撿起來給我看,說她們丹國的將士,若是沒有食物,壁虎可是可食的,還要演示給我看,她一個小娘子,要演示給我看如何吃壁虎?” 景行瑜說著便比劃了起來,好像還沒從當時的震驚中轉過身來。 一旁的小福兒也聽呆了,小聲道:“竟還有這般模樣的小娘子。”話一出口,一旁的許伯便拍了一下他的腦袋。 這邊景行瑜立即接話道:“彥卿,你看,連你家小福兒都沒有見過這般彪悍的女子,我爹還要我娶回家!” 小福兒揉了揉腦袋,還是一眼八卦地看著景小世子。 許伯無奈地搖了搖頭,到底主子該早些將顧小娘子娶進門來,這府里也有主事的女主人。 旁的不說,負責接待的小女使們,定然是有的,也不用每每來了客人,便將不成器的小福兒拉出來端茶倒水。 府里都是男的,五大三粗的模樣,也就小福兒還沒長開,在那杵著,尚不甚礙眼,許伯一想到堂堂的樞相府,竟連一個拿得出手的端茶的人都沒有,都覺得給主子丟人。 沈溪石喝了兩口茶水,聽著行瑜絮絮叨叨地說完,淡聲問道:“那你想娶一位怎樣的小娘子?” 這個問題倒是一下子將景行瑜難住了,“身份自然是不能太低的,心眼兒也不能太少,手段也不能沒有,不然娶回去得被魏氏壓得死死的。” 他口中的魏氏是繼母魏靜晏,景行瑜一直不甚喜歡魏國公府的人,奈何他爹爹愿意娶魏家女兒,他做兒子的,也說不得什么。 但是景行瑜自己心里有數,定然是要娶一位厲害些的回去鎮著的,不然日后繼母生了弟弟,家里還不知道要鬧成什么樣兒。 沈溪石望著他,微微翹了嘴角,“可還有?” “模樣兒自是要周正些,心要善,脾氣也要好。”景行瑜補充道。 “如果你的意中人是要符合這些的話,那我看,蕭蓁兒與你倒是良配,滿汴京城里,你除了娶郡主或尚公主,哪還有這等身份的小娘子?”沈溪石微微提醒道,他知道景行瑜說的“身份不能低”,是說不能比繼母的身份低,一品國公的女兒,在本朝也只有郡主和公主不比她低了。 見行瑜一時不作聲,又道:“蕭蓁兒是丹國后族的嫡女,便是在丹國做下任皇后,也是有資格的,又是杜姨十分喜愛的小輩,想來人品、性格都不會太差,與你,實乃良配。” 沈溪石這話確出自肺腑之言。景陽侯府眼下雖沒什么事兒,但是景陽侯尚且算年輕,未至四十歲,再有子嗣也是正常不過的,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小兒,若是魏氏真的生了男兒出來,對行瑜未必不是一個危險。 只是這畢竟是景府的家事,沈溪石也不好明言。 景行瑜咕噥道:“何止是良配,依你這樣說,我還是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中了。” 沈溪石頷首表示同意。 景行瑜無奈地往黃花梨木交椅上一靠,心如死灰地道:“為什么你們都可以反抗命運,到了我這里,不僅不是壞事,還成了我撞了大運了!” 小福兒安慰道:“世子爺,您也別灰心喪氣,您若是真心不喜歡,娶回來放著便是,還可以納妾啊,也不妨礙你什么!” 景行瑜:“……這話你敢當著顧小娘子的面說?” 小福兒垂著頭,灰溜溜地退了出去,許伯也有些汗顏,跟著出去了。 景行瑜望著二人的背影,嘆息道:“看你府中,連下人都這般自在,我也想搬出來住了!” 景行瑜忽地想起來剛來時院里見到的檀木箱子,手朝外指了指道:“誰送來的,下這般重的禮。” “大皇子。” 景行瑜瞬時來了精神,“哦,他怎么忽然和你有了交情?”景行瑜知道那也是個從不與各府小郎君結交的主,這些年在汴京城就像一個透明人一般,怎得忽地這般大手筆。 景行瑜這般一說,沈溪石心里也隱隱有些不安,不禁聯想到先前裴寂稟的,大皇子查了言傾身份的事。 難道,大皇子當真查出來了什么,可是即便查出來,又為何給他送禮? 第54章 招惹 第二日, 趙慎剛從崇政殿里上完課,剛出來沒走十步,便見到了腳步匆匆往這邊趕來的心腹陳仁, 不由皺了眉。 陳仁見到大殿下, 也不及行禮,便低頭輕聲道:“殿下, 今個早朝,張丞相、楚王爺都提議您到了年紀, 適宜出宮建府, 以及, ”陳仁頓了一下,低聲道:“以及,成婚。” 說完, 陳仁悄悄看了一眼主子,見他眉頭微皺,也不知道是對出宮這件事不樂意,還是對成婚這件事? 趙慎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 趙國歷代帝王皆子嗣稀薄,大臣們希望他早些為皇家開枝散葉,也無可厚非, 但是他在宮中多年,這些人卻似乎看不見他一般。 如今一點先兆也沒有,好好地提讓他出宮建府? “他們可擬定了哪幾家的小娘子?”趙慎敏銳地察覺到了癥結所在。 陳仁搖頭道,“小底尚沒有打探出來。” 兩人正說著, 忽地來了一個小黃門,陳仁識得是在御書房伺候的,小黃門給大皇子行過禮后,恭聲道:“殿下,陛下讓您去一趟御書房。” 趙慎點頭,抬腳便往御書房去。 跟在身后的陳仁故意落后了兩三步,湊近了這小黃門,悄聲問道:“公公,可知道所謂何事?”一塊銀錠悄無聲息地便落入了這小黃門的口袋,小黃門顫著手忙掏了出來,搖頭道:“不知,御侍大人讓小底來跑一趟,并不知道所為何事,只是這一會兒,張丞相、楚王爺、明遠伯、徐參知和沈樞相都在御書房里呢!” 小黃門的一張臉確實憋得通紅,顯然是被嚇到了。 陳仁見他是真的不敢收,估計是怕主子日后得了勢,也不勉強。 前頭的趙慎將兩人的話聽得清楚,微微一嗤,沈溪石竟也在。 等人到了御書房外,桂圓公公立即進去稟報,“陛下,殿下來了。” 元帝點頭,“宣進來吧!” 大皇子面上雖冷清,言辭卻極為恭謹:“兒臣叩見父皇,不知父皇召兒臣來所為何事?” 元帝道:“起來吧,今日楚王叔說你該出宮建府了,朕便想著將你一起喊過來聽一聽。” 若是出宮建府,便是要封王了,日后也是要上早朝,參與廷議了。 是以,元帝才會借著此事,讓大皇子與他所信任的股肱之臣們先見上一見。 雖然他不甚喜歡這個兒子,但是無疑,大皇子是他眼下唯一的兒子。 元帝開腔道:“眾卿,我們剛剛討論到哪處了?” 徐參知道:“稟陛下,正在說將大皇子府邸選在何處。” “眾卿覺得選在哪里合適?” 楚王稟道:“楚河大街上的那一處宅邸尚且空著,不如修葺一番,做大皇子的府邸?” 楚王爺話一出,御書房里頭的氣氛忽地一片靜默,眾人都不由看向了他。 楚河大街上的府邸,是前肅王府的府邸,肅王謀逆被誅以后,這宅子便一直空著,按規格,做大皇子的府邸,并不算委屈。 雖然歷代皇上子嗣不豐,但是本朝開國已逾百年,歷代皇帝封賞建府的臣子和宗室卻是不少,譬如張丞相的宅邸、杜將軍的宅邸、明遠伯府的宅邸、沈溪石的宅邸等,這些恩賜之物是可以作為祖業傳給子孫后代的,一代一代的,縱是汴京城已經往外擴了好些,仍舊有些不夠。 大皇子的府邸自然在規模上得按照親王的規格來,位置又不能太偏遠,如今汴京城內城可謂寸土寸金,即便陛下賞賜,那也得將原先居住在此地的百姓遷移出去,這番大動干戈,少不得累著大皇子和陛下都要挨埋怨,倒不如就在肅王府舊址上修葺。 但是,那是皇后娘娘的外祖家!大皇子若是真的在肅王府舊宅上重新修葺建府,無疑是打了皇后娘娘的臉。 此事也只有楚王爺敢提!眾人尚在驚詫中,忽聽沈溪石道:“臣附議。” 張丞相也道:“臣附議,如今丹國使者尚在汴京城中,若是因著遷移百姓,惹出干戈來,我趙國面上難免無光彩。” 上頭的元帝沉吟道:“那處宅子荒廢了許久,模樣兒倒是在的,好生修葺一番,倒是不錯。” 這便是定了下來了。 大皇子垂了眸子,淡淡地看向了沈溪石,其實汴京城的廢宅子何止那一處,西云大街上的顧家廢墟占了三分之一的街面。 沈溪石這般急切地附議,便是不想讓人提到顧家。 楚王爺又道:“還有第二件事,大皇子既是要出宮建府,也該娶妃了,應著禮部將各家適齡女子的畫像送呈到皇后和太后娘娘跟前。” 張丞相道:“微臣斗膽提議,眼下丹國尚有許多和親的貴女居住在都亭驛,不妨也一并作了畫像,呈到宮中來。” 此話一出,便是大皇子也怔住了,父皇雖然沒有明面上說要納東羅郡主為妃,但是此事連他都知道,張丞相這只老狐貍又如何不知,既是知道,還敢提議?他們不禁讓他得罪皇后,還要見罪于父皇! 上頭元帝靜默半晌,出聲道:“如丞相所奏。” 卻是聽不出喜怒。 事情至此,便已討論得差不多,陛下像是也有些乏了,道:“今天就到這里吧,沈卿留下來陪朕下盤棋。” 建府之事已然沒有異議,皇上要留沈溪石下來討論的,自然是選妃一事。 對于陛下獨留沈溪石,眾人已是見怪不怪,趙慎卻是頭一回深切地感知到,這個僅比他年長三歲的沈樞相,竟比楚王、張丞相等一幫老臣還受父皇的待見。 他以往只是聽說父皇頗為信重這位伯府的庶子,若是連他的婚事,剛及弱冠之齡的沈溪石都可以參與討論,這份“信重”便頗有些不同尋常了。 等眾人退下以后,沈溪石和元帝都離了位子,來到了右邊的一張小圓腿紫檀木方桌上,宮女朱闌拿了兩個裝著黑白棋子的陶罐出來。 元帝選了黑棋,一邊下著棋子,一邊問沈溪石,“張丞相的提議,你怎么看?” “張丞相曾經和微臣言及此事,端看陛下的意思。” 元帝“哼”了一聲,“你這金蟬脫殼之計,使得光明正大,你就不怕朕怪罪你二人私下妄議朝政,裹挾朕的意愿?” 沈溪石淡道:“陛下圣明,臣和張丞相并未有此意。” 元帝手中的棋子滯了一滯,抬眼輕輕看了一眼沈溪石,“你當知道,朕并不屬意大皇子為儲君,若是他娶了東羅郡主,得到了丹國南院大王的支持,在朕百年后,怕是極有可能登極!” 沈溪石捏著手中的白玉棋子,食指與拇指微微用力按了一下,似乎要確定剛才自己聽見的東西可是耳鳴,微涼的白玉棋子,很快溫熱起來。 “陛下,您正值盛年,若是東羅郡主入了后宮,誕下龍子,豈不更是一樁禍事?” 眼下丹國雖與趙國互不侵擾的盟約已經執行了三十多年,但是不可否認,這是在前三十年的那一場大戰中,丹國失了元氣,眼下丹國君主與李國公府所出的皇后感情甚篤,但是丹國朝野上下對于吞并趙國,卻是一直都蠢蠢欲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