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礙于先帝的面子,哀家只得留著沈溪石一條命,但是卻再容不得那賤人還能享后嗣的香火!” 莊淑太妃見太后眼眸里的恨意掩都掩不住,忙換了話道:“jiejie,恕妾身愚鈍,那魏三娘子雖說身子骨弱,不宜有子嗣,但是沈溪石納妾或養外室不也是一樣可以孕育子嗣?jiejie何以只允許沈溪石娶魏三娘子呢?” 沈太后微轉了眸子,沉沉地看了淑太妃一眼,半晌才緩緩地開口,可是每一字聽在淑太妃耳中卻如遭雷擊。 “石寒花,男女歡好之際,浸入軀體,流經四肢百骸,蠶食元氣。” 魏家雖是世襲的國公府,不過是烈火烹油罷了,自她知道魏三娘子癡迷于沈溪石后,她便常常召喚魏三娘子入宮,在飲食里加了些東西。 她怎么可能讓那賤人的兒子在她跟前好好地蹦跶。 莊淑太妃沒有掩蓋心中的詫異,憂心地道:“jiejie,您先前不是和官家說,只要沈溪石娶了魏三娘子,便不再記著先前兒的事嗎?官家若是知道,只怕……” 沈太后輕輕地看了莊淑太妃一眼,不辨喜怒地道:“哦?你會告訴益兒?” “怎么會?妾身自來不會壞jiejie的事兒。”莊淑太妃邊說著邊拈了一枚果脯到嘴里,上頭的蜜霜兒甜得讓莊淑太妃心口跳得更快了些,“也怪道jiejie不愛吃,御膳房這回連果脯都膩成這般。” 她以為太后只是看出來官家對魏家已有了下手的意思,才會給官家許諾,好讓官家不再摻合她的事兒,不成想,從頭至尾,太后都沒想過饒過那個孩子。 沈太后瞥了莊淑太妃一眼,淡道:“那就接著撤下去吧!” 她不信皇兒還真能餓死她不成? 第18章 如愿 顧言傾聽著外頭的北風一陣緊過一陣,也不知道什么時辰了,將沈溪石額上敷著的濕毛巾換了一下,小指碰到他的下頜,才發現他的唇一直緊緊地抿著,像是怕有人灌他什么東西一樣。 小指指腹一點一點地輕輕往上挪動,終是停在下唇邊沿沒有攀爬上去。 她知道他從小警覺性就很好,有時候耳朵豎得像荒漠上的一只小孤狼。 以前她覺得一輩子還很長,她還有很多的時間來做很多的事,現在卻覺得生命實在過于無常,如果今天的箭頭上沾了毒`藥,她和沈溪石怕是連這樣獨處的一夜都不會有。 眼前忽然浮現沈溪石昏迷前在她耳邊問他:“你,會不會救我?”他的聲音涼得讓她一陣心悸,讓她一度懷疑他是故意受了那一箭,就想知道她會不會救他。 他問她,“你,會不會救我?”她怎么會不救他,她怎么會忍心不救他,她怎么會允許自己不救他? 顧言傾的心口一陣陣地縮著疼,她不知道這些年他是怎么過來的. 屋外的北風好像經過門栓一點點地溜了進來,寒氣從腳上往上頭蔓延,顧言傾緊了緊自己身上臟兮兮的狐裘,姚阿婆家里就多一床棉被,讓給了沈溪石蓋著,不過給她抬了火爐進來,不過里頭的碳早就燒完了,這么一會,一點火星子都看不見了。 冷得手指好像都在哆嗦,揉了揉臂膀,又不敢來回走動,怕沈溪石聽到動靜,夢里不踏實。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短短的敲門聲,如果不是顧言傾凍得腦袋異常清醒,大概都會直接略過。 顧言傾有些狐疑地走到門后,恰聽到了走遠了的腳步聲,等聽不見了,悄悄地給門拉了一條縫兒,發現有一床棉被在門口。 本能地將被抱了進來,裹在了身上,坐在了沈溪石床頭這邊的小杌子上。 這么一會兒,顧言傾絲毫沒有注意到,窗戶紙被戳破了一角。 又過了約一個時辰,顧言傾抹了下沈溪石的額頭,發現燒退了下去,提著的心微微落了下來,阿婆說他熬過去就好了。 顧言傾整個人一松懈下來,很快便倦意來襲,倚在床側打起了盹。 *** 沈溪石醒來的時候,頭有些暈脹,腦海里第一個反應是“阿傾,救了他!” 忙抬頭往屋子里看,只有一只早已熄了火的火爐,一張年份久遠已經掉了紅漆的樟木桌子,上頭擱著一個粗瓷碗,一個銅銚,沒有言傾的身影,心下大駭,“阿傾!” 半睡半醒的顧言傾腦子一“叮當”,立馬從床頭側邊站了起來,身上裹著的被子落在地上。 許是起身太急,早已繚亂的發髻一下子散開,一支樸實無華的烏木簪子掉在了綠色的牡丹花棉被上,一頭鴉青色的頭發柔順地落在肩上和胸前,堆云砌霧一般,將她的臉襯得越發小巧,好像不過是他的手掌一般大。 眼神朦朧,眼睛里有淡淡的血絲,似乎一夜沒睡。 四目相對,不過一瞬,顧言傾心頭一“咯噔”,就別過了頭,發現窗戶上有薄透的亮光進來,天好像亮了。 沈溪石見她還在,眼中涌出瘋狂的喜意,阿傾,你沒有扔下我! “相爺,小底來接您了!” 門外傳來裴寂的聲音。 “阿傾,你與我一起回皇城吧!”沈溪石剛掀開被子下床,胳膊一動,便牽動了肩胛骨上的傷口,疼得咬了牙,他想,如果這時候他疼得叫出了聲,阿傾會不會就不會對他這么疏冷? 沈溪石輕輕張了口,“啊…”喉嚨里剛發出來半點聲兒,看見阿傾猛然間看過來的眼神,像一只驚慌的小鹿,心里忽地就有一點舍不得了,收了口,另道:“顧絮姑娘,多謝昨夜的救命之恩。” 他的聲音恭敬有禮,符合她一直做出來的距離感,心下暗道:阿傾,如果你希望我與你保持這樣的距離,那么我愿意如你所愿,只要你好好兒地待在我可以看得見的地方。 顧言傾搖頭。 沈溪石下床一只手穿好了鞋子,走到顧言傾身前,眼看著她忙往后退了兩步,心上又是酸脹又是凄惶地道了一句:“顧姑娘既避我如蛇蝎,那沈某人就不多打擾了!” 顧言傾臉上木木的,眼角余光瞥見他拉開了門栓,微抬了眼簾,他的肩膀上昨夜被姚阿婆剪開的衣服打著一個簡單的結,露出上頭綁著的布條和大灘已經凍住的血跡。門外灌進來的冷風將顧言傾吹得打了個寒顫,想到他就那樣光著受傷的膀子出去,這般寒冽的風,若是凍住…… 發紫的嘴唇微張,顧言傾阻止了自己再往下想,終究是沒有說一句話,看著他離開,看著他順手關上了房門。 門外的景行瑜看到沈溪石從里頭出來,除了傷了一處,倒還正常,正要調侃兩句,忽見沈溪石反手關上的房門,直覺地朝屋子里頭看了一眼,匆匆地瞥見了一個小娘子的裙擺和一雙如玉的手。 不由瞇了眼眸。 他昨夜聽聞沈溪石負傷出城,便帶著人沿著沿途村莊一戶戶地找了過來,夜里的寒氣浸透了幾重衣衫,待聽到屬下來報,說有一莊戶人家一早去了沈府報信,又立即帶著人趕到了這里,原是擔心沈溪石的安危,這么一會兒,腦子已經轉到剛才所見的裙擺絕不會是一個農戶家的小娘子能夠穿的,她是彥卿昨晚一起帶出城門的女子! “爺,您受苦了!”裴寂看到自家主子光著傷了的膀子出門來,心頭一寒,忙解開自己的氅衣給主子披上。 “爺,您快上馬車,小底備了手爐,您快上去緩和緩和身子!” 沈溪石不經意般地瞥了一眼房門,提了音量道:“馬車送給這家的阿婆!” 裴寂急道:“主子,許伯已經另備了重金酬謝,在來的路上了。” 沈溪石淡淡地看了裴寂一眼,眸中的寒星冷得裴寂的腿忍不住打了個顫,“是,主子,小底遵命!” 等一行人出了姚阿婆家,姚阿婆才進房來對顧言傾笑道:“哎呦,小娘子那馬車哪是送我的,你哥哥是讓我們用這馬車送你回去呢!” 顧言傾笑道:“說是送給阿婆的,便是阿婆的,阿婆可否借一盆清水與我?” 姚阿婆得了個馬車,心里頭高興,吆喝了一聲孫兒:“大行,快去端一盆熱水來。” 不一會兒,被喚作大行的男孩子果真端了一木盆溫熱的水來,顧言傾漱口凈面,在腦后綰了個低髻,將身上的狐裘解了下來,對姚阿婆道:“我想拿這件裘衣和阿婆換一套舊衣裙,不然我這般回去,怕惹人口角,阿婆莫惱,這裘衣雖臟污了一些,不過洗洗晾涼還是件好物件,留給阿婆或贈人或剪了做個背心也是好的。” 姚阿婆看了一眼自家孫兒,接了過來,笑道:“瞧小娘子這話說的,快去給小娘子拿身干凈的襖裙來。” 不一會兒姚大行便拿了一套打了補丁的襖裙來,顧言傾換好后,和姚阿婆告了別。 姚阿婆看著走遠了的那個身影,與一般的村姑無二致,對孫兒笑嘆道:“這般模樣兒和膽識的小娘子,門第定然太高了,不然阿婆我還真想將她留下來做孫息婦。” 姚大行道:“阿婆,孫兒尚未娶妻的念頭。” 顧言傾一進南熏門,便覺得好像有人在跟著他,一直到了朱雀門,身后那人像魅影一般,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一回頭,又一個人也沒發現,顧言傾不由停了步子,站在那里等著他現身。 景行瑜觀摩了好一會,料自己是被發現了,無奈地聳聳肩,走到了顧言傾跟前:“小娘子好,在下景行瑜,幸會!” 顧言傾聽他自報名字,便想起來是誰了,景行瑜,景陽侯府的小世子,她這些日子在汴京城里頭,隱約聽到她以前的閨中好友魏家二娘子嫁給了景陽侯,這便是靜晏的繼子了。 按她和靜晏的關系,或許,他應該喊她一聲姨母? “我姓顧,不知景公子有何事?”顧言傾笑問道。 景行瑜驚覺眼前他打聽到的這位小娘子好像和記憶中的誰很像,不由敲了敲手中的象牙扇子,“我們是否見過?” 顧言傾拿著帕子掩了唇,“景公子這句話說的,我們不是剛才在姚家才見過?” 他在南熏門堵她,自然是剛才在姚阿婆家,沈溪石開房門的時候,便看見了里頭的她。 沈溪石昨夜負傷還帶著一個小娘子逃出城門,他景行瑜又恰好在今早看見,沈溪石負著傷還執意要留下馬車,要說她和沈溪石沒有什么關系,就是說給她聽,她也是不信的。 別說親眼看見她和沈溪石共處一室一夜的景行瑜了。 景行瑜不想這小娘子這般有趣。 他剛才并沒見到她,不過是看到了裙擺和手罷了,她換了一身破舊襖裙,可是卻與那白玉一般的手格格不入,他以為她特地換了衣裳,便是不想人認出來,但是他問,她竟又大大方方地說了出來。 “顧小娘子與沈彥卿很熟?”景行瑜盯著顧言傾的眼睛問,面上笑得猶如三月桃花般燦爛,只是那一雙眼睛沉靜如水。 “算不上,一面之緣,昨夜是偶然,沈樞相的遇刺,我并不知情。” 顧言傾的眼睛十分坦蕩,景行瑜點了點扇子,又道:“那不知顧小娘子知不知道沈樞相與魏家三娘子即將要訂下婚約了?” “哦?不知。”顧言傾心口刺刺的,笑著說完,便低了頭道:“我尚急著趕路,先行一步。” 景行瑜點頭:“顧小娘子好走!” 等顧言傾走遠,景行瑜還在摸著有兩三根小絨毛的下巴,咂摸著沈溪石的品位,不喜歡魏國公府的貴女,倒是對這言辭頗有些刁蠻意味的小野草上了心。 “顧?”電光火石間,景行瑜恍然想起,他在沈溪石的書房里見過一位顧小娘子的畫像。 “顧?顧言傾的顧?” 第19章 郡主 上元夜沈樞相在南熏門遇刺,當夜便關了各個城門,一時汴京城內大大小小的客棧全都住滿了,當真是一房難求。 好在第二天早上便在郊外一莊戶人家家里找到了沈樞相,只是昨夜與沈樞相一同出城的那位小娘子卻并未見回來。 京中一時議論紛紛,不知這位小娘子何以得了沈樞相的青眼,使得沈樞相在那般危急的時候還不忘帶了她一起逃離。 藿兒側耳聽著店鋪里一桌食客聊著沈樞相,扒拉著算盤的手不由頓了下來,主子一夜未歸,回來睡到現在還沒醒,昨夜沈樞相帶出城門的小娘子必然是自家主子,可是她聽說沈樞相與魏三娘子的婚事怕是要定下來了。 魏三娘子近年頗得太后娘娘的喜愛,坊間傳聞魏三娘子在承禧宮里的風頭甚至要蓋過太后娘娘的母家明遠伯府的小娘子們。 自她六年前伺候主子開始,主子便是一個凡事藏心里的性格,藿兒想到這里,看了眼通往后院的那扇隔了厚厚的墨綠氈簾的小木門。 “藿兒!藿兒!” 門口忽然傳來一個歡快的女聲,隨著這聲音,一個身材纖細的姑娘往柜臺這邊撲來。 堂客們不由都側目過來,只見一個穿著粉色棉布襖裙的圓臉姑娘,背上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裹,直接撲到了藿兒姑娘身上。 藿兒被撞得眼睛都要冒金星,還是掩蓋不住欣喜之情,“荔兒,荔兒,你終于來了!” 荔兒拉著藿兒的胳膊,在店鋪里左右掃了一眼,沒有看見自家主子,忙問道:“小娘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