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色厲內荏地呵斥道:“行,看三哥起來了,怎么收拾你們!” 看著沈維出了大門,裴寂不由啐了一口唾沫,“什么狗雜種,也敢往府上來橫!” 許伯瞥了他一眼,叮囑道:“相爺不醒,你我都要小心警惕些,萬不要在這關頭惹是非!去,將那四人捆起來,扔在柴房!” “哎!我這就去!” 許伯望著裴寂興沖沖的背影,不由暗嘆了一口氣,主子已經睡了三天了,若是還不醒,還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來。 今天明遠伯府來送女使,不過是試試府里的態度,要是再過兩天不醒,那邊的老太婆怕是得帶著家眷住進來了! *** 顧言傾自那夜回來后,便將沈溪石拋在了腦后,整日里鉆研著幾味香藥,在小院兒里足不出戶兩天,第三天一早出去買菜的藿兒回來,笑呵呵地道:“主子,奴婢剛剛在汴河大街上看到好多郎中大夫往沈府去,說是沈樞相病了,睡了兩天都沒醒呢,官家都急了。” “知道是什么病嗎?” 藿兒搖頭,“不知道,應該有點麻煩吧,說昨天太醫局的院首帶著好幾個太醫去會診呢,人還沒醒,沈府的人急的都找汴京城的郎中們去看了,怕是死馬當活馬醫呢!” 顧言傾端著茶碗的手忽地一抖,水波蓮紋的茶碗碎成了七八塊兒,茶水灑在了顧言傾繡著海棠花的姜黃色羅裙上。 藿兒忙放下了手中的菜跑了過來,“哎呀,主子!” 顧言傾胡亂地用手中的絹帕擦了一下,搖頭道:“沒事!” 藿兒急道:“奴婢剛燒沸的水,還能沒事?您趕緊換一身衣服吧,怕是身上寒氣重,一時沒緩過勁來呢!” 藿兒說著,就扶了自家主子去內廂房,顧言傾道:“你去把外間清掃一下,我自己換!” 藿兒只得出去,等關上了廂房門,總覺得自家主子這兩天怪怪的,失了魂一樣。 顧言傾將外裙脫了下來,已經濕透了,群面上的水還有些燙手,大腿上紅了一片。 顧言傾打開了壁櫥,在花花綠綠的裙間,眼睛不自主地找到了那一夜穿的月白色湘裙,猛然間想起,她那天穿的一身月白色,月光又暗,她為了脫身,還喊了一句:“我是厲鬼!” 一心希望沈溪石將她當做鬼魅,難道他真是被自己裝的鬼嚇的? 這一念頭剛冒出來便被顧言傾毫不猶疑地否決了,即便整個汴京城的人都怕鬼,他沈溪石也不會怕! 可是按照時間推算,沈溪石是那晚開始病的,她好像記得那一晚他穿的很單薄,估計又受了寒,又見了她受到刺激了,一時倒有些后悔,那一晚沒忍住去了西云大街。 可是他又為什么會出現在那里呢?還穿的那般單薄! 門外忽然有人叩起了門上的銅環:“有人在家嗎?” 外間的藿兒忙問道:“主子?” 顧言傾道:“沒事,你出去看看。”顧言傾從支起來的窗戶里看著被叩的輕輕震動的門,不由自嘲:“自個跟前還一堆爛攤子,哪有空兒再管別人呢!” 隨手挑了條藕色的羅裙換上。 這邊藿兒放下掃帚,擦了手,跑到門口,剛抽掉門栓,外頭的人便推開了門,只見一個二十上下的婦人手里牽著三四歲的女孩子站在了自家門口,笑吟吟地道:“你們是新來的吧,我就住你家隔壁,剛看你回來,過來串串門。” 藿兒笑道:“原來是隔壁的嫂嫂,我們初來乍到,還沒歸置好,不然肯定要先去拜訪鄰居的!” 那婦人見搭上了話,便就帶著女兒自顧地進了院子,“哎呦,這才幾天,你們就收拾的這般干凈了,這宅子可空了大半年了!我以前和這院里的劉嫂子可好了,這一條巷子,十來戶人家,就我和劉嫂子年紀相仿,她走了,我就盼著再來一個新鄰居。” 藿兒見這人一點不認生,朝里屋喊了一句:“阿姐,家里來客人了!” 顧言傾已經換好了裙子,出來笑道:“還不知道嫂子怎般稱呼?” “哎,我夫家姓王。”此時王嫂子對著屋里走出來的這一位小娘子看得眼都呆了,心里不由嘖嘖贊嘆,真是年畫上一般的人物,特別是那一雙眼睛,望人的時候,像含了清晨水珠兒一般,又靈動又柔軟。 “原來是王嫂子,快進屋來坐坐吧!” “哎,好,好,大丫,快喊姨姨!” 藿兒上了茶,端了一碟子果脯過來,王嫂子抓了一小把給孩子,自個卻不吃,端著青色的水波蓮紋茶碗,笑道:“你家可比原來的劉嫂子還講究,不知道meimei夫君是做什么營生的?” 實在是顧言傾已經十九了,身形已然長開,再者王嫂子觀察了兩天,這院子就主仆兩人住著,定然不會是誰家未婚的小娘子賃宅出府別居,王嫂子猜這怕是京里哪個大人物置的外室。 前幾天夜里,她果見這小娘子一個人趁黑摸了出去,怕是那人家的大婦厲害,那官人不敢露面兒來。 顧言傾見王嫂子的眼睛在她胸口和腰上、臀上來回滴溜,計上心來,低著頭淡道:“不滿夫人,我夫君前月兒剛病逝,家里人覺得我不祥,將我趕了出來。” “啊?”王嫂子原含笑的嘴角忽然有些換不過來。 藿兒一早就覺得王嫂子看自家主子的那眼神怎么看著怎么不舒服,此時趁機道: “阿姐,你身上還沒好利索,王嫂子這我陪著吧,你快去屋里躺躺,別回頭身子又不舒服了。” 顧言傾面上露了點凄容,對王嫂子道:“還請王嫂子莫見怪,等我身子好利索了,再登門拜訪。” 王嫂子忙搖頭,她可不要寡婦來她家,不是帶晦氣嘛!見藿兒看著自個的眼神有些不對,又尷尬地笑道:“meimei身體不好,多休息休息才是,我就不打擾了!” 說著,抱起自己還啜著果脯rou的女兒便往外跑。 等出了門,把女兒手里的東西全搶過來扔在了地上,連吐了兩口唾沫,咕噥道:“一大早的真晦氣,竟是寡婦,還扮什么柔弱!”看那小寡婦勾人的樣兒,回頭可得將自家的良人看好了! 藿兒去關了院門,回來對主子道:“主子,你剛才說你不詳的時候,可把那王大嫂嚇著了,想來再不敢來串門了!” “我們剛來,肯定有人好奇,過來打探,怕是明兒個,這巷子里就都知道我是新寡了,藿兒,我們找個小營生吧!” 杜姨說她最好換個身份在京中立足,一個晦氣被趕出家門的寡婦,完全是被家族拋棄的,她們自然可以不說過去的事兒。 不過寡婦門前是非多,家里還得添置一些婆子。 她來京城,是想查明顧家當年那場大火的原因,以報顧侯府十三年的養育之恩,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里,但凡想做些事,沒有錢開路是不行的,她不可能一直從杜姨那里拿錢。 “藿兒,我們手里還有多少錢?” “主子,先前詩姨給的十張一百兩的銀票,還沒有動,零碎銀子這幾天添置東西,花的差不多了,大概還有十兩。” 顧言傾盤算了一下,買店鋪得預備五百兩,另外裝潢、添置桌椅、器具,沒有二百兩定然是不行的,汴京城素來崇奢,一家不起眼的腳店里,碗筷器具都是銀玉器,可是她們手頭的銀子,選店鋪的時候,還選不起好的,大概只能是一個不起眼的地兒。 只是正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她如果先將口碑打出去,后面也就不怕沒生意。 顧言傾擬定了主意,對藿兒道:“藿兒,你收拾一下,我們去朱雀門、東華門、甜水巷子那一塊看看。” 她記得這幾處的小攤小販很多,不知道京中眼下流行些什么東西。 第6章 金 第四天的早上,許伯正看著裴寂煎藥,守門的小廝過來道:“許伯,明遠伯府又來人了,這一會有二十多個呢,說是那邊的老太太要過來,她們先來收拾屋子床榻!” “真是不要臉!”裴寂咒罵了一句,放下扇藥爐的小扇子,對許伯道:“許伯,我帶人去關了大門!” 大冬日里的,守門的小廝一邊用袖子擦著額上的汗,一邊道:“許伯,他們人太多,怕是已經闖進來了,您快拿個主意吧!” 許伯一把拉住了要往外沖的裴寂,“去,去看看小世子醒了沒?”自家主子這些年來一直和伯爺政見不合,朝堂上駁了好幾回伯爺的主張,伯府的老祖宗原先就不喜自家主子,這些年更是恨上了。 裴寂聽到景陽侯府的小世子,眼前一亮,他怎么把這尊大佛給忘記了呢!景陽侯是開國侯爵之一,承了五代,根基深厚,在京中的勢力盤根錯雜,更重要的是,景陽侯府很會下注,每每都押到寶。 陛下尚在潛邸時,尚為世子爺的現任侯爺景川平便和張丞相、鎮國大將軍等人追隨在側,是以,陛下登基后,景陽侯府的榮寵更盛從前。 不然當初魏老國公那老匹夫會愿意將自己尚在豆蔻年華的嫡長女嫁給景陽侯做繼室?那景陽侯可虛長魏家小娘子十五歲呢! 也難得魏氏嫁入景陽侯府后能與她年紀相仿的繼子和睦相處,景行瑜可是個混不吝的角兒。 一炷香過后,沈府大門口,景行瑜手里抱著一個銅八方手爐,斜溜兒一圈一旁搬著黃梨木大靠椅、綠色閃緞坐褥、牡丹鑲邊引枕、雕漆如意云紋痰盒等物什的明遠伯府的小廝、婆子和女使們。 懶懶地道:“怎地,是要鳩占鵲巢啊?這府邸可是官家御賜的,你們明遠伯府仗著太后娘娘的恩寵,敢不敬官家?” 為頭的一個mama道:“景小世子爺,您可不能這般污蔑我們老夫人愛護孫輩的心腸啊,這三公子不是病了嗎?老夫人急得幾宿都沒合眼了,特要來親自看著才放心!” “哎呦喂,我說這位mama,你就別往你們伯府臉上貼金了,沈溪石又不是出自你們夫人的肚子,內里什么樣子,你道汴京城里的人都不知道呢?行了行了,難聽的話,本小爺也不想說了,回去回去吧!” 那mama被打了臉,氣憤地道:“這是沈家的家事,世子爺怎好干涉!” 一聽這話,景行瑜笑了,“家事,你們明遠伯府還不知道吧?魏國公府正在和沈相議親呢,這沈相眼看著就要成為本小爺的小姨夫了,難道你們明遠伯府的家事是家事,我們景陽侯府的家事就不是家事了?” 景行瑜一大早的還沒睡好,逗了兩下子,就沒了趣味,不耐煩地對許伯道:“許伯,將這些不相干的人都趕出去,別杵在我跟前鬧心兒!” 沈彥卿覺得嘴唇干得有些疼,外頭嘈嘈雜雜的,也不知道在鬧什么事兒,皺著眉喚了聲:“來人!” 守了相爺一夜,正坐在小杌子上打著盹兒的小廝福兒忽地聽見床上有輕微的響動,立即站了起來,便見自家主子睜著眼睛,當即喜得眼淚都要掉下來,“爺,您可算醒了!” 沈溪石啞聲道:“喊裴寂過來!” 福兒應下,拔腿就往前院里跑,等趕到前院里,見許伯和裴寂正帶著府中下人趕明遠伯府那一撥不要臉的,遠遠地就喊道:“裴大哥,爺醒了,喊你快過去!” 裴寂喜得一腳將明遠伯府掉在地上的痰盒子踢出了門外,“走,我這就去見爺!” 裴寂到的時候正聽昨夜在隔壁安榻的小孫太醫道:“醒了就算大好了,先喂些水,再讓廚房備下小米粥,粥油濾掉。” 沈溪石正在穿著衣裳,見到裴寂進來,道:“快去研墨。” 福兒提了熱水過來,準備伺候相爺沐浴,見相爺已經在忙公務了,要準備抬出去,卻被相爺喊住了,“抬到里間去,對了,我記得庫房里有一架整的琉璃曲面屏風,找出來,置在里間。” 這么一會兒,沈溪石已經寫好了兩封信,封好蠟,遞給裴寂道:“一封送給小杜將軍,一封送給京兆尹。” 沈溪石找掌管禁軍的小杜將軍討禁軍五十人,將西云大街的那一片廢墟守住。 另一封信是給京兆尹的,讓他派人將新入城的人口進行登記和檢查,特地注明,萬不可有漏缺。 最近丹國使臣要入城,汴京城的安防比以往更嚴謹了一點,是以京兆尹接到沈樞相的信,以為是上面擔心有人接機生事,特此排查,并沒有往別的方面想。 沈溪石整個人呢泡在浴桶里的時候,仍然能夠感覺到心臟在劇烈的跳動,那種亢奮,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過了。 那一夜他看見的人,定然是阿傾,她長高了一點,比以前瘦削了很多,可是那張刻在他血液里的臉,他是萬不會認錯的。 昏睡的時候,每每覺察到右腳被踩處的隱隱疼痛,一種巨大的欣喜便泛上心頭,他終于等到了她。 這般想著,沈溪石竟是在家里一刻鐘也待不下去了,起身換了一身墨綠色直掇,外頭著了一件黑色暗紋銀狐氅衣,許伯正端了小米粥過來,見到主子行色匆匆往外走,急道:“爺,您才剛醒呢!” 沈溪石端過許伯手里的小米粥,喝了一口,聲音有些空遠地道:“許伯,你抽空將家里布置一番。” 許伯不明所以地問道:“主子,有什么要求嗎?”實在是自建府以來,這府里沒辦過一次宴會,實在不知道主子所說的“布置”究竟要什么個章程。 沈溪石嘴角微翹:“顏色鮮亮些,繁復的,累贅的,能擺出來的都挑出來!” 儼然是一個爆發戶的標準。 沈溪石出了院門,許伯還愣在原地,看向主子剛過去的那扇拱花門的眼神有些驚悚,看了一圈只有一刻松樹的院子,嘀咕道:“主子莫不是魔怔了!” 出了府門的沈溪石騎著馬徑直往西云大街去。 *** 宣德門外頭,裴寂看見自家主子出來,正準備捧著剛備好的熱湯過去,卻見楚王爺喊住了自家主子。 楚王爺是官家嫡親的叔叔,先帝在時便十分倚重他,如今官家登基已有十四年,楚王爺依舊深受官家的信任,每每遇到煩難的事物,必定和楚王爺密談一番,只是這兩年,密談的范圍多了一個沈彥卿。 沈彥卿心里惦著事兒,被楚王爺喊住,只得耐著性子執了晚輩禮,客氣地問道:“王爺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