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別騙我。”青年舉起手中果子作勢要打,“我什么都知道。” “是、是的,鬼……鬼大王。”程鳴羽戰戰兢兢地應。 “我不是鬼大王。”青年說。 程鳴羽連忙改口:“鬼大哥。” 青年笑了一聲,換了個舒服點兒的姿勢,仰頭倚在密密叢叢的樹枝上。金色的碎末布滿了整片烏漆漆的天空。從松針的縫隙里偶爾能看到一些亮晶晶的光。 程鳴羽雙手緊緊抓住膝蓋,如坐針氈。 “你既然能看到,就陪一陪我。”青年摸了摸自己下巴,似是在忖度,“等這些東西散完就成。” 程鳴羽點頭如雞啄米。 難怪小兵們不敢追來,原來鳳凰嶺上有鬼!她開始后悔自己沒聽宋小姐的話。 “鳳凰嶺上沒有鬼。”楊硯池說,“多的是踏不了仙路的神。話說當年,鳳凰嶺山神訪友途中……” 小米在身后一把抓住他腰帶:“將軍,你……不是,我們,真要上山?” 楊硯池正待跟他講故事,莫名被打斷,頓覺很不爽快。“上去啊,抓住那女人問一問,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說,“昨夜到宋家察看的人回報,宋家連貓狗都跑了,這事情不蹊蹺?丟了我的臉無所謂,可這門親事是義父為我定的,這是明晃晃打他的臉。” 小米:“可將軍你對楊老司令向來不滿,這回怎么這樣在意他名聲?” 楊硯池指著被濃霧籠罩的山嶺:“廢話少說,我小時候就住在鳳凰嶺上,這地方我熟悉。你不敢上去就算了,在此處等我。” 小米:“將軍你只是不愿意再接待那李參謀吧?他今日要吃什么?野豬?” 楊硯池:“再多說半句,扣你軍餉。” 小米立刻閉嘴。 霧氣粘膩沉重,小米緊緊跟在楊硯池身后爬山。山中潮濕,但沒有下雨,地上的腳印仍舊清晰,小米心想,這新娘子腿腳倒是有力,一步能跨這么遠,跟閨閣里嬌滴滴的小姐不一樣。 “想個辦法盡快把參謀打發才是。”楊硯池一邊走一邊說,“他在這里逗留這么久有什么用處?義父那邊不是一直缺人么?參謀又是個命中帶缺的掃把星,走去哪兒哪兒就有災禍,不能再留……” 話音未落,頭頂忽然傳來一聲古怪呼嘯。 楊硯池來不及抬頭,轉身一把抓住小米就往樹叢里滾。 巨大的爆裂聲從遠處傳來,震得人耳朵生疼,頭昏腦漲。 小米先爬了起來,轉頭呆呆望向長平鎮的方向。 濃煙滾滾,火光烈烈,卻沒有聽到一絲人聲。這顆炮彈直接砸中他們的軍火庫,炸平了整個長平鎮。 作者有話要說: 大嘎好,你們的朋友梁老師又開新故事了。 這是個最早在大學時候我就已經想寫的故事,中國的神仙體系……(省略三萬字論文詳情),總之查了不少資料,民間的志怪傳說和民間的神,真是太有意思啦。 這是我頭一次寫言情長篇,還希望大家多多捧場。【不會讓你們有機會寄刀片的! 謝謝冷杉、長安月下的雷,(づ ̄ 3 ̄)づ 第2章 鬼師(2) 長平鎮原本有鎮民一千余人,因為楊硯池帶著楊老司令的惡名前來,數日內跑了約莫三四百人,鎮上的不少房子都空了。 楊硯池來這兒的時間不久,但他挺喜歡這里。人少獸多,符合他沒精沒神的脾性。 鎮東有一個湖泊,水清見底,里頭有遠近馳名的刺尾草魚,rou質細嫩,是“長平魚羹”的最佳原料。鎮西有一片古老的荔枝林,老樹結的果子累累實實,盛夏時掛滿枝頭。楊硯池還記得扎營那房子后頭住著不少人,其中有一對雙胞姐弟尤為可愛,他喜歡用吃的逗他倆笑。 小孩的聲音很軟,短而胖的手指也很軟。他們從楊硯池掌心里抓走糖塊,圓乎乎的大眼睛里找不出一絲懼意。。 “將軍!”小米的聲音都變了,“怎、怎么辦!” 楊硯池沒出聲,他愣愣坐在原地,片刻后才猛地站起,拔腿就往山下跑。 小米緊緊跟著他,倆人沖進了霧里。 很快,楊硯池從濃霧中奔出,發現自己仍舊站在方才的樹叢邊。 小米緊跟其后鉆了出來。 “……將軍?”小孩臉色慘白,“鬼打墻?” 楊硯池回頭看著身后的濃霧。 鳳凰嶺輕易不可上去,因為一旦踏入,就無法離開。 楊硯池以為這只是沒有實憑的說法,誰知原來鳳凰嶺的這片濃霧,里頭還有這樣的玄機。 在外看著不覺得古怪,可一旦鉆入霧中,便發現霧氣異常濃厚,粘實沉重,每走一步都如有無數綿軟手臂拖拉著,邁步艱難。 進山時不是這樣的,唯有出山時變得古怪。 是這座鳳凰嶺在留人。它不允許來者離開。 小米在霧氣中鉆進鉆出幾次都回到原地。他坐在地上開始放聲大哭。 楊硯池不知道他哭長平鎮里那些認識或不認識的人,還是哭無法離開這座山嶺的自己。 他在自己的口袋里捏到了用油紙包著的糖塊。今天離開太早,雙胞姐弟未起床,他還沒機會給出去。 楊硯池也坐了下來。他望著那座熊熊燃燒的城鎮,一時涌上心頭的倒不是悲戚,而是久久的茫然。 鳳凰嶺并不是一個單獨的嶺頭,它是一整片山嶺的統稱。如果在地圖上描繪這片山嶺,形狀就如同一只昂首的山雞。 山雞不太好聽。許久之前有個文人說:不大氣,不恢宏,改名鳳凰吧。 于是就成了鳳凰嶺。 鳳凰嶺里住著不少人,完全在這片嶺子中自給自足地過活,日子當然也不大氣不恢宏,簡簡單單的灶頭煙火,柴米油鹽而已。 楊硯池的家就在鳳凰嶺里頭。 他爺爺和爹據說都是開了天眼的,跳大神跳得出神入化,舞姿優美,歌聲嘹亮。 效果則見仁見智了。女人們大多是當做看戲,聽說他爹因為太過英俊,畫像還流傳到不少地方。 楊硯池五六歲的時候,村里一場瘟疫,他成了孤兒。 獨自在村里哭了幾天,有人路過發現了他,把他帶走,輾轉著去了城里。他長得白凈乖巧,一雙眼睛烏黑溜圓,一下就被路過的楊老夫人看中,想買回家當書童。當時還沒當上司令的楊老將軍極為迷信,連個書童也要測清楚生辰八字。結果一測出來,不得了——這男娃娃命里帶旺,上益父母,下蔭子孫,逢兇化吉,逢吉則更是吉上加吉。 楊老將軍和夫人當即決定收養楊硯池,順便給他改了名。 楊硯池想到家中情況,只覺得那測字的老頭應當是雙目發昏;但他沒有依靠,只求一口飯吃,也就乖乖留在楊家當起了楊硯池。 他帶著小米一路往前走,小米還在身后哭,話都說不利落了。 楊硯池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在楊家作用不大,就一個吉祥物,逢年過節打扮一番坐在家里,供來往親朋好友嘖嘖觀賞;或是跟著楊老司令去打仗,時刻不能離開老頭身邊半步,好作老頭子的天然屏障。怎么安慰人,他著實是不懂的。 “別哭了。”楊硯池生硬地說,“等回了我老家,給他們燒點兒紙吧。” 小米哭得更兇了,楊硯池心里也不好受。那么多人呢,他老想起自己兜里的糖塊,想起孩子細軟的手指,還有院里生了精怪的梨樹,院外被夕陽照亮的青石板長街。 可他見過更多的死人,心里有一部分已經硬了,輕易戳不動。 抄近路走了大半日,終于在夜幕降臨時找到了老家。 當年因為瘟疫而變得一片蕭條的舊村莊不知何時又有了人氣,幾縷炊煙,一點兩點燈火。 楊硯池的家在村口,已經成了養雞的棚子。 一時半刻無法打掃,兩人脫了軍服,想到隔壁人家去找個借宿的地方。 “我們還能出去嗎?”小米被雞屎的味兒熏了一腦袋,顧不上哭了,“我還沒娶老婆,沒建功立業。” “能。”楊硯池隨口應他。 小米:“你保證?” 楊硯池:“不保證。” 小米悻悻閉嘴。 隔壁住的都是生面人,估計是看著這村里房子尚好,所以悄無聲息占了去的。楊硯池沒說什么,直接蹲在路邊問正給一堆石塊磕頭的婦人:“阿姐,方便給口水喝,給個床鋪睡一覺嗎?” 他說自己和小米是走錯了路才闖進了鳳凰嶺。 婦人上下打量他,先是驚訝,隨即慢慢浮現狐疑之色:“走錯路?你們不知道鳳凰嶺能進不能出?” “雖然知道,但跑的時候顧不上了。”楊硯池指著遠處,“長平鎮炸了,你看到了么?” 婦人:“看到了。” 楊硯池正要說什么,婦人卻立刻匆匆打斷:“你倆……當兵的?” 她看到了他們的鞋子和褲子。 楊硯池和小米點點頭。 “那身體健壯……一定健壯……”婦人喃喃低語。 她又轉過頭,繼續深深朝石塊叩拜。 楊硯池和小米面面相覷。 臨近城鎮被炮彈轟了,嶺子上的人卻仿似沒事一樣。 楊硯池覺得很古怪,不由得站了起來。 這房子挺小,他聞到了濃烈的藥味。 看來里頭住著病人。 女人起身,拎起一旁的籃子。籃子里裝著瓜果菜蔬,滿滿當當。楊硯池眼尖,他看到籃子底部有不少銀錢,似是十分沉重。 “柴房住不住?”婦人說,“不要錢不要物,就當幫你們。” 楊硯池問:“你家里有人病了?” 婦人的憂愁一下又掛上了臉。 她的兩個兒子前幾日在溪邊玩,雙雙栽入河中。雖然很快被人救起,但兩人都生了重病,眼看不行了。 楊硯池一聽就有些為難:“這樣方便嗎?你還需照顧病人。” “方便!”婦人急切地說,“沒什么不方便的,住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