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山有靈兮》 作者:涼蟬 文案: 鳳凰嶺山神缺位已久,嶺上眾獸焦躁不安,誓要尋其歸位。 它們瞄上了逃饑荒路過此地的程鳴羽。 程鳴羽當了兩天山大王之后,自覺趣味無窮。 但因為沒有親信,程山神不好施展抱負與拳腳。 她瞄上了山腳下的剿匪總司令楊硯池。 1.架空民國背景,民間志怪文,文中有特定名詞的精怪可能是有古籍記載,也可能是作者胡謅; 2.小姑娘和小伙子談談戀愛順便捉捉怪的故事(文案可見都是不靠譜的精怪和人),單元劇形式; 3.本文主旨:雖然學習(當山神)和工作很辛苦可是幸好還有甜滋滋的戀愛可以談(? 4.作者致力于在參考部分志怪記錄的基礎上胡說八道,建議大嘎不要錯過有話說的胡說八道小劇場。 內容標簽:年代文 都市異聞 主角:山神 ┃ 配角:山神的嘍啰和親信 ┃ 其它:志怪,精怪,民國,甜文 第1章 鬼師(1) 臘月初八這一天,楊硯池將軍過得實在大起大落。 早晨起床洗漱后,他穿上簇新的軍裝,用頭油把自己梳得油光水滑,最后在胸前佩了朵腦袋大的紅綢花,準備娶親。 新娘是長平鎮上宋家的女兒,別說人了,他連畫像都沒見過。但婚事是義父定的,據巫者說,這女子生辰八字能助義父長命百歲。 楊硯池一直很懷疑,若不是義父連妻帶妾足足有十八人,再娶就勢極必反,這位宋小姐也不用這樣曲折地進楊家的門。前線戰事吃緊,炮彈砸了好幾個城鎮,義父想求長生不老的心漸漸迫切了。 宋小姐是美是丑,楊硯池不曉得,也沒興致猜測。他站在院子里曬太陽,打了個噴嚏。天冷著,可太陽也很大,他的影子在地下拖得很長很長,貼到了梨樹上。 梨樹的葉子都落光了,枝上卻有一片搖動的影子,薄霧似的,縈在梢尖晃蕩。 “噯。”楊硯池懶洋洋的,沖那影子揮了揮手,“今日忙,你去別處玩吧。” 影子于是鉆進樹里,沒了形跡。 楊硯池繼續在梨樹下發呆,他腰背修挺,腿腳又長,站姿很有點兒玉樹臨風的意思。可就是眼睛里總是帶著倦意似的,沒精沒神,把他臉上那像模像樣的英俊也攪和得不分明了。 楊硯池在院里站了一上午,吃完兩個餅后等來了兵子的消息:接親的隊伍被一場大雨卡在鳳凰嶺山腳下,花轎進退不得。 吉時是不能耽誤的。楊將軍扔了手里的第三個餅,正打算親自出馬去找自己媳婦兒,卻又有人入內通報。原來義父的參謀快馬加鞭地奔過來,給了他一個委任狀:楊硯池成了阜北地區剿匪總司令,算是高升了。 楊硯池只得把夫人的事情放在一邊,先接待這位參謀。 與參謀好茶好水地聊了半天,鳳凰嶺腳下的隊伍又有人跑回來稟報了,這次還帶著滿頭滿臉的血。 “將軍,夫人跑了。” 楊硯池正跟參謀描述山里的走獸如何肥碩美味,一時沒反應過來:“什么跑了?” “夫人跑了。”那小兵指著腦袋上的大包,“我們正剛清理完道上的泥石,她不知從哪兒抽出根棍子,把我們哥幾個都給打趴了。” 楊硯池立刻站了起來,還是那句話:“什么!” “然后夫人就往鳳凰嶺上跑了。”小兵總結道,“跑得很快,野兔子似的。” 參謀笑得噴了一桌子茶,楊硯池看他一眼,轉頭就出了門。 他領著幾個人直奔鳳凰嶺。 楊硯池駐守的地方叫長平鎮,鎮子旁邊有一片連綿的山脈,叫鳳凰嶺。 宋小姐的家在長平鎮另一頭,接親的隊伍抄近路的話,是要擦著鳳凰嶺嶺腳過去的。 一路上土路都十分干燥,馬蹄揚起塵土,嗆得楊硯池咳嗽不停。但到了鳳凰嶺腳下,果見地面潮濕,雨水滴滴答答從樹上滾落,是剛被一場豪雨洗過。 紅彤彤的花轎已經歪了,陷在泥里。接親的兵子原本個個都在軍裝外扎一根紅腰帶,現在紅腰帶全用來包扎腦袋上的傷口了。一根手臂粗的棍子落在道旁,楊硯池撿起來看了幾眼,確認這就是自己夫人用來打人的兇器。 鳳凰嶺山腳地勢比長平鎮低,向來多云雨。但稀奇的是,有時候方圓百十里都是大太陽,唯獨鳳凰嶺被厚實雨云環繞。花轎就是在這兒被突降的大雨困住的。轎子歪到了泥里,眾人正在使勁騰挪,轎簾突然打開,穿紅戴銀的新娘舉著木棍沖出來。 “她打了我,又問我疼不疼。”小兵說,“我說疼,她還摸了我腦袋一把,笑得……挺伶俐。” 楊硯池:“……她是跑上鳳凰嶺的?” 小兵們紛紛點頭:“特別快!” 楊硯池看著地上的大腳印,心想這女子可沒有纏腳,與媒婆說的不一致。 他又抬頭瞧鳳凰嶺。霧氣太重了,里頭隱隱翻騰著古怪聲音,像是有巨大的異獸隱藏在山嶺與濃霧里,正用長而粘膩的舌頭攪動霧水。 長平鎮的人都知道鳳凰嶺是不能隨便上的。嶺頭的山神早就沒了,整座嶺子都是古里古怪的東西,一旦走入霧中,就絕無可能再回頭。 也因此,他的兵們全都不敢追上去。 “小米。”楊硯池喊他的衛兵。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直起身敬禮。他腦袋上也有一個大包。 “收拾收拾回去吧,帶他們去看看大夫。”楊硯池說,“晚些幫我送個信給義父,就說這親娶不成了。” 他忽覺心情舒暢,想了想,又說:“把媒婆找來。” 天姿國色,體態婀娜,弱柳扶風,盈盈含笑。媒婆哆嗦著把之前形容宋小姐的話又重復了一遍,末了還添上一句:“長平鎮上就沒有比宋小姐更美的人了。” 楊硯池懶洋洋地打呵欠。他一面聽媒婆嘮叨,一面給義父寫信,耳朵只準確捕捉到最后這句話。 沒有比她更美的?不見得。他心里想著,眼光瞥向窗外。天色漸漸暗了,梨樹上那影子不知何時又回到枝頭晃蕩。 “宋小姐纏腳,今日那逃上鳳凰嶺的女子可不纏腳。”楊硯池放下筆,開始折疊信紙。他十指修長,做起這些事情來十分雅致好看,但媒婆卻瑟瑟發抖。那手指若是扣在扳機上,是會要人命的。 “宋小姐是大家閨秀,弱柳扶風是吧?可今日那女子卻能抓起木棍打翻數人。”楊硯池按緊信封,眼睛瞥向媒婆,“你說句老實的,我今日到底娶了個什么?” 媒婆哇地慘叫一聲,隨即五體撲地地跪倒:“楊將軍饒命!” 楊硯池等了一會兒也沒聽到她說出“饒命”之后的詳情,定睛一看,原來已經暈了過去。 楊硯池很懊惱。他讓人將媒婆送走后,一個人在院子里打轉。臘月是不應該有梨花香氣的,但他鼻尖總是縈繞著似有若無的淡香。 小米給他送來飯菜,楊硯池坐在樹下吃了一半,長長嘆氣。 “為何個個都怕我?”他是真的不解,“我到長平鎮還不足一月,沒懲治過什么人,更沒擾攘起一場戰,怎么瞧都不像個兇神吧?” 小米正拿著甩干了水珠的青菜喂梨樹下的兩只兔子,聞言抬起頭:“外頭都說將軍你殺人不眨眼。” 楊硯池呆了一瞬,語帶絕望:“我可沒殺過一個人。” “我知道。”小米嘻嘻地笑,“可外頭的人不知道。他們只曉得將軍你是楊司令的義子,楊司令威名赫赫,將軍你自然也……” 楊硯池揮揮手:“行了,我懂了。你去寄信吧,信在我桌上。” 他皺著眉一顆顆地從菜碟子里挑出rou粒,一邊咀嚼,一邊忍不住思索今日花轎里的究竟是什么人。 小米騎著一匹白馬從路上奔跑而過,很快鉆入夜色中不見蹤影。 林木簌簌,搖動滿山清透的月光。鳳凰嶺山脈綿長,有深谷密林,于是總有月光照不透的地方。有一些走獸飛鳥在夜里也不肯歇息,在草木中鉆進鉆出,各樣聲音不絕于耳。 程鳴羽從一叢扶桑中鉆出,靠在松樹上喘氣。她走了大半日,始終沒法走出鳳凰嶺,反而似是越走越深,出不去了。 又餓又累,她干脆坐下,掏出包袱里的干糧大口吃起來。 包袱皮敞開了,露出里頭紅彤彤的嫁衣。 宋小姐對程鳴羽有一飯之恩,在程鳴羽因為家鄉饑荒而跑到長平鎮時,用一碗加了臘rou的菜飯救了她性命。程鳴羽家鄉僻遠,去年幾乎顆粒無收,族人要將村中唯一一個還未婚嫁的姑娘獻祭給土地神。程鳴羽正是那倒霉姑娘,她得知這消息后二話不說,草草收拾一個包袱連夜逃離。 程鳴羽這輩子都沒見過宋小姐這么好看白凈的姑娘家。她吃飽喝足,一抹嘴巴,聲稱要給宋小姐當牛做馬。可宋小姐卻拎著手絹嗚嗚哭了出來:自己第二日就要嫁人了,嫁的還是那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楊硯池將軍,還不知日后是個什么境況。她哭了一通,催促程鳴羽盡快離去,以免受牽連。 程鳴羽滿腔豪氣,自告奮勇要替宋小姐上花轎。她來時經過鳳凰嶺,還在山腳睡過兩宿,自認有充分把握可以順利逃脫。 當夜宋家人就收拾細軟連夜跑了。臨跑之前,宋小姐和爹娘齊齊要給程鳴羽磕頭,程鳴羽攙扶這個又攙扶那個,應接不暇。 “別上鳳凰嶺。”宋小姐握著她手認真叮囑,“那鳳凰嶺太兇險,長平鎮的人都曉得要遠遠避開的。” 臨了又塞給她一個金釵,讓她到時候悄悄給媒婆,以免媒婆聲張。 可程鳴羽握著木棍躍出花轎之時,卻發現除了鳳凰嶺之外,再沒有什么地方能讓自己脫逃了。 說來也奇怪,她跑上了鳳凰嶺,卻不見那些圓臉蛋的小兵追過來,跑了半天之后才開始減慢速度,一直往鳳凰嶺深處踱去。 吃完干糧,程鳴羽決定不再細想。她想不通原因,只知道那籠罩著鳳凰嶺的濃霧仿佛一個巨大的竹籠,只要穿過濃霧,鳳凰嶺跟其他的山巒也沒什么不同。 起身時卻嚇了一跳:有人坐在樹上看她,一雙黑眼睛里帶著笑。 程鳴羽連退幾步,不忘將地上的包袱抓回懷中:“什么人!” 那青年二十來歲年紀,盤腿坐在樹杈子上,腦袋略略歪著,手上拿一個啃去大半的野果。“你看得見我?”他饒有興致地問。 完了,碰上鬼了。程鳴羽兩股戰戰,不敢應聲。 “那個呢?”青年抬手指向鳳凰嶺上方,“那個也能看到嗎?” 鳳凰嶺山頂上不知何時籠罩著一片淺金色的輕云。輕云像是無數金色碎末聚攏而成,在清凌凌月光下泛出細細的亮光。云層邊緣的碎末正緩慢散開,像是無數星屑,無聲落在鳳凰嶺的每一處深谷與河流之中。 也落在程鳴羽的眼睛里。 她結結巴巴,看著那輕云,又看看青年。 “看不到。”程鳴羽撒了個謊,轉身就跑。 但下一刻,她只覺身體一輕眼前一花,再回神時已經坐在了樹杈上,就在那笑眉笑眼的青年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