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傅湉摘下頭上的斗篷,看了看四周,都是拿著長槍穿著甲胄的戰士,目光牢牢鎖定在他們身上,似乎生怕他們是偽裝的jian細,以防他們暴動生事。 想到楚鳳元給他講過的邊關局勢,他了然道:“戰事現在吃緊么?” 士兵點頭,謹慎道:“已是隆冬,外族斷了糧草,攻不下城就只有死路一條,所以現在各個都瘋了一樣。”晝夜不休的攻城,什么狡猾殘酷的法子都用過,他們不得不防。 一行人在內堂坐了片刻,周傳青就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人未到,聲已聞,“你剛說誰來了?” “康樂侯?”他一邊往身上裹上披風,一遍看向一面的一行人,詫異的聲音在看見傅湉時戛然而止。 沉默片刻后,他才大步走進來,簡直頭疼欲裂,“你怎么跑來了?母親知道嗎?” 傅湉繃緊下頜,搖頭,“娘不知道,怕她擔心,但是皇上同意了。” 周傳青啞然,一時不知道說他什么是好。 楚向天失去行蹤將近十日,這十日里外族不分晝夜瘋狂攻城,加上城中補給不足,他不敢貿然應戰,只能苦守城門。 這種時候傅湉還擅自跑了過來,他捏捏眉心,“你別胡鬧,現在戰事危急,萬一出了亂子,我怎么跟鳳璋還有書月交代?” 他看向薛青山一行,“外族攻勢太猛烈,我也沒有把握能一直守下去,屆時只能開城門硬碰硬,城中實在太過危險,你們怎么將人送過來,現在就怎么把人給我送回去!” 傅湉還要爭辯,就聽見一聲又長又刺耳的號角聲響起,隨后便傳來清晰的喊殺聲,周傳青臉色一變,神情頓時凜然,“所有人跟我出去迎敵!” 身后士兵整齊劃一跟在他身后,周傳青匆忙間回過頭來交代,“立刻回慶陽,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傅湉上前一步,對他喊道:“我來時糧餉已經籌集好,你們撐住,再過幾日就該送到了。” 周傳青一頓,背對他點頭,隨后帶著人迅速離開。 傅湉看著他們的背影,重新將兜帽帶上,對薛青山道:“帶好干糧補給,隨我進山。” 薛青山神色驟變,嚇得直接單膝跪地,“侯爺不可!外面正在廝殺,這時候出城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傅湉面色沉靜,他知道這時候出城危險,可是若不能盡快將人找回來,或許楚向天的處境會更危險。 而且……他看了一眼北城門的方向,那里正傳來激烈的廝殺聲,大楚將士失了主將,外族趁虛而入,攻勢只會更加猛烈,不只是他需要楚向天,這邊關也需要楚向天來坐鎮。 “你們要抗旨不尊么?”傅湉垂目看向半跪的薛青山,“皇上命你們護送我去尋找煜王,現在還未進山你便想抗旨?” 薛青山目露苦色,掙扎半晌才咬牙道:“不敢。” 傅湉不想浪費時間,轉身往外走。“那就立刻準備好補給,我們從關內直接進山。” 山豫關多山,城墻便是依山而建,長龍似的城墻守衛了大楚一代又一代,但其實關內山川與關外原本是相連的,只是這崇山峻嶺處處藏著危險,少有人敢深入其中。 傅湉摸了摸頸間被捂得溫熱的長命鎖,默默的祈禱,希望能盡快的找到楚向天。 進山的人數精簡到二十人,駿馬換成了當地更耐霜雪寒冷的矮腳馬,補給駝在矮腳馬馬背上,一行人悄無聲息的繞過前方的戰場,繞路進了深山之中。 傅湉披著厚重的裘衣,兜帽將整個臉都遮住,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前方的路。 山中一片白雪茫茫,天空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不過片刻,身后的馬蹄印子便被掩埋,深入其中,去路不知,來路不明,極容易迷失。 薛青山一邊走一邊沿途做下記號,傅湉則遠遠的走在前面,這樣是極其危險的,萬一發生點什么事情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 但是傅湉堅持如此,他拒絕了薛青山將他保護在中間的建議,獨自騎馬走在最前面,跟薛青山他們隔了快十步遠的距離。 傅湉每走過一段路,便要小聲的詢問路邊樹木,有沒有在山中見過一行人,為首的男人長得很高大。 有的樹木會懵懂的回答他,有的干脆不應聲,傅湉極為耐心,仍然一棵樹一棵樹的問過去,如果遇上說話清楚的,就用手中本源之力為交換,請它們幫忙四處打聽消息。 他們就這樣在山里找了三天,這三天里山中的雪越來越大,山路愈發的難走,傅湉在前方帶路,看起來似乎是漫無目的在尋找,薛青山綴在后頭,看著他神神叨叨的湊在樹邊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想起來臨行前皇帝的交代,暗暗決定再過兩日,若是還沒有消息,只能強行將人打暈了送回去。 傅湉絲毫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這些天他問過了無數的花草樹木,有的說見過,有的說沒見過,見過的指出個方向,他便順著那個方向走,然后再一路問,除了吃飯睡覺,剩下的時間他便全數在跟這些植物們打交道。 又問到一棵老樹時,他甚至沒有抱什么期待,“你有見過一行人么?應該都穿著盔甲騎著馬,為首的男人很高大,應該還拿著一桿長槍……” 老樹拖著聲音,片刻后才慢吞吞的道:“前天還是昨天見過,很多人從我面前過去……” 傅湉心中狂喜,“那你知道的他們去哪了嗎?” 老樹道:“往前面走了。” 傅湉指著前面得方向跟它確認,“這邊么?” 老樹答是,傅湉道過謝,手掌在老樹的樹干上輕按片刻,然后朝薛青山他們招呼一聲,“找到了,往這邊走!” 這是這三天來,他問到的最準確的消息,并且時間隔得還不長,如果他們夠快,說不定還能循著留下的痕跡找過去。 薛青山半信半疑的追上來,見他這么肯定也不好說什么,只好跟著他加快速度往前趕去。 一行人走了快有一個時辰,忽然有人盯著一側的樹邊驚呼道:“這里做了記號!” 驚呼的士兵是負責沿途做記號的,他習慣性的尋找合適的地方標記,卻無意間發現了另一處樹干上留下來的記號。 “是我們的人留下的。”薛青山上前查看,軍隊之中自有一套暗號,現在發現的便是楚向天常用的一套。原本低沉的氣氛有了一絲的緩和,薛青山面露喜色,“繼續往前找!” 第123章 距離上一次探子出去探路, 又過去了三天。 探子帶回來的消息仍然是方圓幾十里,不見人煙, 四處都是枯樹與白雪,辨不出方向。 楚向天無奈, 只能憑借多年的經驗選定一個方向前行,一行人跋涉兩日,才再次找了地方暫時安頓下來, 讓探子再去探路。 空地上生了火, 被救下來的奴隸擠在一起烤火, 誰也沒有說話,但大家的神情都籠罩著沉沉死氣, 只有偶爾的咳嗽聲才會打破寂靜。 天色暗淡下來的時候, 天空中又飄起了鵝毛似的大雪,這幾日雪也越來越大,天氣也一日比一日寒冷,山中的獵物都躲了起來,他們找不到獵物, 只能陸續將剩下的戰馬殺了吃。 只是這么多人, 也不知道能管幾日,如果還是找不到出路,不只是這些被解救出來的奴隸覺得無望, 連跟著楚向天的這些士兵也要受不了。 戰士們不會畏懼死亡, 卻害怕在絕境中一點一點的絕望。 楚向天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竭力將探子送回來的消息整理出來, 試圖推測出最有可能是正確出路的那一條路。 身后忽然傳出細微的吵鬧聲,隱隱夾雜著大人的呵斥跟孩子隱忍的低泣。 楚向天轉過身,就見不遠處的火堆邊,那個跟他說過話的大孩子,抱著那個瘦弱的孩子,正四處將疲憊睡著的大人搖醒,時而楚國話,時而外族話交錯的說著,“你們會看病嗎?我弟弟生病了。” 有的人不耐的呵斥一身繼續睡覺,有的會接過來看看,最后嘆息一聲將人還給他。 最后是一個中年女人將人接了過去,用外族話跟他說了什么,那大孩子就匆匆跑出去,片刻后回來身上袍子已經缺了一塊,被雪水浸的濕透冰涼,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小些的額頭之上。 楚向天上前,“他怎么了?” 女人抱著孩子,有些膽怯的縮了縮,低著頭沒敢應話。 還是那孩子回答道:“我弟弟生病了,身上很燙。” 楚向天蹲下身,看向女人懷中的孩子,孩子有些黑的臉蛋此刻布滿潮紅,額頭上的布巾冒著寒意,又凍得他不安的蹙著眉頭,緊咬的牙關還在顫抖。 楚向天伸手碰了碰,這孩子渾身跟火爐似的燙手,他皺起眉,將身上的大氅脫下來將小孩抱住,又去找了些治風寒的草藥讓女人去煮,煮好后給昏迷的小孩灌進去,然后將人死死的包裹住放在火堆邊上,讓大孩子照顧著他。 “他太小了,估計受不住冷水擦身,你守著他,讓他出汗,撐過去就沒事了。” 大孩子咬著唇,帶著隱忍的哭腔應了一聲。 楚向天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嘆氣,目光望向折射著冰雪寒芒的樹林之中,只希望派出去的探子能帶來好消息。 *** 傅湉他們循著做下的記號一路找過去,找了一日仍然未見人跡,只是偶爾能發現路邊的草叢灌木有被踩踏過的痕跡。 休整一晚后,一行人精神飽滿的尋找道路兩邊的記號,比起漫無目的地的在深山中亂晃,隨行的護衛們主動許多,分散開四處查看。 薛青山緊緊跟在傅湉左右保護他,忽聞邊上一道高喝,“誰在那里?” 薛青山反應迅速的轉過身,抽出腰間的佩刀警惕的將傅湉擋在身后。 出聲喝叫的是一個隨行護衛,他正在四處探查,卻忽然發現不遠處一道人影閃過,這雪地里的蹤跡好藏也不好藏,就比如那個鬼鬼祟祟的人影,身手倒是快,可雪地上的腳印卻藏不住。 一行人警惕的圍上去,藏在樹后的人影不得不現身出來,同樣是手中握著短匕,神色警惕。 薛青山看他的裝扮一喜,上前打了個幾個手語,這是大楚軍中的探子常用的一些交流語言,只有特意學過才看的明白。 探子見他動作先是楞了一下,隨后面露狂喜,快速的打了幾個手勢證明自己的身份,然后急切道:“你們是得到了消息進山尋我們的?” 隨后又看見他們就這么點人,不像是被派來尋人的,遲疑道:“你們不會也迷路了?” 薛青山搖頭,“沿途做了標記,我們知道路。” 探子大喜,連忙轉身在前面帶路,“那就好,我們困在里快有半個月了,要是再找不到出去的路,那兄弟們就真的是死路一條了。” 一行人跟在他身后,傅湉走在中間,雙手緊緊握住長命鎖,默默念了幾句蒼天保佑。 隨著探子循原路返回,又花了半天的時間,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雪花紛飛,天色黑沉,但遠遠已經能看見亮起的火光。 傅湉按捺住急切心情,眼睛卻直直的盯著不遠處的火光,半點都移不開。 探子是最高興的一個,他們找了許久的出路,均是無功而返,這趟出去終于碰上了人,他一開始擔心是敵非友,不敢直接上前求助,沒想到竟然真的是老天保佑,碰到了自己人。 還未到營地,他就開始興高采烈的朝暗處埋伏守衛的同僚們打手勢,接到消息解除戒備的營地瞬間沸騰起來! ——援軍來了,他們可以出去了! 楚向天匆匆過來,一眼就看見被保護在中間、包的嚴嚴實實的只剩下的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的小少爺。 他腦子懵了一下,愕然的看著馬上的傅湉。 其他人紛紛圍上來,興奮的交換著消息,唯有他們兩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渴望的凝視著對方。 傅湉眼眶一點點的紅了。 楚向天穿著單薄的棉衣,長發胡亂用布帶系著,胡子拉碴,臉上還有未痊愈的傷口,落魄的讓人心疼。 楚向天張了張嘴,嗓子卻像被堵住了一樣,短短的兩個字竟然叫不出口,只能大步上前,亦是紅著眼眶將人抱進了懷里。 “你怎么來了?” 傅湉在被他抱住的瞬間眼淚就流了下來,像決堤的河水,堵也堵不住,只能抱住他腰,臉埋在他胸前無聲的嚎啕。 周圍的人詫異的看向兩人,唯有薛青山一行知道內情,他敬佩的看了傅湉一眼,若不是傅湉堅持,他們不可能找到困在深山中的幾百人。 無聲的揮揮手讓他們散了,薛青山隨其他人去商議事情。 楚向天心里漲的發痛,粗糙的掌心在他腦后揉搓幾下,后怕的責備,“膽子越來越大了,帶著這么點人就敢往山里跑?” 傅湉吸吸鼻子,帶著哭腔悶聲道:“他們都說你出事了,我害怕。”害怕他真的就一去不回了。 來之前他有多堅定的告訴其他人楚向天一定會沒事,其實他心里就有多害怕恐懼,害怕楚向天真的像他們猜測那樣,埋骨深山之中,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