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楚向天離他越來越近,等看清聞湉臉上害怕又絕望的神色時,終于意識到什么,停下了動作試圖解釋,“我不是來抓……” 他話沒說完,就見聞湉忽然轉身就往河邊跑,他的腳應該是受了傷,跑的姿勢很別扭,但即使是這樣,聞湉也沒有停下來,就像一只被逼到絕處的兔子,憋足了勁兒往出口逃。 前面就是河,楚向天怕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大步追上去將他抓住。聞湉被他半抱在懷里,只覺得所有的血液都沖到了腦子里,瘋了一樣的捶打掙扎。 楚向天怕他傷著自己,只能更用力將他禁錮住,一邊小聲的哄著他。 但是聞湉已經被嚇懵了,又是抓又是上嘴咬,根本聽不進去,只絕望的想要掙脫禁錮。 楚向天一把把他橫抱起來,任由他捶打,聞湉死死的咬著他胸口不放,一雙漂亮的眼睛充滿血絲,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然后流下來。 楚向天疼得嘶嘶的抽冷氣,騰出一只手在他后背安撫的拍打,心道這小少爺牙口還挺好,嘶…… 懷里的掙扎漸漸的弱下來,聞湉又是驚嚇又是疲累,精神已經有些撐不住了,楚向天依舊牢牢的抱著他,似乎聞湉的反擊半點不能撼動到他。 聞湉掙扎無果,看著月色下那人凌厲五官,最終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見他終于不掙扎了,楚向天本來松了一口氣,結果卻見他半閉的眼睛流出兩行淚水,不像之前的嚎啕大哭,聞湉咬著唇,連一絲聲音都沒有,就這么安靜的流淚。 “別哭,”那些眼淚像燙到他的心里去,楚向天有些慌亂的給他擦眼淚,胡亂擦了兩下,又看見他臉上淺淺的傷口,只能愣愣的住了手。 他沒想到聞湉會怕成這樣。 抓聞湉上山完全是個意外,但是這個意外對于他來說,卻是個天降的好機會。 新皇登基三年,朝堂不穩,人心浮動,要想扎穩根基,就必要要找一只帶頭的雞,殺給那些動作頻頻的猴看。楚向天來四方鎮,就是為了“殺雞”。 平楚二年,南明郡跟興東郡的交接處發現了一座金礦,南明跟興東的郡守是二皇子一脈,金礦被發現后,他們隱而不報,開始秘密的開采。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消息傳到皇帝耳朵里,皇帝震怒,卻沒有可靠的人手,于是一道密令將楚向天從邊境召回來,到了這小小的四方鎮化身土匪,一是要搜集兩郡郡守的罪證,二是要將金礦的位置跟開采量摸清楚。 金礦開采的很隱秘而且防御極嚴,楚向天一直沒有找到機會避開對方人進去探查,聞湉的意外被綁架,卻主動把機會送了過來。 四方鎮的傅家,家大業大,扎根極深,雖然現在改姓了聞,能為卻依舊不可小覷。 將聞湉扣在了山上,就是為了逼聞家像官府施壓,逼他們出兵。 兩個鎮子的官兵不夠,他們只能從金礦上抽調,楚向天的人就可以趁虛而入。 一連串的計劃都很順利,唯一意外的,就是聞湉這個變數。 楚向天沒想到,這個軟乎乎的小少爺,竟然能避開他的人,一個人逃到后山來。 伸手將他臉頰上粘連的黑發別到耳后,楚向天看著顫動的眼睫微微嘆了一口氣,“怕我不肯放你走,就干脆自己跑了?” “你知道這后山,有多少豺狼虎豹嗎?” 聞湉閉著眼睛沒有應聲,眼睫卻顫動的更厲害。 看著他可憐的模樣,楚向天不忍心再嚇他,托著他的腿彎將人往懷里抱緊些,就抱著人大步流星的回寨子里。 被拋下的周傳青三人還沉浸在目瞪狗呆之中。 良久,一個漢子不可置信的問,“剛才那個……是爺的小情兒?他倆這是鬧別扭了?” 周傳青丟給他們一個高深莫測又意味深長的眼神,背著手轉身離開了。 現在是不是他不知道,但是看樣子,以后一定是了。 楚向天抱著聞湉往回走,聞湉比他矮了一個多頭,身量也比他小一圈,抱在懷里總感覺輕飄飄的,哪哪兒都細。將人穩穩的抱好,楚向天瞥見他轉動的眼珠,想了想覺得還是要跟他說清楚,小少爺看起來像是嚇壞了、 “我先帶你回去處理傷口,等天亮了,就送你回去。” “事情已經辦完了,這次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也不管聞湉聽不聽的進去,楚向天將該說的都說了,然后埋頭快而而穩的向前走,他的腳程快,沒一會兒就回到了寨子里。 沒有去小喬家,而是將人直接帶回了自己家里。 顧不得臟,將人小心翼翼的放在床榻上,楚向天給他把沾滿泥土的鞋子脫掉。手掌包裹住纖細的腳腕,楚向天小心的將腳上包裹的布巾取下來。腳底有些紅腫,腳后跟起了兩個水泡,被蒼白的皮膚一襯,越發的駭人。 楚向天皺了皺眉,直起身體對聞湉道:“我去拿藥,你要是累了就好好休息。” 聞湉勉強睜開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眼里有深深的不信任。 楚向天嘆了一口氣,轉身出去燒熱水拿藥。 聞湉這一身實在太臟,得好好擦干凈,有傷的地方都要上藥才行、 人走了,聞湉強撐著沒有闔上的眼皮終于沉沉閉上,一個晚上大起大落的情緒,已經耗空了他所有的精力。 端著熱水回來的時候,聞湉已經昏睡了過去。 楚向天用溫水給他擦了擦腳,然后又點了兩支蠟燭,將銀針在火上烤了烤,小心將腳后跟的水泡挑開。 睡夢中的人感受到疼痛,用力蜷了蜷腳趾頭。楚向天放輕動作,一邊給挑破的水泡上藥,一邊輕輕吹氣,昏睡的人放松了一些,圓潤的腳趾頭舒展開,但依舊一蜷一蜷的。 上完藥包扎好,楚向天在腳腕上摩挲兩下才松開。將布巾擰的半干,給聞湉擦身。 把人收拾干凈,傷處都上好傷藥,天色已經微微發白。 楚向天看了懷里白的跟玉似的身體一眼,找出一套自己的中衣給他換上,然后又換了干凈的被褥,才把聞湉小心的塞進了被窩。 處理完一切,看了看聞湉緊皺的眉頭,楚向天連口氣都沒喘,又轉身往前山走去。 官兵已經在山下安營扎寨,這個時辰都還在休息,楚向天出現的時候,巡邏的官兵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就敲響了手里的銅鑼。 沉睡的營地驚起一片,官兵們急匆匆的聚集到一起,茫然問怎么了。 楚向天神色不耐,“哪個是你們的頭,讓他出來見我。” 巡視的官兵被他氣勢震住,下意識的就照做了,去主帳里把師爺還有兩鎮的鄉老叫了過來。 師爺一開始還想仗著人多勢眾將匪首抓住邀功,但是跟楚向天打了個照面后就慫了,客客氣氣的問他有什么要求。 “帶著你們的人離開,申時(下午三點)前我會把聞少爺送回去。” 師爺支支吾吾的不敢說話,倒是聽見動靜后來的傅有琴問道:“我們憑什么相信你?” 楚向天神情不悅,看清來人是誰后,眉間川字才舒展開,客氣道:“聞夫人如果不放心,可以派人一同去寨子里,楚某跟聞少爺一見如故,因此留聞少爺在寨子里做幾天客,沒想到驚動這么多人。” 傅有琴仔細的打量著他,見他神情誠懇,有些遲疑道:“當真?” 楚向天點頭,“絕無虛言。” “我去!”跟在傅有琴身后的代福冒出頭來,“夫人,我要上山去看著公子。” 第9章 淺色的帷幔內,一個人影安靜的沉睡著,午時熱烈的陽光透過窗戶紙,溫柔的落在沉睡之人的臉頰上。或許是感覺到了光,鴉羽般的睫毛顫了顫,緩緩向上掀起,露出一雙霧氣迷蒙的眸子。 伸手揉了揉眼睛,聞湉有些發蒙,他轉頭左右看了看,不是他熟悉的環境。手肘撐著床坐起來,聞湉將落下的帷幔勾起,探出半邊身子打量著這個陌生的房間。 昨晚最后的記憶是楚向天把他放在床上,楚向天……一想到這個名字,聞湉立刻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警惕的豎起耳朵,瞪大眼睛將屋子前前后后的查看了一遍。 屋子里東西不多,看著甚至有些樸素,唯一特別的是每一樣東西都擺放的格外整齊,因此也看著異常的整潔。 這應該是個男人的房間。 聞湉動了動腿,想下床到外面看看。他一動,寬大的衣領就從肩膀滑下來,露出半邊胸膛,聞湉尷尬的扯了扯衣領,這才注意到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 照昨晚的情形,多半是楚向天給他換的,甚至這間屋子,也可能是楚向天的,聞湉咬咬唇,盡量不去多想,將身上的中衣重新整理規整。 黑色的中衣大了許多,聞湉將腰上的系帶系到最緊,又把袖子往上卷了三卷,才露出手腕來。 扶著床柱,聞湉試探將腳踩在地上,腳掌還是有些鈍鈍的疼,腳趾蜷了蜷,聞湉試著穿上鞋,一只腳踩在了地上。 但是他太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腳上的傷口跟紗布摩擦,瞬間疼的他眼淚都冒了出來,倒吸一口涼氣,聞湉扶著床柱單腳站立,另一只腳遲遲不敢落下去。 “聞湉,我把……” 推門進來的楚向天瞬間噤了聲,愣愣的看著床邊的人。 聞湉穿著他的中衣,及腰的黑發在肩頭散開,精致的鎖骨半掩半露,一雙水霧迷蒙的眼睛含著淚珠,就這么抓著床柱,楚楚可憐的朝他看過來。 楚向天喉頭滑動一下,大步走過去將他抱起放在床上,語氣半是責備半是心疼,“你腳上有傷。” 聞湉不自在的扭了扭,眼睛卻往他身后看,“代福?!” 跟著楚向天一起上山的代福這才走過來,“公子,你這是怎么了?” 楚向天張了張嘴想解釋,聞湉卻先一步開了口,“不小心摔的。” 他略過了中間的過程,代福卻毫無置疑,圍著他上上下下的看,然后有些心疼的說:“公子你瘦了。” 聞湉彎了彎眼睛,問他怎么也上山了,“還有家里怎么樣了?”、 代福說:“是楚當家帶我上來的。家里……家里不太好。” 得知聞湉被綁架的消息,聞家立刻就報了官,但是官府一聽是西山頭的土匪劫的人,就開始推三阻四,磨蹭了兩天都不肯派兵救人。 傅有琴擔心聞湉安危,一開始是想花錢雇人去營救,但是都被聞博禮攔了下來,說自己私募民兵去對抗土匪太危險。不如再等等。但是聞湉在山上生死不知,傅有琴哪里能等的下去,她朝絲毫看不出焦急的丈夫發了一通火,就帶著下人抬著官府的欠賬逼上了門。 傅家的產業遍及南明郡,四方鎮跟樂河鎮的良田有三分之一都是傅家產業,每年兩鎮官府稅收不夠,都是傅家補齊缺漏。 借糧時說的好聽,真到了危急時刻卻個個不愿沾惹麻煩,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傅有琴帶著管家下人,抬著兩箱子的賬本,挨個去堵了門。不救人那就還錢。然而這些欠債從傅有琴父親那一代就開始欠,到了現在,積累不知道多少,哪里還得起? 被逼的沒辦法,兩鎮鄉老只好聯名向縣令匯報,這才借了兵去圍剿西山寨。 聞湉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只是他沒想到的是,聞博禮比他想象中還要涼薄。 嘲諷的笑了笑,聞湉問起聞書月,“jiejie呢?她……還好么?” 隔了這么多天,想必代福也將焦長獻的作為全都交代了,以聞書月的性子,免不了要傷心。還有鎮上的風言風語,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就算是聞家主動退婚,對女子的名聲還是不太好的。 “小姐顧著家里呢。”聞書月遠比聞湉想象的要堅強,代福說:“那天回去后,夫人跟老爺忙著到官府奔走,家里都是小姐顧著,倒是焦家的人來過兩次,都被小姐關在了門外。” “那就好。”聞湉終于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讓代福扶自己起來,“車備好了嗎?我們趕緊回去。” 在西山寨這么多天,他除了擔心自己的性命,最惦記的就是母親跟jiejie。 “已經讓常喜去準備車馬了,你再等等。”邊上的楚向天忽然出聲。 聞湉臉上的笑容一頓,微微收斂了一些,沉默了一會兒,他還是低聲向楚向天道謝:“謝謝。” 楚向天神色怪異,頗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在聞湉頭上拍了拍,“該道謝的是我。” 聞湉別扭的避開他的手,拉著代福眼神焦急又期待的看著外面。 本來私心想把人多留一會兒的楚向天只得把候著的常喜叫過來。常喜駕著馬車停到門口,屋里的聞湉聽見馬咴聲眼睛都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