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蒲風望著李歸塵,這里面的確是有蹊蹺。 作者有話要說: (*/▽\*) 今天有點晚~ 第44章 懷孽 [vip] “死者自盡前可有留下什么遺言或書信之類?”蒲風將茶盞撂在了桌子上。 崔家老夫婦都支吾著說不出口來, 蒲風只好遣人去將死者身邊服侍的婢女找來。就在這時候, 自門外一撩簾子進來一婦人, 此人身著一襲素色襖裙, 發髻上除一銀簪外并無其他配飾。 此人見了蒲風李歸塵屈膝行禮道:“見過兩位大人, 貧婦乃是茉兒長嫂吳氏,老爺夫人不堪喪女之痛, 故而可能言辭誤導了大人, 多請大人見諒。小妹自幼體弱, 這都十五六了仍未有人上門提親, 今冬更是每況愈下,想來是她萬念俱灰, 這才動了這輕生的念頭。” 她見蒲風點了點頭,便繼而道:“大人若是不信, 盡可以去問下人。可這自縊了的癡怨女子, 既然已入了殮, 還是不宜驚動的好;再者大人乃是青年俊秀, 小妹至死待字閨中, 不怕傷了小妹的清譽,只怕沖撞了大人呢。” 蒲風沒想到吳氏一時滔滔不絕說了這么多的話,就像是一早準備好了的說辭,她便看了看崔父崔母的神色變化, 又將吳氏仔細打量了幾番, 平靜道:“依我大明律法,即便是死者自刑, 若死前無至親在身側,仍是不可免驗的。這神鬼之說無從談起,本官自也不信。” 吳氏忽然湊上前來,捏著帕子抹抹眼角道:“貧婦見識短淺,還望大人見諒。大人這般年輕,想來或未娶親,自然不知身為女子的苦處,這點清譽要是毀了,日后就連我們整個崔家,見了人也要短一截的,萬求大人莫要開館啊。” 好一個不知女子的苦處。 蒲風揉了揉額角,只道這吳氏一心辯白不讓她驗尸,口口聲聲還都是些禮教的說辭,未免更加可疑。眼見堂里進來了兩個丫頭,都是挨著步子往前挪,灰頭土臉發髻蓬亂,看樣子是吃了不少苦頭。 蒲風讓眾人全都回避,只留了一個叫繡云的,讓她將小姐出事前后的事全都細細講一遍。 可繡云撲通跪倒在地上,哭著說什么也不知道,整個人抖成一團。 蒲風搖頭暗嘆:且不說釋明是怎么死的,單是這崔家里面就疑云重重。不僅僅是吳氏,眾人對崔茉的死也都是言辭躲閃,他們到底想隱瞞什么? 李歸塵忽然清冷道:“繡云,你可是奴籍?” 繡云一愣,點頭應了是。 依著律法,若是大戶人家里的下人乃是奴籍,那主家便有權利生殺予奪,最多被官府罰些銀子罷了,不比良家賣進來的丫頭。若是主家想隱瞞些什么,而繡云她反而向官府倒出了實情,官府的人一走,她只怕自己要折了命在這里面,也難怪她什么也不敢說。 蒲風想通了這個中隱情,便跟繡云將這事攤開了講清楚道:“你若是有意隱瞞,本官也只好帶你走一趟大理寺衙門,那的板子想來要比你們府里的更不長眼些。自然,繡云你若是講出實情立了功,本官的名帖在此,倒不知你家老爺夫人有沒有這個膽子敢動你。” 繡云顫巍巍接過了名帖,連連磕頭哭訴道:“大人,繡云不是有意欺瞞大人的。實在是……老夫人將我和繡水關在了柴房里,說等辦完了小姐的事兒再跟我們算賬……” 蒲風輕嘆了口氣,翻過來一個瓷盞倒了杯溫水遞到了繡云手里,溫言道:“先喝口水,別急,把話都說清楚了。” “怎敢勞煩大人……”繡云淚眼汪汪地看著蒲風,接過了那杯水迫不及待地灌了下去,這才神色凄婉道,“我們小姐自繡云進府伺候的那天起,就成天兒地看病喝藥了,可打年頭一入了冬,更是地也下不得了,還老是跟我們說不想活了這些,誰知道我們小姐真就……” 繡云哭得眼淚鼻涕一把,蒲風問道:“走不了路又是怎么上的吊呢?” 她剛問完,繡云的臉色忽然有些痛苦的扭曲,似乎她極其不想回憶當時發生之事。“那是前天,也就是正月二十五,小姐前一宿哭鬧得厲害,到了后半夜才算消停了。我和繡水當值,有些累壞了,就在外間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屋子里就剩一點燭光,我迷迷糊糊撩開帳子一看小姐,發現小姐竟是在床上拿衣帶將自己吊死了……” “在床上?”蒲風皺了眉頭,“帶我們去看看你們小姐的屋子。” 繡云微微顫抖地引路道:“的確是……小姐將那衣帶一端系在床頂的木桿上,就那么垂著腦袋跪在床上,我見到的時候已經沒氣了……小姐的樣子,特別地恐怖,就像是被什么嚇到了……我都看不出那是我們小姐了,特別恐怖……” 蒲風見繡云已經驚慌得語無倫次了,便站在屋門口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只見那床上所有的帳子被褥鋪蓋全都不見了,只剩下了光禿禿的床架子,李歸塵環視了一圈,問繡云道:“你家小姐死的時候,是不是污了衣褲床褥?” “大人……是怎么知道的。”繡云這輩子也忘不了小姐死時的樣子,還有那股嗆人的糞尿交雜的味道,“明明,小姐是那么愛干凈的一個人,病得起不來也要我們日日給梳洗的。” 李歸塵點了點頭,“此前府里為何要請和尚來?” “是為了給小姐祈福……老爺聽人說小姐不好可能是因為宅子里有不干凈的東西……那和尚聽說是從什么什么寺云游來的高僧,平日里來給小姐念經的時候我們都要回避的。不過,似乎是挺有用的,小姐那段日子精神頭兒極好,誰知道……”繡云又哽咽住了。 果然有問題。蒲風將袖中的那一盒胭脂掏了出來,問繡云可有見過此物。 繡云接過來仔細看了看,搖頭說沒見過,還說小姐久病著也不見人,故而從來不上妝的。 這倒有點意思…… 蒲風捏著那盒胭脂望著李歸塵,而他闔了眸子輕輕點了點頭,蒲風輕嘆了口氣,便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驗這崔茉的尸首。 自然她也預料得到,這驗尸的場面必然會有些不堪。 按理說崔家的白事必然要辦上數日,可前日茉兒才死,當天晚上就入殮停棺在靈棚里了。然而死者雖入了殮,卻還沒釘棺。蒲風沒帶差吏來,便遣了四個小廝將棺蓋啟了,李歸塵看過棺內無甚異樣后,四人這才將死者抬出棺來。 蒲風依例清空了院中的閑雜人等,叫來崔母、長嫂吳氏還有鄰家的九嬸三人在一旁看驗,李歸塵還一并請了個穩婆過來。那崔家的兩位自是哭得呼天搶地,可到底也不敢阻攔蒲風,只得頗為怨念地看著,而九嬸一直絮絮叨叨勸著二人,簡直是亂糟糟一團。 可李歸塵全然充耳不聞的樣子。 因著崔茉死得突然,家中并未籌備壽衣,便只是將就著左衽穿了一身荷粉纏枝花襖裙,尸面上蓋著繡五彩蝠的素白綢巾。蒲風將綢巾掀開,果然見到尸面青黑腫脹異常,已經看不出少女生前的模樣。 蒲風端著簿子記錄,而李歸塵已開始解開死者的層層衣物。他的目光淡漠而平靜,和他平日喂雞或是洗衣服的樣子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蒲風每每見他如此總能穩住了自己的心神。 李歸塵既然堅持要驗尸,自然有所打算——這茉兒的死僅在釋明出事后不足兩日,實在可疑。就目前來看,崔家與釋明并無過節,且因著《業鏡臺》的這一層關系,基本已經排除了崔家的嫌疑,但崔家人的言行舉止卻不得不讓人起疑心。 茉兒的死一定是有問題,好在尸體一向是最誠實的。 蒲風一早和她們講好了律例中要求的驗尸規矩,崔母雖百般不同意,也只得作罷。 而李歸塵已開始作驗:死者頜下的頸部僅有半圈紫紅勒痕,至后頸全無,手指勾成爪狀,這些表現皆對應了婢女繡云及繡水兩人所言,死者的確乃是上吊而死。 因著若是將人勒死再掛起來偽裝成上吊的話,一般會形成青白、紫紅兩道勒痕,且勒死所致的勒痕一般會在頸后交疊,故而可判斷出死者并非是被人勒殺,基本排除了謀殺的可能。 蒲風頓了筆低聲問道:“若是上吊,難道不應該是踩翻了凳子整個人吊在梁上?跪在床上上吊又怎么會死人?” 李歸塵一面繼續檢看著尸首,一面輕嘆道:“若是一心求死,便有可能了。跪時單以上半身墜在脖頸上,的確是可以將人吊死的。只不過,這過程相比較于你說的那種,要漫長許多。這期間死者若是直起身來,或可救命,但顯然她沒有。” 果然是全無半點求生的念頭了。 蒲風皺了皺眉頭:“繡云說,此前釋明來講經的時候崔茉的心情很好,且前腳釋明剛被人殺了,后腳崔茉就一心求死地自盡了,這兩人……” 難道這久病在床的崔家三小姐喜歡上了日日來給她講經的和尚? 那崔家人想一力隱瞞的是…… 蒲風并沒有繼續說下去。李歸塵淡定地檢看了死者陰門,繼而以兩指自死者心口至臍開始輕輕叩擊,自上而下數遍。 死者的腹部極為平坦,單是看著并沒有什么異常,然而蒲風的余光便掃到,崔夫人和吳氏的面色忽然就由悲傷變為了驚恐,便如同兩尊木雕戳在那里。 問題就在此處了。 死者亡故已有兩天多,再者尸體一直停放在靈堂靈棚,尸僵已經化解了。然而李歸塵分明感受到死者的臍周堅硬,便解釋通了吳氏為什么會莫名其妙地解釋了那些話,不讓他們開棺驗尸。 越是在意什么,便越是怕什么。 這待字閨中的崔家三小姐并未遭人強暴,卻分明身懷有孕了。 然而算起日子并不可能是釋明和尚的。 蒲風聽李歸塵這么說,絲毫也不吃驚。而崔母便如同瘋魔了一般哭喊著反駁不認。 好在李歸塵一早叫來了穩婆,他便讓穩婆剪平了指甲,以濕潤白布裹著手指入產道內,取出時也的確沒有黯紅血跡出現。 這一下,崔母也無從狡辯了,她終于還是抹著眼淚單獨和蒲風交代道,他們的確是一早就知道茉兒有孕了,畢竟陳大夫日日給茉兒診脈……可滑胎之事一來犯了法,再者茉兒的身體也吃不消,便沒敢想……只能日日發著愁,生怕茉兒肚子大了的事兒走露了風聲出去。 可誰又知那進府來講經的和尚居然對茉兒動了情,他們揪住了此點,便立馬寫好了狀紙將這yin僧告到了衙門。 只因他們家和這陳大夫深有交情,本打算反咬這yin和尚一口將這孩子賴到他身上,來個黑吃黑,不想這案子還沒開堂審理,這yin和尚就死了……可還沒過兩日,茉兒居然也上吊自盡了。 崔家長子沒得早,崔家在外邊本就是腰桿子不硬氣,一出了這等沒臉的事,哪還敢到外邊再聲張。 他們本以為封了棺便再無枝節了,卻萬萬不成想又來了位大理寺的大人。 這便是崔母隱瞞的實情了。 蒲風長長嘆了口氣,將這一應細節理順了,忽然意識到了最重要的一點:兇手到底是怎么選中人下手的。 正是那紙狀書! 狀書上寫的正該是yin僧jian污良家子,釋明儼然要成為《僧皮》里妙空的翻版。 “所以,兇手是順天府衙門里的人?”蒲風睜大了眼睛望著李歸塵。 想想曾經,她或許便和這個剝皮棄尸的兇手一起并肩破過中元夜的案子……作者有話要說: 驗尸部分參照《洗冤集錄》 ps.古人的方法在現今看來未必都是科學的,有很大局限性,但至少在當時也是被當做金標準所使用的,還請看官諒解。 順便推一本很有意思的小書《人為什么會淹死在沙漠里》,一位日本法醫寫的關于法醫學的科普讀物,挺有意思噠~可以找來看看。 第45章 兩心知 [vip] 自崔家出來時, 颯颯的西風正裹挾著赤艷的斜陽拂在蒲風面上, 四處飄散著炊煙和飯菜的味道。 蒲風懷里揣著崔家人按了手印的供詞一并崔茉的數十封書信手稿, 正打算去順天府衙門走一趟。可轉念她才意識到這時辰順天府里估計是沒什么人了。 說來自一早出了門趕去積水潭, 他二人這一天跑遍了半個京城就喝了幾口熱茶, 蒲風輕輕揉了揉腰上結痂,忍著疼挺了挺腰桿子。 明明是今晨發生的事情, 現在回想起來卻是如此虛無夢幻, 自己宛如夢中人, 行著夢中事。 太多的東西一時朝她迎面涌來, 或許她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慢慢接受。那些關于自己的,關于他的, 從前的,以后的, 就像是一團亂糟糟的線, 無聲地織成了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 將她困在了其間。 她自也明白, 這半年來自己插手了那些旁人不敢過問的案子, 一時在京中有了些許名頭,同時也成了眾矢之的。官場之中暗流洶涌,絕非是她可以任性妄為、義氣用事的地方。 蒲風寫話本之時想的也無非是賺幾個錢養活自己,最多便是寫寫自己喜歡的東西圖個解氣。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入了大理寺, 故而就算日后有一天她一無所有了, 又回到了那個原點繼續寫著她的世情話本子,蒲風也不會生出太多的留戀來。 求之不得之物, 不妨就隨它去罷。 可,李歸塵他所面對的絕非如此。這個表面上一直云淡風清的人,他在心底到底裹藏了多少秘密? 十年來,他便是此般隱忍而又殫精竭慮地佇立在無邊夜色中守望嗎? 任所有人,包括當年欲置他于死地的人抹殺掉自己生活過的痕跡,直至退變成一個胸無大志的懦弱農夫,再無還手之力。 甚至就連與他同住一檐之下的自己,也被他輕易蒙騙了。 唉,罷了。 蒲風攥著袖角輕輕嘆了口氣,她偷偷將手伸進了李歸塵的袖子里,握著他的食指挑起嘴角道:“今兒本官請李大人下館子,走,想吃啥?” “聽你的。” “你也不問問我,書的事解決得如何了?”蒲風停下了腳步來,眼睛閃閃地望著他。 李歸塵垂眸道:“還是回家罷,你今天的藥還沒吃。” 這人…… 蒲風一嘟嘴,甩開袖子就要走,然而一直跟在后面的襪子忽然小步跑了過來攔在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