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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衣褪盡在線閱讀 - 第37節

第37節

    蒲風搓了搓手,將巴掌揚得很高,最后卻只是輕輕落下來拍了拍襪子的屁股,一邊微笑一邊咬著后牙道:“簡直就是一匹大笨馬,大笨馬!”

    襪子垂下了腦袋 打了個響鼻,看起來十分委屈的樣子,李歸塵反而笑道:“你將它氣跑了,誰馱你回去。”

    “那我便不回去了,我我我……”

    “如何?”

    蒲風忽然想到了什么,咬了咬唇怯生生地說:“這樣罷,我陪你去香雪閣。我在那有熟人,你想問什么也方便些。正好我也想見杏煙了。”

    李歸塵忽然負著手頓在了那里,無言望了望天色。他沉默了良久,揉揉蒲風的腦袋,聲音有些喑啞:“不必了,咱們還是回家罷。”

    蒲風拉住了他的手,微微蹙眉道:“若是……戳到了你的痛處……便當做沒聽到我說什么便好了。”

    李歸塵笑著搖了搖頭,將她一把抱上了馬,繼而坐到她身后在她耳邊低語道:“我的事,你想問什么都可以。應兒她,過得很好,我想我的出現反而會傷害了她。”

    看樣子他已經找到應兒的下落了,若是應兒能拿到禮部的公文被人贖出了教坊司,或許也能過上太平的日子。然而身為罪人本應已死的哥哥突然出現在她生活里,未必就是一件好事……蒲風點了點頭,只覺得耳邊一癢,臉上有些發燙。她一時鬼使神差地喃喃道:“那你原來可有訂過親?”

    李歸塵淡淡笑了。

    蒲風回過頭望著他,將心一橫:“我,我就是問問,你可不許騙我。”

    李歸塵依舊是笑而不語。

    “你那時候都二十三了,怎么可能還沒成家?”蒲風忽然有些失落,想也沒想就往他腿上拍了一下,哼道,“我生氣了。”

    李歸塵笑意更深,攥著她的手道:“你這是在跟我鬧別扭嗎?”

    “你覺得呢?”

    他握住了蒲風的手貼在了她的心口上,平靜道:“我的確訂過親,但我從未見到過那人。”

    蒲風心道看他這樣子也知道一準兒是個沒娶過親的,半點女孩子家愛聽的話也不會說。

    可她“嗯”了一聲,并沒有搭話。

    “后來,我也不知道如何了,許是嫁別人了。”李歸塵頓了頓,有意學著蒲風的語氣道,“你也莫要因此就嫌棄我。”

    “好啊你,敢學我的話說。”蒲風失笑道,“我方才只是說笑,再這說,我哪有這么小氣?定過親便是定過了,你要是那么老大不小還沒定親,反倒是怕你哪里不正常……就算是你曾經成過親,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又不是喜歡你沒有過老婆,只要……”

    蒲風的話一時噎在了嘴里,她望了望周邊空寂的田野,只想著日后要好好改一改這口無遮攔的毛病。

    “只要什么?”

    李歸塵的聲音勾得她心里癢癢的。

    蒲風細若蚊語道:“你不許死在我前頭。”

    “只要,我心里只放著你一人。”李歸塵更正道。

    蒲風一莞爾,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看著天邊碩大而渾圓的落日,莫名覺得這交集著煙火與悲欣的塵世竟也會美得讓人迷醉。

    已不甚涼薄的風自她耳鬢間穿行而過,蒲風似是自言自語道:“我想過很多遍,或許是我太自私了……我何嘗沒有猶豫過,在你和蕭琰談話的時候,我還在想,我應不應該消失在你的視野里。他居然拿我威脅你。”

    “蒲風……”

    她忽然闔了眸子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繼續道:“楊焰,你的仇一定要報,不單是為了你的家人,為了讓那些蛇鼠之輩受到應有的報應,也是為了你饒恕了自己。

    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歡說什么,可你在猶豫什么?因為我嗎?你怕再一次失去眼前人?

    如果我的存在會讓你陷入兩難,那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你。但,楊焰,你記住,我不是你的軟肋,我要成為你手中的利劍,而那些躲在陰霾處算計你我的螻蟻,于我亦是不共戴天。”

    蒲風說完這一通話,心里存放了許久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了地。她的這些話既是對他說的,亦是說給自己聽的。

    李歸塵輕輕嘆了口氣。

    是時候正巧已到了家門前,李歸塵勒住了韁繩,將蒲風扶下了馬。他眸色深沉地凝望了蒲風許久,伸起手來以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緋紅的面頰說道:“你何嘗是我的軟肋?又胡說。我也不要你去沾染那些血氣,無論出了什么事,你且記著,都有我在。”

    那低沉磁性的聲音里滿是寵溺的味道。

    蒲風一時木訥在了那里,他攬蒲風入懷,將她單薄的身子暖了許久,這才扶著她的肩,垂眸望著她淺褐色的清亮眸子,一直望到靈魂。

    他說:“是這世道壞了,我要將它變一變。”

    “世道?”

    “我的罪詔傳遍百官,無一人有疑議,那我便要殺盡文武百官嗎?是誰聽之任之我楊家遭jian人構陷,那我便要誅殺那人嗎?”

    呵,那人,不就是遠遠坐在金鸞寶座上的當今圣上嗎?

    蒲風搖了搖頭,垂眸一笑。她或許能從這只言片語中,尋味出他當年意氣風發時的模樣。一個人骨子里的傲氣,是永遠永遠,哪怕后來會卑微得只如塵埃芥子,也不會改變的。

    在蕭琰眼里,乃至景王黨或是東廠幡子的心中,他都只不過是一個企圖東山再起或者說一雪前恥的亡命之徒。

    蕭琰說他傍上了皇長孫,殊不知,只是以己度人而已。

    她起初只覺得長孫殿下只是視他們如棋子,如今看來,或許她錯了。在長孫殿下的謀劃里,保住父王的儲君之位或是扳倒西景王只不過是一個必由之路罷了,而絕非目的。

    百官墮怠,黨派叢生,置黎民于水火,置法紀于廢弛,這便是當今的世道。

    真的是該變一變了。

    與他而言,于這泱泱大明而言,皇長孫正是希望。

    她忽然覺得蕭琰此人是如此的可笑,又是如此的可悲。當日陶剛案復審,堂下眾人皆夸贊他是“青天在世”,然而在涉及黨政的案件上,他又儼然退為了丁霖徐洪之流。

    “你以為普天之下單你一人心懷有志?”這話雖出自蕭琰之口,可他卻沒有那個膽氣來始終奉行。

    一如他當年為了自己的前程,拋棄了自己的良心。

    蒲風搖了搖頭,坐在炕桌邊上一面支起窗子看著李歸塵在廚房忙碌,一面一封一封地翻閱著崔茉留下的全部書信還有手稿。

    這里面多是些謄抄的詩句,譬如李清照李煜的詞作,也有些蒲風沒見過的,如:

    “月似罥煙眉,薄云青紗透。良會終別遠,廣殿淚相候。”

    前兩句描寫的雖是月夜,卻也可理解為閨房之景,而后兩句……南朝有詩名為《光宅寺》,其中“廣殿悅逢迎”一句中,這廣殿分明指的乃是寺廟的大雄寶殿。

    蒲風再翻下去,只見一張淺妃色的藏花箋上寫了一封信,字跡略微有些潦草凌亂,所用的卻并非是常規信件的格式,似乎并未打算寄出去。

    “慧鑒如晤:病愈沉疴,非藥石轉矣。君曾相勸,妾氣色大好,唯欠脂粉,言赴明日相贈與之,愿妾心安。君亦常言,出家者口無誑語,今汝未奉行,何敢死乎?

    汝必因此一惡,永難再登極樂,須于黃泉九幽以待妾身矣。

    感有生十數,雖未出閨閣,但已遍嘗艱辛。郎中相薄幸,寡嫂屢羞之,妾已無望。唯念君恩矣,若非此殘身,必終生以奉君,縱青絲落盡。

    可笑妾乃癡妄眾生,君亦難渡。然,聞君既棄我,妾留此殘生何念?

    唯恐泉下淚眼婆娑枯面毀,君見勿怪。妾身載拜。”

    在那之后,茉兒跪在床上以衣帶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再也沒有人知道,曾有一道微薄的光芒點亮了她短暫而又黯淡的人生。

    如今,斯人早已遠。

    可就算到了泉下,茉兒也找不到釋明了,她必然再也找不到了……法相或在,皮相全無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書信要是拿白話寫,感覺就太怪了,不知道這樣看著會不會費力啊~作者還是很新很新的新人,歡迎仙女多多交流,胡子會認真聽取的。

    第46章 做賊 [vip]

    翌日, 順天府衙門。

    丁霖、張淵、蒲風三人一道坐于后堂中品茶。

    蒲風身著一襲青底小纏蓮紋團領衫, 配著素銀帶銙, 頭戴烏紗, 腰桿筆直地坐于下首, 面上清貴自持,別有一番氣象。

    丁霖啜著茶, 抬著那雙狹長的丹鳳眼細細打量著蒲風, 這才笑意謙和地和張淵客套道:“張大人嘗嘗, 愚兄近來新得的上好松蘿, 蒲賢弟也是。”

    蒲風點點頭,心道這丁霖一見她升了評事, 連說話語氣都換了。

    她無暇再跟他擱這兒浪費工夫兒,便拱了拱手開門見山道:“下官隨張大人此來, 為的乃是外城悅來客棧的案子, 還得勞煩丁大人些瑣事。”

    丁霖一揚頭, “如此, 好說好說。本官聽聞昨日一早長孫殿下于海子那兒……過問了浮尸的案子?倒是不知這兩案之間可有什么關結?”

    蒲風心中冷笑, 卻只輕嘆道:“案情未明,下官著實也不便多言。”

    張淵笑了笑,趕緊給蒲風打馬虎眼說:“那案子已由錦衣衛去辦了,法司也不過是從旁協理罷了。”

    丁霖捋著胡子“哦”了一聲, 緩緩點了點頭, 繼而又望著蒲風道:“蒲賢弟青年俊秀,能得大理寺顧大人青眼, 想必前途無可限量。”

    蒲風幾欲遁走,無奈張淵一直給她遞著顏色,也知得哈哈干笑了兩聲,附和道:“丁大人謬贊了,蒲某……”

    丁霖又立馬打斷道:“本官一早便得見蒲賢弟多謀善斷,朝廷不拘一格提拔賢弟實乃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莫不是丁大人怕她還記著此前的仇?

    蒲風攥著革帶,卻只覺得這些奉承的套話實在是攪得她腦仁疼,倒還不如讓丁霖大罵她幾句了算了。然而就在這時候,忽然自門外慌慌張張跑進來一人,是個小衙役。

    “大人,出事啦。門口有幾個農人抬了具尸首過來,說是在后山撿來的。”

    丁霖皺緊了眉,揮揮手道:“沒看到本官正會客呢嗎?先下去,下去。”

    那人一聽這話,趕緊滴溜溜掉頭跑了。

    蒲風見狀也起了身,“不如兩位大人先聊著,下官去看看。”

    “這等小案子,怎敢勞蒲大人費心。”

    蒲風眉毛暗跳,壓住了火氣道:“無妨無妨,下官順帶問問何捕頭些案子的事情。”

    她也不等丁霖繼續阻攔,躬身退了兩步一甩袖子便直奔外堂而去。早先聽聞“官大一級壓死人”,今兒她才算是嘗出了些滋味兒來。

    蒲風跨出了門,冷著臉掃了一圈,看到四周無人,這才弓著身子好好捶了捶腰,又解開革帶隨手拽拽外袍扶扶帽子。

    這身七品常服穿在身上可遠不如平日穿的素衣粗布好受,她正“有失體統”之時,劉仵作忽然冒了出來喊她一聲“蒲大人”。

    蒲風嚇了一跳,又趕緊背過身子將革帶草草系好了,與劉仵作笑道:“你可是去驗衙門門口的那具尸體?正好我與你同去。”

    他點了點頭,邊走邊瞄了一眼蒲風身上的服色,搖搖頭笑道:“蒲大人進來必然是有貴人相助了。”

    “哪里哪里。”

    蒲風有些心中發悶,自打她無意得了這七品評事的位子,除了李歸塵之外的身邊人對她的看法都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似乎換了這身衣服,她便是不是蒲風了,而成了一個包著官服的木偶,一切一切都維系在了這個身份上。她忽然覺得有些悲哀。

    衙門的堂上空空蕩蕩的,更顯得那具躺在白麻布之下的尸首有些刺眼。抬尸來的數個農夫許是怕惹麻煩都跑了,就剩下一個年紀長些的拘謹著立在一旁。

    蒲風朝著劉仵作點了點頭,示意他先去檢看尸體,自己便去詢問那老伯此事的經過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