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我知道今兒是嘛日子,可也沒辦法啊。我聽顧大人說了,蒲風(fēng)你小子行啊,一個烹尸的案子能得了皇長孫殿下的賞識,也算是有造化,我早說歸塵他們家的房子風(fēng)水特別好……” 蒲風(fēng)驚得打斷道:“長孫殿下?” 張淵眨了眨眼:“怎么,你還不知道殿下是誰?罷了,跟你說正事罷,陵宮又出亂子了,大內(nèi)那邊壓著呢,本來大理寺不用蹚渾水的,不過御史大人們一直都沒完沒了地彈劾大理寺不作為,上面說是沒轍了,還是得去。” 蒲風(fēng)一聽“陵宮”這二字渾身都緊繃了起來。 李歸塵撂了筷子,問道:“又出了什么事?” 張淵直嘆氣:“玄宮里頭死人了,不過這事兒聽著有點邪,死的人也未免太多了點。” “多少?” 張淵搖了搖頭:“說是一屋子滿了,守陵衛(wèi)那邊沒敢動,都給封死了。東廠派了錦衣衛(wèi)去,不知道啥動靜。法司這邊,唉,沒人愿意去,所以只能咱們仨去了……” 蒲風(fēng)也是著實替張淵大人感到了深深的悲哀,不過張大人似乎還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性子不太適合官場,不然也不會攤上這么多的絆子。 只因此事涉及皇家密辛,著實不能聲張,張淵甚至沒有公文能點出幾個差吏來,三人只得灰溜溜地出發(fā)了。 本朝列位帝王的陵寢都建在京郊天壽山一帶,以太祖爺?shù)拈L陵為中心,排開了十余里,各倚著一座山頭,講究多得很。 蒲風(fēng)不會騎馬,李歸塵載著她,兩匹馬雖算不上什么良駒,申時的時候也到了帝陵的陵門之前。 守靈的數(shù)位將士見了大理寺和親軍都尉的腰牌,幾乎是有些感激涕零的。不為別的,巡邏玄宮的馬正自三十晚上那一嚇,到現(xiàn)在也瘋瘋癲癲神志不清的,近來更是燒得厲害,可把眾人嚇壞了。無奈不能不巡衛(wèi),一來二去又嚇跑了不少人。 張淵問道:“跑了?難道沒有名冊,他們跑了便不怕牽連家中?” 說話的人應(yīng)該是個小統(tǒng)領(lǐng),愁眉答道:“反正人是越來越少了,此前祾恩殿二次修葺的時候,自造船廠那邊還有河北幾個府調(diào)了兩三萬勞工民夫過來,其實還是沒修完,不知道上面出什么岔子了,可能是圖紙有問題?就先停工了,也有個月余了。兩三年前監(jiān)造的趙侍郎聽說……” 那人啐了一口,又搖搖頭繼續(xù)道:“反正感覺不對勁兒,法司大人可過來查案了。” 蒲風(fēng)忽然問了一句:“您說玄宮出了案子,這玄宮是什么地方啊。” 那人苦笑道:“說白了,墓室以后就在那。小兄弟別急,先在我們這歇一宿,等明天正午陽氣足了,再領(lǐng)大人們進去轉(zhuǎn)轉(zhuǎn)。” 李歸塵道:“不如先去看看馬正,你們可有請過大夫?” 那人拍腿道:“大人喲,您瞅瞅這荒山野嶺的上哪去請大夫,我們看著就是嚇得,大老馬那人之前在西北上過戰(zhàn)場,虎實著呢,沒那么嬌氣。” 李歸塵皺著眉點了點頭,待到他們四人到了馬正的房門口,便聽里面嘈嘈雜雜的,隱約有一個嘶啞的低呼聲:“滾,都滾……別進來,都滾……” 李歸塵和蒲風(fēng)面面相覷,那小統(tǒng)領(lǐng)不好意道:“粗人,說話糙了些。” 他一打開房門,便見到馬正獨自一人躺在通鋪上,顫抖不止,而他身前還有四五個軍士正在賭錢。 “反了你們了,滾出來,等著領(lǐng)罰!” 那小統(tǒng)領(lǐng)剛要跨進屋去,李歸塵忽然伸手?jǐn)r住了他,說道:“快派人去請大夫,一刻也不能耽誤。” 小統(tǒng)領(lǐng)見他面色嚴(yán)肅,也是愣住了,趕緊帶著那幾人走了。 蒲風(fēng)站在門口望了過去,似乎看到馬正的臉上有點腫包和淤青,但并不是很清楚。她剛要跨進屋門,李歸塵拽著她的腕子一把將她拉了回來。 他冥冥之中覺得,馬正讓他們滾是在救他們。 玄宮中必然發(fā)生了什么極為可怕的事情,修葺停工或者便于此有關(guān)。 而他們現(xiàn)在正站在沼澤邊緣,隨時便會深陷進去。 正如長孫殿下所言:“去的人都沒能再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案·地佛宮 有糖出沒,請接收~ 先看案情,咳咳。 第31章 石佛 [vip] 暮色四合中, 如血的殘陽正被遠處的峰巒一點一點吞噬殆盡, 接踵而來的便是令人神亂的無邊昏暗。 蒲風(fēng)立在廂房門口, 望著遠處祾恩殿飛檐的模糊暗影, 一時出神。 “早些休息罷, 明日一早還要去陵園里面。” 蒲風(fēng)一回頭,發(fā)現(xiàn)李歸塵正站在自己身后, 已不知有多久了。 “大夫來了說什么了?馬正可好了?” 李歸塵搖搖頭:“說是風(fēng)寒驚厥。郊外荒涼的, 大夫開了方子便走了, 馬正喝了藥似乎好些了。” 蒲風(fēng)舒了口氣, 才在李歸塵的目光里挪回了自己的屋子,隱隱覺得他有些不放心。 說來, 方才她找了幾個小兵問了問情況,誰知眾人對馬正及玄宮之事均是有些緘默不談。有個叫付六的尤其驚恐, 支支吾吾非說老馬是被玄宮了不干凈的東西撞克了, 這才一直高燒說胡話。 蒲風(fēng)有些頭皮發(fā)麻, 還是追問道, 那晚可是只有馬正一人巡邏? 此言一落, 她便看到付六有些手抖,神情也是頗為不自然的樣子。這付六想來知道些什么。 蒲風(fēng)一再追問下,那人苦著臉說自己原本是應(yīng)該和老馬一起巡邏玄宮的,因為白日里他賭錢輸給了老馬不少, 故而心里不大自在, 到了甬道里面便尿遁了。他還說自己走的時候也聽到老馬喊他了,但他沒敢再回頭。 蒲風(fēng)不明白什么叫不敢回頭, 玄宮里就他二人,難不成還有什么別的? 便聽付六諱莫如深道,玄宮里其實一直有……邪祟……他也是聽老一輩的守陵軍說的,說是當(dāng)時寶城不在現(xiàn)在的這個位置,是因為挖玄宮的時候冒犯什么了,所以才往前移了十丈,但是那時候明樓還沒有蓋,有個大人仔細(xì)著改了圖紙,任誰也看不出什么問題。 能讓帝陵遷移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那付六說著說著,臉色就更白了起來,他說他明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影子? 付六手里提著燈,影子自然在身后,而那時候他已經(jīng)走遠了一段距離,絕不可能是老馬手里的燈照出來的——故而,他背后必然有其他光源,譬如:玄宮中有人潛伏。 鬼火就過于神乎其神了。 蒲風(fēng)雖怕鬼得很,倒也自我安慰道那東西或許并不存在,不然怎么會沒人見過它們。 此時,她正抱著被子平躺在床上,想著這些糟心的線索,眼睛越來越小,困意很快席卷了過來。 或許是她認(rèn)床,眠得很淺,隔壁屋子里傳來的朦朦朧朧的說話聲,窗外呼呼的風(fēng)聲,都格外清晰地傳到了她的靈臺里。 十三年,時如逝水。 彼時她還是個小娃娃,母親正給自己梳著頭發(fā)。她的頭發(fā)很多,自己的一只小手都攥不住的,只覺得母親的手格外輕柔。 之后有個戴高冠男人的身影落在了白紙裱的門扇上。那男人正在推搡著蘇婉姨,酒喝得舌頭都短了,說起話來依舊是尖利刺耳的味道。 她嚇得披頭散發(fā)地鉆到了床底下,之后那男人便破門而入,將母親一把推到了床上……她睜圓了眼睛躲在下面,連大氣也不敢出。母親的哭聲、男人的笑聲、床板有節(jié)奏的“吱呀”聲,令她不寒而栗。 再之后她看到了一雙穿著白底皂靴的腳,自窗下悄無聲息地移步到了床前——刀出鞘的聲音,刺穿血rou和木板的聲音,變了調(diào)兒的尖叫哭號聲……她看到寒光閃閃的刀尖刺破床板停在了自己面前,猩紅的血液成股地順著刀刃滴在自己臉上,溫?zé)岬模绦鹊摹?/br> 刀刃擰了擰,拔了出去,緊接著又是一聲悶呼,可還沒來得及發(fā)出聲來便轉(zhuǎn)為了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氣聲。是母親。 她拼命地捂住嘴,眼淚不能控制地淌了出來,涼涼的,流到了發(fā)絲里。 一個細(xì)微得幾乎難以捕捉的抽噎聲自她的指縫漏了出來。 她看著那把精鋼打磨的刀,上面滿是猙獰的血痕,血珠子順著劍尖兒一顆一顆掉落在地毯上。 有一只雪白的手不由分說地向她伸了過來,她看到了腕子上紋著墨色的細(xì)細(xì)蓮花紋,就像是瓷器上精美的畫。 之后,腳踝被那手死死鉗住了,很疼。她不顧一切地想要抓住手邊的任何事物,甚者扣著地縫直到指甲掀翻……全是徒勞。 她就這樣無可掙扎地被那人拖了出來。 明晃晃的光,刀刃抵在自己小小的胸口上,隨著她抽搐樣的呼吸而輕輕抖動。 那人抬起頭嘆了口氣。 她再也壓抑不住心中巨大的恐懼,滿臉的淚水鼻涕混著血一團不堪,那聲“娘親”幾乎喊破了喉嚨。 可惜沒有人能應(yīng)她了。 不管多少年過去了,那刀尖貼在肋骨上的冰涼觸感永遠是那么真實,蒲風(fēng)在這反反復(fù)復(fù)的夢里不停地搜尋著他的面孔,卻像是被六月里的毒日頭晃了眼,從未看得清楚。 他并沒有殺她。 他走了。 蒲風(fēng)忽然睜開了眼,卻見一片素凈的屋頂,而非大片血色。 她摸了摸頭上的冷汗,眼淚已經(jīng)沾濕了枕頭。 她已許久不做這個夢了。 窗外的北風(fēng)在無遮無攔的曠地里打著翻地嘶吼,忽然門“吱”地一響,開了一個縫,冷風(fēng)肆無忌憚地灌了進來。 蒲風(fēng)躺在床上捏了捏被角,她明明記得自己銷了門的,難道是因為風(fēng)太大了? 她猶豫了一會兒,終于咬了咬牙鉆出了被窩,因著僅著了一身單薄中衣,故而有些哆哆嗦嗦地下了床要去關(guān)門。 之后,她只覺得渾身的血都涼透了。 有個墨色的身影落在了門扇上,映著冷白的光。那人梳著高髻,耳朵下面似乎掛著什么東西? “誰?” 蒲風(fēng)一聲驚呼,那人影轉(zhuǎn)瞬便不見了。當(dāng)她垂了眼看到木頭門銷居然躺在冷冰冰的地上時,蒲風(fēng)頓時覺得膝間一軟,癱坐了下去。 那人難道是來殺她的? 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李歸塵披了一件外衫正跨進門來,她看到他緊皺的眉頭,自己故意挑著有些顫抖的唇輕輕笑了笑:“沒事的。” 李歸塵并不理她,只是抄起了她的外衣將她裹成了一團,攔腰抱了起來,任她蹬著腿無聲反抗,一直回到了他房里,踢嚴(yán)了門,這才將她放在了自己床上。 蒲風(fēng)被他用被子裹成了一個球,而他坐在床對面正神情凝重地看著自己。 蒲風(fēng)的手腳有些凍得發(fā)僵了,更顯得那被子有多溫暖。蒲風(fēng)緩了一會,輕聲問道:“你可有看見那人?” 李歸塵搖了搖頭。 “不知道為什么,我見了那身影的第一個感覺,它不像是……活人,哪里都很奇怪。”蒲風(fēng)往被子里縮了縮腦袋,心有余悸道。 李歸塵給她倒了杯溫水,“明天一早再說罷,受了風(fēng)再休息不好,仔細(xì)傷了身子。” 蒲風(fēng)喝了水,“哦”了一聲點點頭,腳剛伸出被子碰到地面時,便又聽李歸塵道:“張淵不知,你便睡在我這罷,反正,我也睡不著。” 蒲風(fēng)看著他眼下的微微青色,覺得自己有些過分矯情了——畢竟那人剛被嚇走,怎么可能會冒死再回來? 她張了張嘴還沒說出話來,李歸塵便按著她的肩膀?qū)⒄眍^墊在了她的脖子下面,還給她塞嚴(yán)了被角。 蒲風(fēng)紅著臉問他打算歇在哪,李歸塵淡淡笑了笑,嘴里卻是教書先生一般的口氣:“睡你的,先把眼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