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她乖乖照做了,那門后的影子卻在眼前揮之不去,刺痛著靈臺。她便只好瞇著眼睛,一直看著李歸塵坐在桌邊守著她,心中的恐慌才算平復了一些,不知不覺間,便又沒了意識。 這一次再無夢魘。 待到蒲風醒來時發現天已大亮,屋內早沒了人影,心里竟還有一點小小的失落。 她不知道有個人在這足足坐了半宿。 蒲風坐起身來,發現自己的從里到外的衣服一件一件都很整齊地擺放在床角,她一低頭,連鞋子都沒有落下。 這廂她剛羞答答地穿好衣服溜出了李歸塵的房門,正巧被啃著早點的張淵撞了個正著。 張淵將那半腮幫子的菜團子含在了嘴里,揉揉后腦勺來回看了幾遍這三聯間的廂房,使勁掙了睜眼才一臉迷茫地走了。 蒲風長出了口氣。 不想臨到了拐口,張淵忽然扭過頭來戳著食指道:“不對!” 剛定了定心神的蒲風一驚,裝作不動聲色道:“大人,又怎么了?” 張淵一臉得意洋洋地走到了她面前,上下打量道:“李歸塵腰上那只白雞,跟你身上的這棵歪脖子樹簡直是如出一轍!是不是有哪家小姑娘托人送了這玩意兒給你?你小子是不是傻啊,看不出這是對你有意思?還送一個給房東……” 蒲風的小臉一陣白一陣紅,連忙擺手道:“沒這回事,就是學生路過攤子看著便宜,多買了一個,隨手送給李歸塵了。” 張淵似乎大失所望,搖搖頭道:“也是,我看這針線活兒也是糙得很,哪像是姑娘家做的。” 蒲風揉著腦袋干笑了幾下,回過頭來便看到李歸塵站在自己十步后,而自己繡的“流云白鶴”當真掛在他腰上。 蒲風一愣,一時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做蚯蚓算了,明明是騙騙張淵的,可李歸塵必然聽進了耳朵里,他要是信以為真了怎么辦?明明是自己熬著夜一針一線繡的,怎么可能是隨手買的呀! 蒲風一時急得想哭,當著張淵的面還得裝作一臉微笑的樣子,嘴角直抽筋。她夾在中間實在難受,趕緊低著頭跑走了這才作罷。 是以,蒲風氣得一早上都沒理張淵。 待到小統領鄭朋領著他三人穿過祾恩門、祾恩殿,站在明樓之前的時候,蒲風才知道這陵園也是分為三進,祾恩殿在正中,最為恢弘大氣,而這明樓之后便是寶城,其上為寶頂,下為玄宮,是帝王最后安息的地方。 此處入內的開口極其隱秘,開在暗門里,他們四人自此穿過了一條長長的過道,這才算是進入了玄宮內部。 經年不見陽光滋生的潮濕陰氣直往鼻子里灌,蒲風只好抹了抹凍出來的鼻涕。 鄭朋說陛下信道,故而這里面極為講究八卦排布,若非是他們這些踏破石板的進來,保不齊便要迷了路困死在里頭。 蒲風看著一路上完全類似的墻壁地磚,打了個小寒顫,再想想為了防盜墓賊倒也不算什么新鮮事兒。 他們向中間的墓室所在行進,剛到了一拐口,走在最前的鄭朋忽然頓住了腳步。 張淵看著那擋路之物,只是眨了眨眼。 而蒲風愣在那里,一時難以壓制居然低呼了出來:“昨夜站在門口的那個,是不是它……” 李歸塵抱著臂仔細端詳著,這僅是一尊普通石佛像而已。 然而它腳下卻沾著不少泥土。 要知道,這是石頭搭砌的墓xue,四處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怎么會有黃土? 或許,它曾經跑了出去? 蒲風感到有些神眩。 作者有話要說: 科二終于過了_(:3」∠)_ 今天晚上加一更呦~ 第32章 夜影 [vip] 這尊佛像乃是一座立佛, 與一般的成年男子同高, 由花崗巖的石材雕刻而成。其周身的衣褶及配飾都被琢畫得極其精美繁復, 右手上舉持無謂印, 左手則掌心向外自然下垂持與愿印, 佛面被打磨得圓潤且安詳,眉目低垂, 耳垂寬大幾乎垂到了肩上, 頭上是磨光rou髻。 鄭朋嘀咕道:“從來不知道玄宮里面還有佛像, 就算是有, 擺在路中間難道不擋道嗎?” 李歸塵自懷中掏出了一方素白帕子,拿房門的鑰匙刮下了佛腳上的一些泥土默默包在了帕子里。而蒲風繞到了佛像身后, 也蹲了下來研究那些黃土的來歷,卻不想在佛腳下的臺子后壁見到了一行細小的文字:“太和二十年敕造”。 “太和?這年號是……” 張淵扶著下巴想了良久, 遲疑道:“若是我沒記錯的話, 豈非是南北朝那時候北魏孝文帝的年號?說來這孝文帝極其重視佛教, 所以這佛像是還是一千多年前修造的?” 蒲風點了點頭, 她現在越發覺得整個陵園內實在是過于疑點重重, 且一堆零頭狗碎的問題就這么平攤在她面前,可以說是幾乎毫無關聯。 如果不是她昨夜眼花的話,門前的影子明明就是一尊立佛像,可莫說是石頭佛像, 就算是一個大活人, 想在她面前瞬間消失尚且是一件極為困難之事,更別提這么一尊佛少說也得千八百斤, 完全解釋不通。 再有便是當今圣上信道,怎么會存放佛像在自己日后的墓室中?況且還是北魏時期的佛像?難道是當初設計修建此處的人故意而為之的?意義又是什么? 那鄭朋見他們三人皆是面色凝重,心里不由得有些發虛,“再往前……估計就是老馬出事的地方了。那天正是三十兒晚上,我們還沒歇下,便看到老馬跌得衣服破了好幾個大口子,踉踉蹌蹌跑了回來,滿口胡話,說是見到死人了,一屋子的死人……不騙您,我們誰也不信吶,那地方又不是多久沒去過,誰看見過死人呀,可還是往上通報了,這不大人們就來了。” 蒲風夾在張淵和李歸塵之間,提著燈籠每行一步都覺得呼吸更為艱難,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些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生恐懼所致,她偏覺得濕冷感越發嚴重,且還蘊藏著淡淡的腐朽味道。 再過了前面的拐口,往前十七步外便是月亮石門,萬把斤的白石板現在還貼在墻邊放著,沒有鑲嵌進去,他們可以從門口看到里面寬闊的墓室。 這并非是通往墓室的唯一路徑,而另外一條只不過是挖掘修建玄宮時暫用的工道,墓室修建好了那條路的通道口便被完全封死了,但洞xue還沒有被填埋。老馬巡邏必然只會看一圈這條白石甬道的情況,故而那所謂的“尸屋”絕不可能會在工道里。 燈籠的光打在四周的白石壁上,映出無數隱約的星星亮點,這里每一間石室內的陳設,每一塊石磚上雕畫的龍鳳紋及四相紋都是如此安然且靜默,蒲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他們四人便這樣一直留心四周著前行,一直到了墓室里,也并未見到什么異狀,除了擋在路上的那尊佛像。 蒲風雖心有不甘,可原路返回的時候依舊是一路無所斬獲,莫說是尸首,便是半個人影一條血痕都沒有,她長長嘆了口氣,眉頭卻沒有松開的打算。 只因即便如此,也不能意味著馬正說的就是假話,更不能一概敷衍為什么神鬼作怪,立在他們面前的只能是兩個可能:非白,即黑。 長孫殿下的囑托她如何會忘,可這陵園之內的疑團遠遠超乎了她的想象。 眾人一路無言,反反復復看了兩遍,這才順著蜿蜒的過道出了玄宮,被將近正午的高陽刺痛了眼睛。 蒲風看著鄭朋將暗門關死了,揉了揉后腦勺,問道:“或許這玄宮之內也有暗門?所以咱們沒看到?” 那鄭朋將鑰匙從鎖鏈上拔了下來,搖搖頭道:“大人不知,這玄宮現在尚未使用,所有的門都是必須敞開的,這是規矩,誰敢出岔子啊。” 蒲風失落地“哦”了一聲,這才抬著三千斤的腳又回了他們暫住的衛所。可這廂她剛跨進了院子門檻,忽然跑過來了一個看著稚嫩的小兵,哭成淚人道:“頭兒,壞了壞了……” 鄭朋一瞪眼,呵斥道:“怎么了,快說!” “死人了……老馬,沒了……” 蒲風頓時覺得靈臺一聲轟響,如今只有老馬知道玄宮當晚到底發生了什么,可他,居然死了? 她一撩衣擺剛打算奔過去看看,腕子又被李歸塵死死攥住了。蒲風以為是他不想讓自己去,剛要出言反駁,李歸塵居然三步并兩步走到了她身前。 蒲風看著他寬闊的背一時有些出神,可還沒上了臺階,自廊下忽然冒出來個身著一襲黛色羅綢道袍的男子,此人白而瘦,頭上戴著綴青玉扣的網巾,一手握著劍抱臂立在了檐下。 李歸塵忽然腳步頓住了,蒲風險些撞在他的背上。 “北鎮撫司查案什么時候輪得上旁人插手?”那人平靜道,音色里卻是不容人置喙的冷酷。 李歸塵目光一滯,攥著蒲風腕子的手忽然收緊了些。 “你是……”那男子微微皺了眉。 李歸塵默不作聲地掏了牙牌出來——“親軍都尉府騰驤左衛校尉李歸塵”。 那人見了明顯有些失神,轉瞬才恢復了倨傲的神色,輕蔑道了一句:“茍且偷生自然不易,你又何苦來。” 李歸塵自然識得此人,自那時起北鎮撫司就有一位小千戶,名為段明空,乃是遠寧侯家的四公子,一別十年了,他還是不改這副德行,依舊是愛用鼻孔看人的樣子。 縱是旁人識不得他現在的樣子,可當年北鎮撫司中的舊僚如何瞞得過?長孫殿下有意給了他御前親軍的職位,便是要那些人不能再質疑他的身份——楊焰說白了在他們眼里只是一個符號,李歸塵也是,只不過潛藏在這符號之下的是暗涌的勢力。 段明空許是知道了阻不了他,便一句不再多言。蒲風也是犟脾氣上來了,側過身越過此人便直接入到了室中。 馬正的尸體已經被錦衣衛的人翻動過,此時正衣衫不整地平躺在床板上。 尸身發髻凌亂且頭面蒼白腫脹,嘴唇呈淡淡的青紫色,翻開眼瞼便可見到針尖樣的血點。蒲風望著一眼站在床邊的李歸塵,他擺了擺手示意她站得遠一些,這才自袖中掏出了一小方折了幾層的素白粗布掩住了口鼻,捏著衣角輕輕撩開了他身上蓋的衣服,便看到此人的脖頸下有兩三個蠶豆大小的腫包,身上還有不少青紫,手指勾成了爪狀,指端呈現可怖的烏色。 段明空站在了門口注視著他們,蒲風也不理會他,看著尸首問李歸塵道:“馬正真的是病死的嗎?” 李歸塵也不抬頭看著床上的被褥形狀,淡淡道:“不知錦衣衛的大人怎么看。” 段明空倒也不擺官腔,直接答道:“我是來查陵宮案子的,病死了一個小小守軍,無足輕重。” “你若說是自己潔癖不愿碰這尸首,倒比方才的話可信些。”李歸塵不動聲色地邁到了床上,解開馬正的衣帶,將衣褲褪了下去,頓時sao臭味彌漫在整個屋子里。 蒲風硬著頭皮望了過去,便見馬正死時已二便失禁了,場面有些淋漓不堪,而他兩腿之間竟也是有數個棗子大的腫包,除此之外,兩膝淤青,腳趾也呈現烏色。 李歸塵的目光自然也凝在了那腫包上,他并不怎么精通醫術,只覺得這并非瘡癤,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但馬正臉上的一圈蒼白就明顯有些不正常了。 他讓蒲風從桌上拿了一根竹筷,持著它輕輕掀開了尸首的嘴唇,只見口中牙齒所對的位置皆是破潰,且掛著絲絲血跡。 段明空站在門口一言不發,眼睛里的光微微閃動著,面上依舊是那般冷色。 而這廂李歸塵心里大致有了決斷了,這才從身邊扯來一床單子徑直蓋在了馬正身上,示意蒲風離開這間屋子。 鄭朋在外邊等得有些急,一見他們出來了忙連聲問道如何,李歸塵在盆里細細洗著手,搖搖頭就說了三個字。 “捂死的。” 蒲風雖猜到了這點,卻也有些暗驚:明明馬正已經病重得說不出完整話來,這兇手便是這般心急,非要置他于死地? 她一愣,啞然道:“莫非是因為昨日來過大夫?” 因為怕馬正死不了了,所以才痛下殺手的?蒲風有些心寒。 李歸塵擦凈了手,將方才用過的幾塊白布全都扔在了火盆里燒了,一時火光明亮,映著他低垂的睫毛,“這倒不知。只是尸體還沒涼透,大致是咱們去玄宮之后下的手。” 蒲風嘆了口氣,馬正這一死,唯一的突破口算是堵死了。如今玄宮無恙,人證全無,他們手里還有什么證據? 李歸塵請鄭朋派人去京城中的青蘿胡同找裴大夫。張淵下令放置馬正尸首的房間不準任何人再入內,一眾兵士也須盡量少出門。 而段明空自下午起便不見了人影,本來陵園之內就沒有人敢和錦衣衛大人說個“不”字的。 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一切事物似乎都是靜止而單調的。李歸塵發著呆,蒲風畫了一下午的陵園圖紙也沒聽到他說半句話。 冬陽很快沉沒,漫長的夜才真正屬于這里。 蒲風早早便鉆了被窩,然而睜著眼沒有一絲困意。她一遍一遍地回想著這一日來發生的種種,心中難免有些惴惴不安。 時間便在呼呼的風聲中一點一點流逝,直到輕若游絲般的擦木聲傳了過來。 蒲風渾身的汗毛瞬間炸立,這一次她不敢再出聲兒,而是坐起身來想仔細看看那裝神弄鬼的元兇。 可在她望去之時,心中的所有謀算便全部歸為了空白,那個影子隨著撲通一聲便轉瞬即逝,蒲風想自己這次大概猜到了。 那是一個略呈方形的影子,線條柔和,只有中間有一小段突出,就像是殘損的無頭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