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jié)
“人太多了,把整條街擠得滿滿的,根本擠不上前瞧個分明,只是遠遠地瞧著侯爺?shù)谋秤? 穿著厚厚的銀色盔甲, 在日頭底下還散發(fā)著銀光, 大伙兒都說簡直有如天神降臨一般,怪道是攻無不克, 戰(zhàn)無不勝呢!”名喚福昌的小廝夸張地道。 只是,王氏還是被他這番話逗笑了, 臉上滿是驕傲。 一旁的小石頭聽得愈發(fā)興奮,拉著他不停地繼續(xù)問著爹爹率領大軍的威風。 福昌見小家伙喜歡,清清嗓子, 把自己從說書人處聽來的種種英雄事跡, 再結合他自己的想像, 繪聲繪色地開始說道起來。 凌玉啞然失笑,沒好氣地打斷他的滔滔不絕:“盡胡謅, 只差沒把他形容成是三頭六臂了。” 福昌嘻嘻地笑:“侯爺在小的眼里, 與三頭六臂的二郎真君也差不多了。” 大軍進城后, 程紹禟自是先進宮復旨。 趙赟領著文武百官在正明殿前親候著有功將士歸來。陽光下, 遠處有數(shù)名戎裝男子邁著沉穩(wěn)步伐漸漸走近,為首的那一人,身姿挺拔,身著銀色盔甲,仿佛是注意到他們的存在,腳步微頓,隨即足下步伐愈發(fā)加快了幾分。 趙赟眸光晶亮,嘴角微微上揚,看著程紹禟行走如風,終于也忍不住邁下石階,親自迎了上去。 “臣程紹禟參見陛下,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走得近了,程紹禟一拂袍角跪下,三呼萬歲,他身后的李崔二副將及小穆亦然。 趙赟快步上前,親自把他扶了起來:“快快平身!” “三年之期已到,臣幸不辱命,特來復旨!” 趙赟朗聲大笑:“程紹禟果真是言出必行,朕沒有看錯人!” 在場的文武百官看著眼前這一幕,再一次深深地意識到,平南侯府即將迎來鼎盛之時,說不定陛下心里一高興,這爵位甚至還能再提一提。 一時間,眾人心里各自打起了小算盤。 正明殿上,程紹禟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呈上了齊王的認罪書。 趙赟一早便得知了齊王自焚的結局,只是沒有想到他還留下了認罪書,待內侍將那認罪書呈到他跟前時,他垂眸片刻,終于接了過去,緩緩地打開。 朝臣們彼此對望一眼,心里暗暗猜測著齊王會在認罪書里說些什么,而陛下又將如何處置齊王家眷及那些追隨者。 哪想到趙赟閱畢便將它放到了一邊,卻是只字不提當中內容,只問程紹禟:“如今離島情況如何?可都把災民安頓妥當了?” “自災情發(fā)生之后,臣與眾將士不敢掉以輕心,全力參與到救災當中去,龐大人的賑災隊伍到來前,在離島齊王府眾人的協(xié)助之下,災民基本上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晏離先生每日前往安置區(qū)為災民診治療傷,齊王妃等女眷開棚布粥施藥,諸位王府將士則在晏先生的指引下,在災區(qū)各種消毒,避免發(fā)生災后疫情。” 朝臣們怎么也沒有想到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均是暗暗吃驚,下意識地抬眸望了望寶座上的趙赟,果然便見他的臉色不知什么時候便沉了下來。 “無謂之事不必多言,朕沒那等閑功夫聽亂臣賊子如何收買人心!”趙赟沉著臉道。 程紹禟跪了下去,在朝臣們詭異的視線中坦然地道:“臣不敢欺瞞陛下,離島地動,若無齊王府全力襄助,僅憑臣與眾將士,未必能迅速及時將災民安置妥當,若非晏先生提醒,臣亦想不到要預防災后疫情發(fā)生。齊王府一干人等犯下不可饒恕之大錯,只是,臣也不能因為他們有罪便抹殺了他們的功勞。” “夠了!!亂臣賊子人人得以誅之,你既說他們有功,朕便免了他們五馬分尸之刑,賜他們一個全尸吧!”趙赟厲聲道。 “陛下……”程紹禟還想再說,卻被趙赟喝住,“程紹禟,你莫要挑戰(zhàn)朕的耐心!!” “陛……” “將軍!”眼看著趙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李副將生怕他再說下去會惹禍上身,連忙扯了扯他的袖口,示意他不要再說。 程紹禟抿了抿薄唇,終是噤了聲。 趙赟陰沉著臉,恨恨地瞪著他,見他雖是閉了嘴,可臉上卻不見半分服軟之色,一時怒上心頭,那道賜封的圣旨也不愿再頒下了,冷笑道:“朕聽你話中之意,難不成要為趙奕亂黨求情?” “臣并非要為他們求情,臣只是將他們在賑災當中的表現(xiàn)據(jù)實道來。”程紹禟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不住道。 “那依你之意,朕該如何處置他們?”趙赟寒著臉問。 “死罪可免。”程紹禟抬眸迎上他冰冷的視線,緩緩地道。 “程大將軍在接連攻下平江以南數(shù)城時,可是對降兵也從不手軟,為何這一回卻偏偏要為齊王余孽說情?”終于,有朝臣提出了質疑。 “你這是何意?難道想要污蔑將軍勾結亂黨?!”崔副將聽畢大怒,臉上殺氣頓意,若非手中無兵器,只怕當場便要拔劍了。 李副將與小穆臉上同樣布滿煞氣,狠狠地瞪著那名朝臣。 那朝臣被他們三人瞪得直直打了個寒顫,可到底還是只能硬著頭皮道:“程大將軍此舉,確是令人費解。” 程紹禟冷笑道:“就憑你口中的齊王余孽不眠不休地投身于救災當中,親手從廢墟中挖出無數(shù)百姓,救下了數(shù)不清多少條人命。”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本將不敢說手上從無冤魂,但至少行事對得住天地良心,這位大人若是覺得死在本將手上的那些降兵有所冤屈,大可直言。本將乃是粗人,學不來你話中有話,含沙射影的那一套!” “你!”那朝臣被他氣得漲紅著一張臉,可到底對他有所忌憚,又見其他人都是裝聾作啞,完全沒有助自己一把之意,唯有憋著滿肚子火氣退了回去。 趙赟冷冷地看著他們,全然沒有阻止之意。 程紹禟深深吸了口氣,一咬牙,干脆不一做二不休,再度跪了下來:“有罪當懲治,有功當獎賞,臣愚鈍,不敢斷言他們罪與功孰大孰小,只是親眼目睹他們?yōu)榫戎螢拿袼鞯囊磺校挠兴校识哦纺戇M言,望陛下對他們從輕發(fā)落!” 李崔二副將與小穆沉默片刻,終于也緩緩地跟著跪了下去:“請陛下從輕發(fā)落!” “好,好,好,好一句有罪當懲治,有功當獎賞。程紹禟,朕便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他們的所謂功勞,不足以抵消他們之罪!除非……” 看著跪在地上那三人臉上如出一轍的堅定,趙赟心中頓時便如憋了一團火,冷哼一聲道 :“除非你們以功勞相抵,朕或能考慮考慮饒他們一命!” “臣愿以功勞相抵,請陛下從輕發(fā)落!!”異口同聲的回答擲地有聲,沒有半分猶豫,也成功地讓趙赟的臉徹底黑了下來。 “不識抬舉!”他當下再也忍不住,一拂衣袖,盛怒而去。 “陛下……” 見趙赟被程紹禟幾人活活氣走,朝臣們望向他們的眼神可謂復雜極了。 “侯爺,你可知道陛下已經擬好了晉封你為鎮(zhèn)國公的旨意?”庚太傅嘆了口氣,惋惜地道。 正欲從殿內離開的朝臣們驚訝地停下了腳步,隨即,望向程紹禟的眼神各異。 所以,這位程大將軍便是與國公的爵位失之交臂? 程紹禟笑了笑:“命里有時終須有,想來我命中與國公爵位無緣。” 見他倒也看得開,庚太傅又是一聲長嘆。 “陛下還在宮中準備了慶功宴,如今只怕也沒有了。” “無妨,離家三年有余,甚是思念家中親人,正好可以早些回去。”程紹禟更加不以為然。 “將軍說得對,若能與區(qū)區(qū)一點戰(zhàn)功換下數(shù)百條人命,也算是值了。”李副將哈哈一笑,也跟著道。 小穆自是更不在意,反正程大哥無論做什么,他都是支持的。 崔副將卻是有些可惜,就差這么一點,將軍便能成為鎮(zhèn)國公了。 平南侯府,凌玉勸著王氏:“宮里必是準備了慶功宴,一時半刻也回不來,娘還是先用些晚膳,不能把自己給餓著了。” “大嫂說得對,不定宮里還有其他什么慶典,哪里這般快便回來,咱們還是先用了晚膳再慢慢等吧!” “如此也好,總不能把孩子們給餓著了。”王氏嘆了口氣。 見她同意了,凌玉連忙吩咐人傳膳。 哪想到膳食剛好擺上,便聽到下人驚喜的叫聲:“侯爺回府了,侯爺回府了!!” 凌玉手上的筷子‘啪’的一下便掉了下來。 小石頭一馬當先,立即沖了出去:“爹爹!!” 程紹安亦扶著王氏急急忙忙地迎了出去。 凌玉勉強按下心中激動,正要跟上去,便覺雙腿被人給抱住了,低頭一望,便對上了小泥巴不高興的小臉。 “娘都不理人……” 她啞然失笑,干脆彎腰抱起女兒,捏捏她的臉蛋:“娘帶小泥巴去見爹爹好不好?” “爹爹?”小泥巴眨巴眨巴水靈靈的眼睛,歪著腦袋瓜子滿臉不解。 “是,是小泥巴的爹爹。”凌玉輕撫著她柔軟的發(fā)絲回答。 “爹爹會跟娘一樣疼小泥巴么?”小姑娘糯糯地問。 “會,爹爹一定會很疼小泥巴!” “好,那我要去見爹爹!”小姑娘高興起來。 凌玉笑著抱著她,正要邁出門檻,便與被簇擁著進來的程紹禟打了個照面。 “你……”她當即愣住了。 一進門便見到娘子,程紹禟心中高興,正要啟唇喚她,便見被她抱在懷里的小姑娘轉過臉來,烏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望著自己。 他腦子里頓時便炸開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瞪得老大,結結巴巴地道:“小、小玉,她她她、她是誰?怎、怎會長得與你這般像?!” 凌玉一本正經地回答:“我女兒當然像我!” 王氏與程紹安等人也才想起來,程紹禟并不知道小泥巴的存在。 程紹禟還是糊里糊涂的:“你女兒?你怎會有女兒的?你不只是得小石頭一個兒子么?” “笨!”凌玉嗔他一眼。 “笨!”小泥巴覺得有趣,也笑呵呵地學舌,讓王氏等人終于笑出聲來。 “連小泥巴都要笑你了,果真是個笨爹爹!”王氏笑著道。 “爹爹笨,那是小石頭的meimei,爹爹和娘親的女兒小泥巴!”小石頭搖頭晃腦地回答。 程紹禟緊緊阿著眼前那一大一小兩張甚為相似的臉蛋,小的那個眉眼彎彎,笑容可掬,讓他心里不知不覺便溢滿了柔情。 他的女兒…… “好了好了,別都杵在門口,有什么話進屋再說。”王氏發(fā)了話,眾人遂進了屋,程紹禟的視線一直落在小泥巴身上,偏小泥巴也好奇地直往他瞅。 “你要不要抱抱她?”凌玉自然注意到這父女倆你望我我看你的模樣,笑著問。 “不不不,別別別,我、我這身盔甲硬,恐磨到她皮膚。”程紹禟嚇得又是搖頭又是擺手。 “老大家的,你陪他進去換身衣裳,小泥巴過來,阿奶抱抱。”王氏伸手去抱小泥巴,吩咐道。 小姑娘撲到了阿奶的懷里,撲閃撲閃著眼睫,看著娘親與那位爹爹從屋里走了出去。 凌玉與程紹禟并肩而行,行走間肩膀偶爾碰著那人身上的盔甲,感覺到一陣涼意,不時偷偷地望著他,只覺得三年不見,這個人變化得已經讓她有些陌生。 突然,左手被人緊緊握住,她怔了怔,下意識地低頭望著握著自己的那只黝黑大掌,感受著那掌心的溫熱。 再抬頭望望身邊那人,見他仍舊是那副一本正經的嚴肅神情,可微揚的嘴角卻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她低聲笑了起來。 沒有變,還是那塊古板的大木頭! 回了正屋,她親自替他換上嶄新的常服,而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滿意得直點頭。 “這些年辛苦你了,女兒很好,我很喜歡。”程紹禟拉著她在身邊坐下,深深地凝望著她,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