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皇上微微頷首,卻并未讓她起身,而是明知故問了一句,“皇后早產那日,可是你親自剖腹接生的?” 她心中一頓。 難道皇上開始起疑了? 心中雖訝然,面上卻依舊鎮定自若,“回皇上的話,那日確實是臣親自接生的。” “那胎兒,當真夭折了?”皇上又問。 她回道:“確實早夭了。” “如果是早夭,為何朕聽到他剛出世的啼哭聲,雖然微弱,卻并非早夭胎兒那般無力?”皇上看向她,目色深沉。 她亦抬眸,沉靜以對,“皇上那日也在場,如今忽然來問臣這件舊事,可是不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真相?” “真相,也可能是心懷不軌之人用來蒙蔽朕的假象,”皇上冷冷回了一句,“朕不止不相信親眼所見的,就連親手做的,也要保留三分疑心,因為這件事有時并非你自己想做,而是受人誘導。” 她不禁握緊袖中五指,竭力克制自己心中感到的森森寒意。 天底下如此趕盡殺絕的父親,恐怕也就眼前這一位了。 “皇上身為九五之尊,憂天下之憂而憂,凡事留有疑心,這是百姓之福,不過臣身為醫者,敢以我一身醫術做擔保,那孩兒確實已經夭折了。”她面容平靜,談吐清晰,絲毫沒有作假的痕跡。 皇上緊緊盯著她的臉,半響,終于半信半疑地打消了心中的疑慮,當年他殺了云妃一門,留下段君墨這個禍端,未免重蹈覆轍,如今他不得不防。 “起來吧。”他緩緩說了一句,“近日朕覺身體有些沉重,想必是舊疾復發了,恰好你在,你過來替朕診斷一番。” “是。”鳳靈夜站起身,來到他身邊,先是觀察了一下身體狀況,并無任何發現,“外表看不出異常,皇上能容臣隔著簾子為皇上診脈嗎?” 皇上以為她是避諱,便也沒有拒絕,便讓海公公帶著她,一起到了內間休息的地方。 隔下一道簾子,他伸出了胳膊。 鳳靈夜先是把了把脈,繼而道:“皇上,臣有一些新方法,能檢查得更準確,可否一試?” 好的大夫,總有一些這樣那樣的怪癖,皇上頷首同意了。 只是沒多久,他感覺她在他手臂上纏上了一個什么東西,接著,自己手臂一緊,沒過多久,又松開了。 他不禁好奇地問道:“這是你在收緊纏在朕胳膊上的布條嗎?” 布條? 鳳靈夜收起手里測高血壓的儀器,笑了笑,“回皇上,是臣收緊的。” 他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為何要收緊。 測好血壓,鳳靈夜看著上面的結果,杏眸當即一沉。 竟然比先前高了許多。 段懿軒和段君墨......開始行動了嗎? “怎么樣了?”皇上打開簾子,隨口問了一句。 鳳靈夜不敢欺瞞,如實回道:“稟皇上,病情較之先前,嚴重了一些。” 自己的身體,他自己也知道,當也沒有多想,只當是年歲到了,還頗有些感慨道:“太上皇都過世了,朕也老了,可惜朕這身子還不如太上皇,恐怕是活不到太上皇那般年歲了。” “皇上定能長命百歲的。”鳳靈夜平靜地說了一句。 皇上不以為意,笑著搖了搖頭,“一句玩笑話罷了,太上皇都活不到百歲,朕又怎么可能?你開些藥給朕吧。” 說到此處,他不禁心情好轉,看向她,夸贊道:“你以前的藥,確實要比莊太醫的管用許多,早知道朕一早就用你了。” “皇上謬贊了。”鳳靈夜莞爾一笑。 回到太醫院以后,她便為皇上開了一些藥,拿給專門為皇上煎藥的太監手里以后,見時辰也差不多了,于是提早出了宮。 馬車抵達王府大門,她剛一掀開車簾,就看到了等候在門口的翠紅和波妞。 她面色一喜,趕緊跳下馬車,高興地喊道:“翠姐、波妞,你們怎么來了?” “許久不見了,就想來看看王妃。”翠紅牽著波妞,現在波妞已經會走路了,一看到鳳靈夜,張開兩只藕節似的小手,搖搖晃晃地跑了過來。 她趕緊迎上去,一把抱住rou團子,捏了一把她的小臉,“小波妞都長這么大啦,幾個月不見,居然會走路了?” “干......趕涼!”波妞羞澀地喊了一聲,小嗓子軟軟糯糯的,十分好聽。 鳳靈夜一愣,驚喜地看向翠紅,“翠姐,波妞這是在喊我干娘嗎?” “這丫頭,不止會叫干娘,還會叫干爹,只是口齒有點不清楚。”翠紅寵溺地看了一眼波妞。 鳳靈夜抱著波妞,“咱們進府說話吧?” 翠紅點了點頭,跟著進了府。 進入秋楓苑以后,鳳靈夜帶著她進了自己的主室,讓桃夭趕緊下去準備茶水和飯菜,看向翠紅,“翠姐,今日就留在秋楓苑吃飯吧?” “這怎么好意思?”翠紅拘謹地看了一眼豪華的院子,搓了搓手,“如今你可是王妃,不是百善堂里的鳳老板了。” “一個虛職而已,我永遠都是我。”鳳靈夜拿出上回花姨娘送的果脯,遞給波妞,“來,波妞吃一個。” 波妞接過亮晶晶的杏干,咬了一口,頓時酸得瞇住了小眼睛,可是酸過以后又很甜,她舉著杏干,咿咿呀呀地說道:“好次,干涼好次。” “好次也要少次點,不然干涼沒得吃了哦。”她開著玩笑,然后將一盒子果脯遞給了翠紅,“你拿去收著,小孩愛吃,但每天不能多吃了。” 翠紅趕緊推辭道:“又吃又拿,這怎么能行?” “小孩的一點零嘴而已,你客氣什么?”鳳靈夜笑了笑,見她不收,便將盒子放到了她手里。 翠紅見波妞確實喜歡,只好收下了,“小的謝過王妃的賞賜。” 鳳靈夜一聽,險些被杏干噎到,“一點果脯,算不得賞賜,翠姐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客氣了?” 翠紅聞言淳樸地笑了,似想到什么,她趕緊起身拿過身后的包裹,興致沖沖地說道:“差點忘了,我不是在做繡娘嗎?最近天氣冷了,我便自己做了幾件衣裳,您看看喜歡不?” 說著,她便打開了包裹,拿起一件遞給了她,“要是不好看,我再改改。” 鳳靈夜抖開一看,是一件短襖,粉色綢緞,綢緞上面繡著一些精致的花紋,邊緣還鑲嵌著雪白的兔毛,漂亮又保暖,她不禁眼里一亮,“翠姐,你這手可真巧啊!” “王妃喜歡就好。”見她喜歡,翠紅滿臉欣喜。 接著,鳳靈夜又不客氣地打開了其余幾件,有斗篷、寬袍、長裙和里衣,用心做出來的就是不一樣,又貼身又漂亮還實用! “翠姐這么賢惠,誰娶到你真是三生有福了,”鳳靈夜嘖嘖稱奇,挑眉問道,“翠姐什么時候再找一個啊?” 翠紅臉一紅,低下頭,“隨緣吧,只要對波妞好就行。” 鳳靈夜笑了笑,“聽李大夫說,繡坊里的管家對你挺上心的,可是真的?” 管家聽說也是早年喪妻,一直未娶,從段懿軒的語氣里來看,也是一個會過日子的老實人。 “可別聽大家瞎傳。”翠紅的臉更紅的,低低說了一句,趕緊往外跑,一邊跑一邊道,“我去后廚幫忙,王妃你替我照看著波妞。” 一眨眼便沒了影兒。 鳳靈夜頓時樂得不行。 桃夭做好飯以后,鳳靈夜就讓大家一起坐著吃飯,翠紅雖然拘謹,但知道就算推辭也推辭不了,只好跟著坐了下來。 一時,鳳靈夜、宮姬月、鳳錦繡、桃夭、翠紅和波妞六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歡聲笑語不斷,給這座毫無生氣的深宅大院,帶來了一絲家的溫暖。 這個冬日,有了她們,仿佛不再那么寒冷。 鳳靈夜知道翠紅做衣裳花了不少錢,那可都是名貴的絲綢布帛,肯定是用好幾個月的工錢換的,而翠紅又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知道李大夫介紹她工作,都是看在自己的面上,所以自己要是給銀子,她肯定不收。 因此,在翠紅臨走時,趁她不注意,鳳靈夜便偷偷將一錠金子塞進荷包中,然后掛在了波妞的脖子上,悄悄說道:“波妞,這荷包里金光閃閃的大石頭,可以買好多好多杏干,你千萬別弄丟了,到家以后就馬上交給娘,知道了嗎?” 只見波妞一聽,伸出小手,好奇地打開荷包,看了一眼里面的金子,當即夸張又可愛地瞪大雙眼,“好朵簽簽!” 鳳靈夜一陣失笑,能認識錢那就好辦了。 看來這金子是掉不了了,真是人小鬼大,虧自己還拐著彎解釋了半天。 送走翠紅和波妞以后,她打算順著原路返回,結果卻在王府的后花園里看到了散步的莊南煙和段君墨。 二人漫步在十里桃林中,雖然四周都是光禿禿的樹枝,遠遠看去,卻別有一番蕭瑟風景。尤其將病嬌的莊南煙,襯托得愈發楚楚可憐。 段君墨穿著一劍加厚的黑色寬袍,領口用的是夜藍色狐絨,高大的身影站立在那里,猶如一座巍峨的青山,將嬌小的莊南煙完全籠罩了自己身影下。 莊南煙采用了鳳靈夜說的辦法,找了一個大夫,一起謊稱自己染了風寒,加之孩子一墮胎,她的心浮氣躁也消失了,恢復了往日的溫順乖巧,又重新得到了段君墨的垂憐。 走在路上,一副不勝寒風的病嬌樣兒,還需要他攙扶著,才能前行,看到鳳靈夜,便緩緩走了過來,親熱地打著招呼,“jiejie自從做了女醫士,便愈發地忙了,近日難得遇見jiejie,不如到蘭香閣坐一坐?” 說著,還刻意往段君墨的懷里靠了靠,仿佛二人很是恩愛。 “meimei身子不好,還是靜休得好,我就不去打擾了。”鳳靈夜笑說著,對她的小動作置若罔聞,轉向段君墨,漫不經心地說道,“王爺可要好好照顧meimei,說不定meimei就是未來的皇后,若是染上了什么頑疾,可就不能為王爺繁衍子嗣、壯大皇族了。” 莊南煙聞言,面色一白。 段君墨薄唇緊抿,鳳眸冷冷地看向她。 如今皇上還在,她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她卻云淡風輕地一笑,“想起秋楓苑還有事忙,就不打擾二人散步了。” 說罷,她繞過他,悠閑地回了秋楓苑。 京都,正式進入了隆冬,氣候也一天天變得更冷了。 條件好一點的家庭,也逐漸開始點起了炭火取暖。 鳳靈夜怕冷,桃夭便早早地點了炭火,幸好莊南煙見皇太后倒臺,如今也不敢再有動作了,因此炭火給的還很足。 穿上翠紅做的棉襖,披上厚厚的斗篷,全身都溫暖了起來。 以前這一切都是鳳母在打點,如今她深居佛光寺,自身都難保,哪里還顧得上三個女兒了。 隨著惡劣的天氣一樣,朝廷內部斗爭也越來越激烈,皇帝的病也愈漸嚴重了。 不少官員因為各種理由相繼落馬,緊接著,新人又迅速補上,朝廷內部換血很快,皇上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卻又無能為力。 原本是段懿軒輔佐在一旁批閱奏折,由于病情嚴重,現在卻變成了皇上坐在一旁輔佐,他親自代筆批閱。 聽段懿軒念著奏折的內容,皇上大發雷霆,直接將奏折打翻在地,“反了!他們這是要反了!! “父皇息怒,您身子不好,太醫們說了,您這病不能情緒太大。”段懿軒放下手中奏折,輕聲寬慰道。 誰知皇上根本聽不進去,站起來,渾身氣得發抖,指著宮門外,雙眼兇狠,“他們這是當朕死了嗎?朕明明還活著,他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爬上朕的位置,要是朕真的死了,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 段懿軒不能夠站立,看了一眼海公公。 海公公會意,立刻過來攙扶住皇上,憂心地寬慰道:“皇上,您不是還有太子殿下嗎?你就放寬心吧,這天下亂不了!” 皇上幽幽地看了一眼段懿軒,突然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悲愴,一時怒火攻心,猛地噴出了一口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