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江予奪猶豫了一下,垂下了眼皮,沉默了一會兒:“是我……爸爸mama的人。” 程恪愣住了,想起了之前江予奪說過的小狗,還有別的小狗。 “是你說過的,你叫他們爸爸mama……”程恪問,“是親的嗎?” 江予奪還是垂著眼皮,睫毛輕輕顫著:“我不知道。” 不知道。 這個回答不是敷衍,程恪看得出來,江予奪是真的不知道,但這個“不知道”,又讓程恪很迷茫。 如果這段回憶讓人這么痛苦和害怕,多數人的回答應該是否定,而不是不知道。 這讓他突然有種不寒而栗的猜測。 程恪有點兒不知道怎么問下去了,他摸了根煙出來點上,想想又遞給了江予奪。 “開窗。”江予奪接過煙。 程恪把天窗打開了一條縫,冷風很快地灌了進來,他的身體像是這會兒才睡醒,發現自己已經凍得全身都有些僵硬了。 但看了一眼江予奪,似乎沒什么感覺,他也就咬牙沒有表現出來,以免江予奪又脫個衣服什么的,他已經實在經不起這種對他來說意義復雜的行為了。 程恪又給自己點了根煙叼著,抽了一半之后又問了一句:“那你爸爸mama……為什么要叫人跟著你?” 江予奪夾著煙的手指抖了一下,煙灰掉在了褲子上。 他低頭盯著那坨煙灰看了一會兒,拍了兩下。 “因為我跑了。”江予奪說。 跑了,應該就是他跟陳慶第一次見面那會兒吧,從某個地方逃出來了? “那你已經跑了很久了,”程恪說,“他們怎么還……” “跑不掉的,”江予奪打斷了他的話,語速很快,帶著一耳朵就能聽出來的焦躁,“他們說過,無論跑到哪里,都會被找到,都會被找到。” 程恪沒有說話。 “所以他們找到我了,”江予奪放下車窗,把煙頭彈了出去,轉過頭看著程恪,“他們一直都跟著我。” “是你爸爸mama嗎?”程恪問,“跟著你的人。” “不,不是,”江予奪煩躁地搖了搖頭,“我不認識的人。” 程恪看著他,猶豫了很久才又追問了一句:“跟著你的人,你都不認識?” “是。”江予奪說。 “這么多年,一直都有人跟著你,而這些人,都是你以前沒見過的,”程恪皺著眉,“是這個意思嗎?” “是。”江予奪說。 程恪看著他,沉默了。 “問完了嗎?”江予奪輕聲問。 “你一開始,”程恪低下頭,腦門兒頂著方向盤,“是不是覺得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個?” “……是。”江予奪回答。 “為什么后來又不是了?”程恪問。 “你連燃氣灶都打不著,”江予奪說,“什么都不會。” 程恪笑了起來,轉過頭看著他:“為什么現在你會認為他們要傷害我?” “我們一起吃過飯,走得近。”江予奪回答。 “陳慶跟你更近不是么?還有你那些小兄弟,”程恪說,“他們為什么沒事兒?” “你跟這些人不一樣。”江予奪說。 不一樣。 也許吧,的確不一樣。 程恪又點了根煙,按打火機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手都有些發麻,按了兩三下才把煙點著了。 他看了一眼江予奪。 江予奪看上去有些緊張,但身體似乎并沒有因為寒冷而有什么反應。 “我跟這些人有什么不一樣?”他問。 “他們不會想要問我這些。”江予奪說。 你不相信我。 程恪還能清楚地回憶起江予奪說這句話時的樣子,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的語氣。 程恪覺得自己腦子里很亂,他想要知道的,江予奪似乎都能回答,但這些回答卻讓他又陷入了更大的混亂里。 江予奪小時候在某個地方,跟著“爸爸mama”和別的孩子,經歷了一些他不能提的痛苦,之后他從那里逃了出來,接下去這么多年的日子里,“爸爸mama”派來的人,一直跟著他,每次都是不一樣的人,都是他沒有見過的陌生人。 而一開始江予奪覺得他也是這些陌生人之一,在確定了他不是之后,江予奪又發現這些人想要傷害他。 而在江予奪看來,林煦應該就是想要傷害他的人。 程恪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他到現在還記得陳慶指著他大罵時的場景,他也不愿意做出這樣的猜測,但現在江予奪給出的信息,卻讓他根本無法想明白。 “你是怎么判斷,哪些人是……”程恪找不出合適的詞語。 “我能看出來,”江予奪轉過頭看著他,“也能感覺得到,發現我看到他們了,他們就會跑掉。” “那林煦……”程恪的話沒有說完就又被江予奪打斷了。 “我能看得出來,”他說,“我見得太多了。” 程恪沒有說話。 “有時候我會受傷,”江予奪看了看窗外,“不是特別嚴重的傷,他們只是要讓我知道。” “知道什么?”程恪問。 “跑不掉的,”江予奪說,“永遠也跑不掉。” “為什么不報警?”程恪說。 “沒有用。”江予奪回答得很快。 “你報過警嗎?”程恪盯著他,“沒有報過警為什么說沒有用?” 江予奪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報過警嗎?”程恪又問了一遍。 江予奪依舊是皺著眉,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 程恪已經不知道還能問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還想知道什么了。 從一開始,他所有的疑問,也許在心里就已經有了答案,他只是帶著鴕鳥一樣的心情,不多管不多問,甚至有一絲僥幸,畢竟他對江予奪有著很長時間都沒有對誰有過的“想法”,有些事不知道,就可以糊里糊涂地繼續下去。 哪怕只是“朋友”。 他甚至為了讓江予奪不擔心,把去向告訴了江予奪。 如果沒有今天那一幕,如果不是他不得不面對江予奪真的有可能會傷害完全不相干的人這樣的現實…… 現在這些看似問了跟沒問一樣,答了跟沒答沒什么不同的對話,猛地一下讓他在害怕中清醒過來。 他帶著最后的掙扎,看著江予奪:“你能告訴我……” “別問了。”江予奪說。 程恪頓了頓,但還是開了口:“我想知……” “別問了。”江予奪說。 程恪咬了咬牙:“告訴我,小狗在干什么。” 江予奪猛地轉過頭,從副駕撲過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吼了一聲:“我讓你別問了!” 程恪想要拉開他的手,但沒成功,江予奪整條胳膊都在顫抖,但力量驚人,他根本拉不動。 這一瞬間,恐懼像車窗外燈光閃爍卻怎么也照不亮的黑暗一樣漫了過來。 “江予奪!”他也吼了一聲,“松手!” “我說了別問!別問!他們會知道!他們會找到你!”江予奪瞪著他,“小狗訓練!小狗在打架!小狗很餓!小狗想睡覺!但是小狗不能哭,不能說話……” 程恪覺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氣來,想要抬腿用膝蓋把江予奪頂開,但江予奪突然起身,膝蓋已經搶先一步壓在了他腿上。 “小狗很害怕,”江予奪的聲音開始抖,眼睛有些發紅,“我害怕。” “不怕,”程恪說得有些艱難,“你現在是安全的,沒有誰會傷害你,沒有誰能傷害你。” “我害怕。”江予奪聲音低了下去。 程恪回手摸到了車門,抓住門把拉了一下,車門猛地一下打開了。 他往后摔了出去,江予奪抓著他衣領的手滑開了。 程恪的腿還在車里,肩膀著地摔在地上,他掙扎著想要站起來的時候,江予奪已經從副駕下了車,繞過車頭走到了他身邊。 程恪感覺下一秒,江予奪兜里的那把刀可能就會扎到他身上。 但江予奪沒有拿刀,只是抓著他衣服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狠狠地摜在了車上:“你知道為什么我不愿意告訴你嗎?” 程恪后腦勺往后仰著在車上撞了一下,頓時覺得一陣發暈。 “因為你不相信我,”江予奪湊到他眼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程恪,你不相信我,我說什么你都不會信!” “是!”程恪吼了一聲,“你讓我怎么信!” 江予奪盯著他,喘著粗氣。 “我信你想保護我,我信你不想傷害我,”程恪說,“但我所有的危險,都是你帶給我的,換一個人,我早就躲得遠遠的了!” “那你為什么不躲!”江予奪幾乎貼著他鼻尖吼著。 “用問嗎!”程恪也吼,不知道自己身體里橫沖直撞的到底是怒火還是恐懼還是迷茫,“我說過我對你有想法!” 江予奪沒說話,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最后松開了手,靠到了身后的車上:“你是不是覺得我有病?” 程恪看了他一眼,沒說話。